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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作者:公子欢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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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的胸膛。
  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鼻息间还残留着一夜细雨后的湿润气味;在这样一条幽深崎岖的巷子尽头,两侧沉默耸立的高墙就是万年不变得风景;在这样一座冷清寂静的小院门前,不闻鸟鸣,不见花开,不知悲喜冷暖,只有时光无情流淌,只有生命冷冷流逝,直至风烛残年,直至行将就木,直至独自一人躺在榻上再无力起身,直至魂归天地,颤颤迈上奈何桥,直至接过孟婆手中那碗稀薄浑浊的汤……悄无声息地死,亦如他悄无声息的一生。
  可是他却闯了进来,那么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么天经地义的神气,那么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言行,直剌剌敲开了他的院门,大大咧咧就坐进了他的书房,三言两语就成了贴心相待的朋友。喜好穿着一身绚丽锦衣的青年,这般笑吟吟站进这死气沉沉的照镜坊里,高谈阔论,玩笑嬉戏,耀眼夺目如同手中娇艳欲滴的花。怎让人不目眩神迷?怎让人不心驰神往?怎不让人不怦然心动?
  “连秋伯都说,他来了之后,热闹许多。”那样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人啊,他在的时候,满院子的东西似乎都变得鲜明生动起来,甚至连头顶的天都似乎变得更蓝更亮。
  “哼,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唐无惑全然不赞同,脸上鄙弃之色更甚,“他那样的人,所作所为不过‘玩乐’二字,有什么值得深交?更何况眼下时政不济,万民困苦,更应是有识之士辅佐朝政之时。乡野村夫尚且立志从军报效家国。他枉为将门子孙,不思进取便罢,日日挥霍放‘浪,混沌度日,实在有负温家先祖威名。”
  “温少天资聪颖,只是自小顺遂,不识民间疾苦,加上府内老郡主太过宠溺,才会如此。假以时日,或许就能幡然醒悟了。”
  “或许?”他拧着眉心冷笑。
  叶青羽放下茶盏,不由得也跟着降低了语调:“或许吧。”
  温雅臣来得越勤,相交越深,越是觉得可惜。这样大好的天赋与家世,分出哪怕十分之一的精神放在学业上,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毫无建树的模样。
  “更何况……”顿了一顿,看叶青羽一脸沉思,唐无惑续道,“他那样的人,早就热闹惯了,哪里耐得住清净?”
  “清净?”叶青羽闻言,笑得不能自已。
  唐无惑纳闷。
  他弯下眉,低低笑了许久方才止住:“他就是来找清净的。”
  “你这儿好,不吵。”温雅臣时常坐在唐无惑现下坐的圈椅里,上半身趴在书桌上,头枕臂膀悠然感慨。
  叶青羽听,了并不着恼:“只有我这儿不吵吗?”
  他居然当真歪过头认真去想,点着手指头确认再三,点头道:“嗯,现在就你这儿。”
  是“现在”,以后如何就不知道了。当真坦诚,不说半句谎言。
  “所以,才会让人怎么也恨不起来吧?”亏他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嘴角边甚至隐约绽出一丝笑,“温少多情体贴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
  唐无惑坐不住了,重重哼一声,放在桌边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不是能正经结交的人。”
  叶青羽点头,复而又微微摇头:“多一个朋友总没有坏处。”
  怀里的小猫直起身,用毛茸茸的脸轻轻蹭他的下巴。叶青羽逗着猫,转脸望见唐无惑脸上那满满一脸愤懑,坐直身,道:“放心吧,我明白的。”
  “你总说你明白。”又是明白,其实他从未明白。唐无惑不满,冷静刚毅的面孔上一片阴霾。相识多年,叶青羽于唐无惑而言,不仅是知己,更仿佛兄弟。
  叹一口气,放开怀中的猫,叶青羽屈身靠后,倚着高高的椅背,直直对上他的眼:“我真的明白。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及至话尾,音调已然低得无处可寻,幽幽然仿佛一缕叹息。可他的眼神却坚定,深沉如墨的眼瞳锐光毕现。
  唐无惑被他这从未有过的神色震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他徐徐说道:“今后,我还得在这照镜坊里一直住下去呀……”十分淡然的口吻,却是万分凄凉的意味。
  是的,一直住下去。对于喜好游逸猎奇的浪荡子而言,这里只是一个与他处截然不同的新奇所在,心血来潮时偶尔路过,偶尔驻足,偶尔同他成就一段萍水相逢相见恨晚的斯文佳话。可是,于叶青羽而言,照镜坊就是整个世界,这方小小的院落便是足足一生。
  “放心吧,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唐无惑走时,仍是一脸的放心不下。这还哪里是那个沙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猛少将军?叶青羽笑着对他如是说道,“兴许就再也不来了。”
 
  第八章

  老人们说的话总是自有道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为人处世莫太完满,有时候,就连说话都要留三分余地。
  才刚送走唐无惑,适才提起的那个“再也不来”的人就真的又来了。
  叶青羽立在房檐下,看着依旧银冠玉带一身花团锦簇的温雅臣,禁不住哑然失笑。
  “我就说,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近前,站在门前的台阶下,微微仰起头,仍是温柔亲切的模样。足足一月的隔阂疏离就轻而易举忘得了无痕迹。
  叶青羽维持着笑脸,看他身后的小厮进进出出,不停往院子里搬东西:“又去了什么有趣地方?”
  色彩鲜艳的骆驼摆件、面容怪异的杂耍陶俑、装饰着血红色宝石的金制酒杯……件件都是五色斑斓艳光闪烁,是他一贯嗜好的华丽夺目。
  “西域?”这样浓丽粗狂的风格不似中原所有。只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受得了风沙烈焰长途跋涉之苦吗?
  “怎样?西市那些胡商手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温雅臣摆弄着指间硕大的猫眼石戒指,得意洋洋,“我爹带回来的。”
  前两日温将军班师回朝,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手谕。信使马不停蹄一路疾驰而去,誓要大军星夜兼程而归。天下太平许久,如此急切调兵是极少有的事。将军回京之际,不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就连临江王与高相也双双现身,近些年还从未有过这般情景。
  再之前,京中上下早已传遍,当今陛下龙体违和,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不过拖一天是一天罢了。天子病弱而储君未立,怎么看也是江山不稳社稷飘摇之象。此时遣兵入城,主将又是老臣之后、皇亲国戚,大有固守京畿安定人心之意。
  “温将军此番回城,必定十分忙碌了。”叶青羽揣测道。无论是何目的,手握重兵的温家眼下都是各家极力拉拢安抚的对象。
  “可不是?一天就来了好几拨,门槛都快被踏平了。”温雅臣将自己的戒指取下,戴在叶青羽手上翻看。叶青羽原就清瘦,手指也比他更细一些,粗大的戒指套在指间,宽松得可以打转。于是温雅臣饶有兴致地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试戴,不知不觉,十指纠缠,指尖上俱是亲昵气息,“我爹叫我在一边陪客,那些老头尽说些有的没有的,朝里的那点事听着就没意思,为了一两个官位,来来去去地折腾,至于吗?”
  能上得金殿面得帝王的要职,在他眼里还抵不过一件异域玩物。这样的话,被哪个当官的听去都要气得呕血。生来就是贵戚之家的小小少爷,哪里知道宦海浮沉竭力求存的艰辛?
  “当真是太过了……”叶青羽再度惋惜。
  话未说完,手指倏然一烫,温雅臣执着他的手,低头落下一个吻:“不说这些了,想想就头疼。我跟你说些好玩的……”
  高鼻深目的异域舞姬,手脚上套着层层叠叠的金玲,一旦转起舞步来就叮当作响,从未有过的清脆动听。她们跳舞时喜好穿着层层薄纱堆就的舞衣,上衣极短,长裙曳地,露出一节柳枝般纤细的腰。腰带上也缀着铃铛,长长的流苏底下装饰着珠片,雪也似的肌肤若隐若现。
  那边的男子自小练习骑马射箭,摔跤的本事与生俱来。他们性情豪爽喜好饮酒,喝到高兴处放声纵歌随性起舞。
  那里的酒也与中原不同,暗红的色泽好似血液。听说是以鲜果酿造,喝起来入口清甜回味醇厚。西市胡商贩卖的那些经过了一路晃荡颠簸,早已失了原味。只有到得西疆,才能体会真正的葡萄美酒塞外佳人。
  都是从随同温将军归来的那些侍卫口中听来的远方见闻,经了温雅臣的转述,看他忽而双目圆睁,忽而张嘴惊叹,那么连比带划,那么夸张修饰,即便早已从书中知道的东西,从他口中说来就又成了新奇轶闻,鲜活得仿佛桩桩件件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
  他滔滔不绝地讲,叶青羽弯着眼安安静静地听,思绪跟着他的叙述一同飘飞而出,挣脱了照镜坊的束缚,苍茫无垠的大漠与辽阔无际的星空仿佛近在眼前。异形器乐演奏出的婉转曲调,月夜下骏马的嘶鸣与孤狼的哀嚎。大将帐前旌旗飞扬,万军丛中烽火硝烟……
  温雅臣总能挑起他内心最深处的起伏。明明早已不喜不怒不为任何所动,明明被二十年的寂静沉默磨灭了内心最后一线渴望,明明无欲无求不会再心生任何妄想,却在温雅臣面前,被他夸大其词却热烈无比的语气,被他全无正形却烂漫赤城的笑脸,被他眉宇间满溢而出的无所忌惮与勃勃生气所打动。因之而心生向往,因之而暗生渴望,因之而越发无法拒绝。
  “怎么?想我了?”察觉到他痴茫的目光,温雅臣止住话头,俊秀的面孔凑得更近,得瑟地露出满口白牙。
  那头总是一脸从容的书生脸上立刻就红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走被他握住的手:“胡说!”
  温雅臣好笑地看他扭开的侧脸,脖颈处也是一片淡淡的嫣红:“原来青羽竟是如此牵挂我,在下真是……真是受宠若惊。”
  心念一动,拉起他的手,低头又是一吻。
  叶青羽脸上烧得更热。羞得无地自容的青年书生握紧拳头,强撑着漠然的面孔咬牙切齿:“你想多了。”
  书桌这一头的人懒懒伸个懒腰,而后俯身趴在书案上,一手支着下巴,对着他愤恨得快要烧出火来的眼,笑得肆无忌惮:“我对你,当然想了很多。”
  叶青羽迅速地低下头,笔杆握得长枪般挺拔,眼观鼻,鼻观心,心乱如麻:“我要抄经,你出去。”
  “你若不曾想过我,我会伤心的。”温雅臣一径靠上前,拉过他的手,掰过他的脸,直直迎着他四处躲闪的眼,温柔了眉目,低低把衷肠倾诉,“青羽,我想你。真的。”
  太过缠绵太过旖旎太过情深,在与世隔绝的书房内枯坐了整整二十载,能以如斯柔情待他的,温雅臣是第一个,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不管是真是假,能有此刻,便不枉今生。
  “什么情真意切,什么肺腑之言,你空口许一个谎,我却傻傻赔尽了所有!”邻家疯癫的女子生前总在夜半哀哭,声若泣血,不忍卒闻。
  如今,叶青羽终于明白一二。可是,来不及了。
  心念丛生,柔情纷起。
  这一晚,温雅臣留宿叶宅。
  打小跟着他到处厮混的小厮手脚麻利地赶着去铺床。温雅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了指床榻前的空地:“把被褥放地上。”
  吓到了小厮温荣,也惊到了一旁的叶青羽。
  仿佛无事人一般,他勾着嘴角回身,一本正经地对叶青羽解释:“我已经命人回去跟家里说过,今晚留在朋友家中学习功课。叨唠叶兄一宿已是羞愧难当,哪里有客人睡床主人睡地的道理?天色不早了,叶兄赶紧过来休息吧。”
  纯净无瑕的脸,纯净无瑕的眼神,纯净无瑕的笑容,无懈可击。朝里那个刚直刻板的严凤楼见了他都找不出错。
  温荣呆呆看着自家器宇轩昂仿佛正人君子的少爷,心头暗暗纳闷,刚刚那个扯着人家衣袖死乞白赖要留下“秉烛夜谈”,就差没有撒泼打滚的温雅臣去哪儿了?若是回去告诉老夫人,少爷叫野鬼上身了,老夫人会不会打死他?唉,光顾着跟少爷不学好,他还没娶媳妇呢……
  温雅臣的眼睛里压根就看不见忧心忡忡的温荣。脱衣、躺下、拉起被子,再在枕边点起一盏烛灯。幽幽的火光里,他反客为主,热络地招呼叶青羽:“快睡吧。不然到了明日午后,你又要犯困不理我。”
  叶青羽怔忡了半晌,方才绕过愣怔的温荣,一步步迈向床榻。
  房中的灯火熄灭了,小厮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屋里只有温雅臣的枕边还燃着一豆烛光。娇惯的少爷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他怕黑,平素睡在家里总要就近点一盏灯方能入睡。即便是说着这样不便示人的私事,他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没有本分羞涩扭捏。
  所谓坦诚相待,或许就是如此了吧?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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