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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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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月析柝只觉脑中骤然空白,他烧红了脸,耳廓也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结结巴巴地颠三倒四地说著:“师兄我我我……不不不……你你你……”最後又像是落荒而逃,捧著脑袋狂奔著跑走了。
  离冷在後面看著月析柝惊慌失措逃窜的背影,竟是不禁又勾了勾唇角。
  他应该浑然未觉自己方才把心中所想统统说出来了吧?
  若是入得妖域,果真朝露昙花,一夜荣枯,他们合该在一起,同生同老。

  第十九章上

  少勾之泽地处极南,有提岚河与浮戏之川两大主流来汇,为昆吾山脉东端、咸阴之山末端与浮戏之川下游交界。
  湖边已多年无人居住,思及泽底夭水凶险,离冷月析柝打算在最近山坳的小村庄借宿一晚,待得明日精神饱满再进妖域。
  村庄攀在昆吾延来的山峦间,坳中墨色苍翠,几处炊烟在那树杪之间徐徐而起,恰是晚膳时分。
  山中宁静,冬季更甚,但这座山村却不似这般,尚未看见村口,嘈杂之声便传出老远。近至村前,便可见村口围了一群村人,交头接耳地说著些什麽,面上或有惶恐或有震惊,更多憾色与感叹。
  月析柝上前,想找人问个清楚,看见人群围著的那片空地,蓦然怔了一怔。
  村门内不远的空地上一滩殷红的血,那血泊著实有些大,浓稠得发黑,隐约可见血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密密麻麻的蚂蚁顺著蜿蜒开来的血迹爬来爬去,密集的黑红渗得人心慌,直觉得不适。
  光是这滩血泊,就足以想象此人惨死的情状。
  村人们挤在村门口,对著空地指指点点,唏嘘不已。
  “康老头真是好苦的命……过两天可就是他儿子娶媳妇了啊……”
  “可不……康老头操劳了大半辈子,一个人把那不成器的儿子拉扯长大,好容易到了享清福的年纪……竟然就这麽一声不吭地去了……”
  “他这一生真的太苦……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尸体大约已被清走,空地上站了几个青年,除那个穿一身不合时令的马褂外披个灰裘的,还有三三两两的中年男女,其余一律打扮,冷著脸孔在四周来回走,像是在调查什麽。
  最中央的青年正与他们交谈,面孔略显灰败之色,应是村人口中所说“康老头的儿子”。
  “嘎吱嘎吱──”
  浑厚的车!辘碾地声由远及近而来,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月析柝与村人齐齐扭头,闻声而望。山路拐弯那头驶来一辆四轮马车,横长车身绘展翅大鹏,轻便迅捷,不一会,便稳稳停在村口。
  车上下来几个锦袍男子,为首一个外披一件白毛狐裘,一脸焦急地走来大声问:“人呢?!”
  “……表兄,”那青年愣了一下,小声唤了一句,“你们都来了?”
  狐裘男子大步走去,身後那些人也疾步跟上。
  那雍容的气度和华贵的打扮在这小村庄是极少见的,一时间,人群再度窃窃私语起来,康家竟有这等富贵的亲戚?还真应了康老头给儿子起的“富贵”这个名字。
  “舅舅呢?”
  那中年男子嗓门不小,与康富贵和那几个黑衣青年的交谈也可听闻一二。
  村人又是一阵讶然,这个衣著光鲜的人竟然是康老头的侄子?那一班锦袍的男子,也都是他的亲戚们。
  印象中,与康老头来往的人中,是没有他们的……
  “什麽?!!”
  一记厉声喝斥响起。
  月析柝一愣,这一怒喝著实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狐裘男子赤红著脸面,对康富贵大吼出声:“你就这麽让他们把他抬走了!?”
  这一声乍响引得人群一滞,随後也引来了愈来愈大声的交谈,那声音充斥著耳膜,几乎盖过了一切。
  “是啊……康富贵这小子让他爹在那躺了那麽久……”
  “他到底在和那帮人说什麽……爹没了半个时辰才到……”
  “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吧……”
  寥寥数语便将月析柝心头愤怒尽数激起,再联想到青年毫无所谓的呆愣神情,怒火就噌地窜了起来,他一手拨开人群就要跨出去。
  “你都不知道帮他整理下遗容就这麽让他躺在那里?!”狐裘男子的头顶几乎冒烟。
  康富贵被说得理亏,低了头嗫嚅著开口:“……我、我不知道……”
  他身後那三两的中年男女赔笑著凑了上来:“他还小,没有经验,没有经验。”
  “没有经验!这种事也讲经验?!要他老子死几次才够?!”狐裘男子几乎连鼻子也气歪,吼得一干人都煞白了脸,他扭头对那群黑衣人道,“你们把舅舅的尸首送去哪里了?”
  “前村义庄。”
  狐裘男子转身就走,那一班锦袍人也摇摇头作无可奈何状。
  身後是方才被骂农妇无力的声音:“前村太远,你们不能在天黑前赶到那里,太危险了……”
  狐裘男子充耳不闻,对身旁的几个锦袍男子道:“你们留下,把事情调查清楚。我去义庄就行了。”
  岂料他才要登马车,那车夫惨白著一张脸,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我我我、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儿孙……实、实在不敢──”
  “滚下去!”
  狐裘男子怒叱一声,凶狠的视线将车夫吓得连滚带爬地掉下马车,他一把抢过皮鞭,气势汹汹地跳上马车,挥鞭即走。
  月析柝怔怔瞪著空地上一群显是被惊吓到的人脸,胸腔忽地弥漫起莫名惆怅,正要转头说些什麽,腰上突然一紧,竟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後的离冷揽住他高高跃起,稳稳落在那疾速驶离的马车上。
  月析柝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回头望,离冷面无表情地看著那惊诧不已的狐裘男子,声调冷然:“我等护送。”他狭长的眼眸宛若柳叶,瞳色纯黑,如波澜不惊的深潭,几近诡秘。
  狐裘男子一惊之下倒也应得爽快:“好。谢谢二位。我叫康庄。有礼了。”话毕,又是几下皮鞭,马车飞快地奔驰起来。
  月析柝怔怔望著离冷,他只是冷著脸看著前方蜿蜒的山路,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帮这个康庄一把,月析柝自是乐意。只是师兄的举动中却透漏著古怪,他直觉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究竟什麽地方奇怪,只是迷迷糊糊觉得不同寻常,早先心头的不安又似更凝重了些。
  康庄的驾车技术很好,并不像穿著看起来那麽一副大老爷的模样。
  赶了蜿蜒曲折的半里山路,天色就稍稍暗下来了,康庄还趁著闲暇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叹了口气,说:“我那表弟……还真是不成器啊……”
  月析柝先前就听得疑惑,此时便再也按捺不住,顺著话头道:“的确看上去没什麽担当。”
  “担当?”康庄斜来一眼,嗤笑一声,道,“何止没有担当?就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罢了。”他那口气不好,说的话也不好听,但却实在,饶是月析柝这个外人,也没有要帮康富贵反驳的想法。
  “也只有舅舅一直宠著他才把他宠成那副无能的样子,要是没有舅舅一直护著,他那样的人……”康庄没有说下去,但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了,他吐一个大大的烟圈,周身烟雾缭绕,颇有腾云驾雾的仙气之感,“我这人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人,但也就因为这快人快语才发了家,说话难听小兄弟不要介意。”
  月析柝摇摇头,感觉到离冷不著痕迹地将他搂在怀里,一臂搭在他腰上,牢牢钳著,不知为何,就有种离冷也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直觉。
  “无妨。江湖中人,不讲究。”
  康庄笑了笑,道:“恐怕再对著那臭小子那蠢笨的傻脸我就要动手了,这口恶气,不说说我是怎麽也消不下去的,小兄弟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舅舅是中午给新房擦窗的时候摔死的,就是那臭小子新婚的房子。我接到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以後,到刚才才赶到,最後一面都没见到。那小子知道爹死了竟是半个时辰後才到的,谁知他那时去了哪里。没有叫大夫,没有给舅舅换身衣服,擦一擦满头满脸的血……他二十八的人了,连给亲爹收尸这种事也不会做,这不是身为人子天生就会的吗……”
  “没有经验?都说这种话了,还有甚好说!”
  康庄又狠狠抽了一口,道:“我就说舅舅太宠那小子,明明是个没用的货色,宠到天上去,快而立的人还什麽都不会,成天就要老头子帮这帮那,真不像话。如今喜事便丧事,我都不想帮他办婚事了,可毕竟舅舅拜托过我好几回啊。”
  天色更暗了些,迫近薄暮。
  山路调转了个头,直直往令一山头去了。康庄挥了几下鞭子,便听那车!辘声和马蹄落地声此起彼伏。
  “舅舅年轻时候是个教书匠,真的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哪像我们浑身铜臭的……但偏偏时运不济,受了迫害吃尽苦头,落个凄惨狭长。後来境遇总算好一些,讨了个老婆,那女人也算是个妙人,大户人家的千金,究竟是谁舅舅没说,他们过了很短一段日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就被捉回去了,这场婚姻也就这麽完了。舅舅搬到这个破山村,说是想修身养息,但谁都知道是他不想给那女人名声抹黑,嫁过人的女人总是不清白麽。”
  “他给儿子取名富贵,康富贵──健康、平安、富贵就都有了,其实是个烂俗的名字。一个人把富贵拉扯长大太不容易了,就靠那麽可怜巴巴的一点工钱,还不要我们接济。我生意忙,每回来看他们都不忍心,舅舅骨头硬,怎麽都不肯开口说困难,每次撑不下去都是穷困潦倒到饿死的地步。”
  “舅舅太宠他了,给他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长大就是那副样子,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做不了。这种没用的人谁会愿意嫁给他?直到现在才讨到一房老婆。本应该是开始享清福的日子了,可谁能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舅舅这一生,真的太苦太累了。”
  康庄重重长出一口气,那烟也吸到了头,夜色彻底笼下来,不远处的义庄在漆黑的夜幕下悚然矗立著,飘著长长白绫。
  但却不觉得可怖,他要去见的是亲人最後一面,为他整理遗容,总要让他体体面面地离开。告诉他,会好好完成他的嘱托,照顾他的儿子,办好那场婚宴。
  马车停在义庄前,马儿被那森冷的气氛骇得有些不安,嘶嘶喘著气,康庄安抚地摸摸鬃毛,笑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门。”
  说著便是大步流星地跨进义庄去了,那破败的牌匾在他背後摇摇晃晃发出凄厉的声响,却没能撼动他稳健的脚步分毫。
  月析柝和离冷随後跟进去,进了内堂便见到康庄站在一块木板前,定定立著,一动不动。
  那板上横躺著个人,以可笑的姿势歪著颈仰著面望天,手脚裹在黑褂里,全身骨架都折了,摔得血肉模糊,只能够依稀辨出是个老翁的模样。
  那残破的面相已看不出究竟和康富贵、康庄有多少相像。
  月析柝愣愣瞪著尸体,半天没吭声。离冷不动声色地圈著他腰,力道很柔和,两臂浅浅搭在他腰际。
  “连眼都摔瞎了啊……”康庄喃喃自语著以手覆上老翁面上的血窟窿,又缓缓摩挲著而下,“手脚都断了……”
  接下来康庄便未再开口,只沈默著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绸布,慢慢擦去老翁面上凝结成血块的痕迹,再给他换上新衣服。
  月析柝不忍看这一副横死的惨相,微微低垂了眼,离冷将人一把扳过身来,按著他的脑袋扣在身前,带著安抚的意味,一遍一遍拂著他的背脊。
  “舅舅。永别了。”
  深沈的夜里,万籁俱寂。

  第十九章下

  丧事三日之後,便是喜事。
  嘴上说是冲个喜扫掉不吉利,这话听到何人耳里,都未免太过假惺惺。
  康富贵的过门妻子是城里姑娘,照村里人的话来说,不知这愚笨的傻小子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给他讨到一个大户人家千金当老婆,他岳父很是厉害,往後的日子就又是不愁吃不愁穿……大约康老头,也能死个瞑目了。
  月析柝隐匿在人群中,身旁耸著个看不出表情的离冷,他向来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但此刻心里只有凉意,看到宴席上康庄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了怜悯。
  康庄不是个善於隐藏情绪的人,从康富贵领著新娘出现起,他就铁青著脸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坐於旁侧,瞪著中央那一对新人。
  康富贵面上带著赧然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牵著妻子的手来到堂中,在一片热闹的贺喜声中跪了下来,堂上坐著的正是岳父和……他爹的灵位。
  他的视线扫过那块牌位,很自然的浅浅一瞥,未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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