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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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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夜这才点点头,“是。”

为着蕙娘的意外猝死,惇儿心下也极是难过的,闷闷不乐地在天光殿中躺了半日,这才在眉妩的催促下起身用膳,来向我问安。我见他情绪不佳,便惦记着带他四处走走,免得愈在殿中呆着,愈容易睹物伤人,毕竟他总是那蕙娘自幼儿哺育长大的。

南园的芍药当真是盛放如海了,衬着黄昏那单薄烟蒙的日色,便似有轻纱飘笼其上,雾华流转,愈发幽靡华彩。经过那半月形的拱门口,我本想径直走过,然而眼角在掠过那沉香亭中静静坐着的烟碧色身影时,竟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惇儿见我顿足不前,晃了晃我牵着他的手掌,仰首望我,我见他娇憨依依,俯身轻笑道:“惇儿可欢喜红芍么?”

他怔了怔,转身望了望沉香亭畔的花圃中那片姹紫嫣红,面上却渐渐浮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我陡然念及蕙娘便是在这南园中出的事,登时也深觉不该在此刻带惇儿进去赏花,正要寻个由头带他回转,未料他却扯着我的手掌率先走了进去。小小的身影拽着我的手掌斜斜得向前倾着,脚下走得极快,虽然园中铺着很是防滑的六棱石子路,然而他小孩儿心性,摔跤却也是常有的,我唯恐他脚下失了准头,只得顺着他的力道跟着向园中快步走去。

沉香亭临水而建,亭前一方石座平台依依伸出水上,形如青莲初展,婉转延伸,很是旖旎动人。按照常例若府中女眷进园赏花,无干男子是要自行回避的,然而那余容郎君却似乎并未察觉有人来此,兀自背对着我们一行斜倚在亭中。微侧的身形,烟碧色的衣裳系着月白色的腰带,一枚鹅黄色的软罗香囊轻轻搭在他膝头,瞧去倒别有一番自在情致。

绣夜见他竟然不知回避,忍不住出声道:“余容郎君,我们王妃与小王爷要来赏花呢,你便速速退下了罢。”

他闻言后心衣裳微微一动,跟着慢慢侧过身来,很是无意地睨了绣夜一眼,然而那眸光清清淡淡,若有似无,却又更快越过了绣夜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这样不顾忌地不予行礼,也不予告退,反倒悄悄儿地打量起我来了,若搁在平时,我必然是要不快的,可眼下对上他那张明显清瘦苍白的面颊,我却生生觉得心底微微一震,竟尔说不出指责的话来了。

衣裳是青到了极致的烟碧色,仿佛他是极欢喜那碧色的。背对着那满圃的姹紫嫣红,他一身的青碧,倒很是清静怡人。他静静地望着我,没有畏惧,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清澈的平静,仿佛我并非这王府中举足轻重的主母,我与他平日里见过的任何人并无丝毫差别。我亦是一色的平静,任由绣夜在一旁急慌了神色,也不出声斥责于他,只微眯了双眼静静回望于他。他下颚尖细,脸盘偏小,肤色又很是白皙,倒不似那一般的北地男子粗犷逼人,反倒颇有了几分南方男子的清雅文秀。一双清亮的眼睛却是生的极大的,黑白分明的瞳孔湖水般澄澈,我常听人言眼睛是人心的门户,此刻不由心底微动,有着这样一双干净眼瞳的人,总也不会是猥琐繁杂之徒。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我身侧的惇儿耐不住沉默晃了晃我的手,我才省过神来。一时也不由微微赧然何至于受他影响如此。我微微移开了目光,淡淡一笑,“你这红芍当真种的不错。本宫这样瞧去,倒不由生了些儿乡情愁思。”

他细细的眉黛轻轻上挑,一手扶住了身畔的亭柱,轻声道:“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我听得他口中轻吟,貌似无意,然而他既来王府,自不会不知我本是南朝公主,那最后一句“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念出口,再念及他那毫不顾忌盯住我瞧的神情,却分明是多了些戏狭的情绪了!我登时心头生愠,不由微微横眉嗔道:“放肆!”

一行人等见我突然发嗔,个个均是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多出一口,反倒那始作俑者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淡淡一笑,便仿佛浑然不觉我的怒气一般。“王妃好大的火气,也不怕惊扰了这满园的花儿。”说着便转身伏在了那朱漆的阑干上俯身逗弄一朵枝叶繁茂的红芍,曼声吟道:“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晴霞畏欲散,晚日愁将堕。结植本为谁,赏心期在我。采之谅多思,幽赠何由果。”

我见他愈说愈是轻佻过分,心下愤恼,镇声道:“你既知本宫身份,还敢如此妄言戏弄!”

他闻言微微侧了身子,一双黑得清亮的眼瞳深深望我,唇畔却慢慢勾起了一缕笑意。“戏弄?实在是冤枉。我不过穷极无聊,念首诗给自己解闷罢了,怎地竟也招惹了王妃么?”

“你——”我见他竟如此轻飘地便将之前的两桩戏弄之罪推卸地一干二净,倒仿佛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巴巴儿地要凑上前去了。我念及此,心头一股郁气登时梗住,悬在心口不上不下,一时不由啼笑皆非,更觉这场气生的实在不值,忍不住摇头道:“如此贫嘴滑舌,娘娘怎会派了你来给本宫养芍?只怕这养出来的红芍也要如你一般无赖,教人看了便要作气。”

他倏地站直了身子,眼中一点熙亮愈发明显,饶有兴趣凑近前道:“王妃也信这花儿是有生命有感应的?”他顿了顿,似是怕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忙又补了一句:“我是说,这花儿是能听得懂我们说话的,她们有生命,能感知身边的一切。”

我尚未开口,一旁绣夜早已对他不喜,闻言嗔道:“真是痴人说笑,花草如也能有了感知,那我们这些几世修行方能做一次人的人们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余容郎君蹙眉道:“非也非也,佛祖有云,众生平等,可姑娘如今这番话却分明是在鄙薄我这些花花草草生命卑贱,不值得看顾了。”

绣夜见他仍是一味耍嘴皮,心下更是不喜,绷着脸赶道:“你快退下罢,看扰了我们王妃赏花的心思。”

他勾唇一笑,动了动脑袋,肩上乌黑的发丝便滑了一绺贴在脸颊上,尖细的下颚裹在发丝中,白皙与乌黑的对比便愈发招眼。他并不在意绣夜的驱赶,反倒更往前逼近了一步追问道:“王妃相信不呢?”

我眼见他已走近到离我不过五步处,待要开口斥责,身侧惇儿却更快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满脸戒备地瞪向了他。他不由愣住,半晌方忍笑道:“小王爷与王妃当真是母子情深。”

我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虽仍是一径轻佻,然而话语中却并无丝毫挖讽的意思,念及惠娘便是在这园子中出的事,忍不住暗暗想道:难道,他竟看到了什么端倪?这并非没有可能!

我伸手将惇儿牵着慢慢向亭中走去,那余容郎君本是堵在了亭子口处,然而见我一脸坦荡便向前走,他面上一滞,反倒局促了起来,忙闪身避到了一边,由着我与惇儿进到了亭中。绣夜紧跟了过来,抽出袖中的帕子仔细得拭了拭那美人靠,这才依依道:“王妃、小王爷,请坐。”

我缓缓坐定,侧身望着亭下花圃中争奇斗艳怒放着的花丛,幽幽道:“花草自有本心,又何须我等俗人妄自猜疑品评呢?”

他闻言更是眼中一亮,不顾礼仪拎着衣袂便跟入亭中,喜形于色道:“知音世所稀!原来王妃还是我的知音!”

我对他无视礼仪并不以为忤,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他因着激动而更形黝亮的眼瞳。我笑道:“花草比人通灵,性情更是比人不知高洁了多少。你可知为何?”

他一怔,茫然摇头道:“不知。请王妃解惑。”

我闻言微微一笑,转身却见惇儿不知何时跑去了池边掬了一捧水正自浇着圃中的红芍,我见他蹲在池边,心中总是担忧,顾不得回答那余容郎君的说话,忙出声喊道:“惇儿,不许顽水,快回来母妃身边。”

惇儿闻言忙甩尽了手上的水渍,待要起身,身子却蓦地一摇,脚下不稳蓦地便向那花圃中栽去。我吃了一惊,霍然起身便要抢身去扶他,未料他究竟是男孩子,跌了一跤也不哼一声痛,翻了个跟头便自行爬了起来,挥舞着满手的泥泞爬出花圃便向我扑了过来。绣夜见状忙揉身挡在了我身前一把拽住了他,好声好气地劝道:“好主子,奴婢送您回去换件衣裳罢,您瞧您身上,可尽是臭泥。”

他听了绣夜的话,脸上便很有些不服气的神色,抡圆了胳膊便将手掌上的湿泥尽数抹在了绣夜腰身上,惊得绣夜一叠声喊了起来:“好主子,好主子饶命!”

我见他实在是顽皮,忍不住笑道:“惇儿,你再要顽皮,仔细母妃罚你抄两遍的论语。”

他听了我话,这才罢了手饶过了绣夜,蹭蹭地挪到我身前。我待要取帕子给他擦手,目光却蓦地被他襟口上一处银光闪闪的物事给吸引了去。忙拉过他身子仔细瞧了瞧,见竟是一枚女子所用的银制花篮络索,不知怎地勾在了他胸口衣扣处。我伸手将它拈了下来,举到惇儿身前问道:“惇儿,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惇儿根本无心于此,闻言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伸手去抢我手中的帕子捏在手中顽了起来。我无心玩闹,由着他将帕子抢了去,一手捏着那花篮络索,思绪愈加繁杂了起来。惇儿没见过这络索,难道,竟是方才他不小心跌入花圃中勾在身上的么?那么,又是谁会将这种物事遗落在此处?

这花圃,这花圃……这花圃可紧挨着池子呢!难道,这枚络索竟是与那惠娘有关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顶着被拖鞋打死的危险扛着铁锅浮出水面,更文,闪人(^o^)/~ 

第六十章 才开芍药弄春情(下)

身后余容郎君似是浑不知我脑中纷繁愁思,见我捏着一枚物事发怔,又追问道:“王妃,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听了他说话,心中蓦地一动,幽幽道:“本宫说花草比人高洁,原也是有本宫的道理。”我见他垂眸沉思,更是暗暗坚定了我心中所思。“花草本心净纯,可从不会谎言蒙人。”

他闻言微微一怔,“这说法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嗯。”他一手搓揉着下颚,眉间却渐有了喜色,“倒也却是如此,我这花儿日日在这园中,瞧见什么听见什么,可从不对我扯谎。”

我听得他话中有话,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念想。俯身望着亭外花圃中的那簇簇的紫云红霞,我轻笑道:“你这几本红芍都是什么品种?”

他听了我的问话,显是颇有自负地昂首道:“回王妃的话,旁的不敢说,单这几本红芍,我却是可以担保本本都是精品。”说着走到我身侧,伸手指着一株颜色妃红的花株道:“就说这本鹤落粉池,还有那本冰山献玉,放眼整个天水,我担保再找不到第二本。”

我斜睨着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方才的轻佻也不见了,此刻倒是一脸认真笃定,想来果也真是爱花之人,一说到这些红芍,他眼中绽放出的光彩便如暗夜中的星辰,点点的灼人眼窝。眼见他指指点点,目光渐至落在了一株颜色深紫的花株上,我循着他目光瞧去,只见那花儿深紫一片,然而花瓣之上竟隐隐嵌着金线,似极了姨母那延祐殿栽种的那本紫袍金带。我心头大动,紫袍金带乃是红芍中的上佳之品,因花色深紫,寓意紫气祥和,更因有金线夹杂其中,更是寓意至尊至贵,乃是皇宫内苑专用的赏玩花卉,极难一见的,便是姨母寻觅多年亦只得了三本,两本献了故太后,自己只堪堪留下一本赏玩。这紫袍金带莫说寻常百姓家,便是诸侯亲王,一品大员府中也是不能轻易栽种的,这可是大大的犯了规矩。

我耳听着那余容郎君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目光慢慢落在紧挨着紫袍金带的那本红芍上,却是花色清艳,较之绯红略淡,较之杏红又偏深。这株我却也曾见过,是先王知姨母爱芍,特意觅了来送给姨母赏玩的,叫做“贵妃出浴”。我心头一冷,先是紫袍金带,再来这贵妃出浴,这样两本红芍栽在一起,栽在这思贤王府中,用意之歹毒,简直昭昭!

我侧眼望着余容郎君,想从他面上寻觅出一点端倪,此人看似轻佻无礼,然而通身却又总给我一种净纯的感觉,一如他栽的这些花儿。我尝不愿他竟是如此城府之人,受了皇后的指使行此栽赃陷害之事。他见我凝目望他,只当我是听他解说地入了神,笑道:“王妃请看,这株红花重缕,可说是红芍中的上佳之品。寻这品次本是不易,要将它培育到结出这海碗般大小的花儿来,更是难上加难,我为了它,可说是费尽了心思。”

我自然知道红花重缕,与紫袍金带略有相似之处,不过是颜色深红偏紫,花瓣之上却并无金线。此刻听他明明是指在了那紫袍金带上,却故意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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