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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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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嗤笑出声,公子兰目不转瞬地看着我,我抬手轻拨开他的手指,笑道:“想起来又能如何?千年都过去了,陛下以为磐石不移,磐石就真的不改初衷吗?人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这份情……自然也不复当年。陛下说今生以我为唯一的妻子,我问陛下一句,陛下的这份心意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从我身入含章宫的那一日?还是听闻我即将嫁与东皋帝君的那一夜?亦或是云翊将军为陛下带回绿川冈地数万精兵,并青华溪上下一十八寨投诚顺服的今日?陛下的这份心意,这是让人颇多感慨啊。”

“嘭”一声巨响,公子兰一拳捶击在水晶石壁上,水晶壁薄,受力震荡不已,几丝碎痕如蜘网交错伸延向四面八方,细碎的水晶屑纷纷掉落在他的脚下,“嘎嘎”声不断,一瞬间整面水晶石壁如雪粉破碎坍塌,迦兰画像应声而落,摔在一片碎渣上。

“你!!你怎可如此侮蔑于她!?怎可如此……侮蔑自己!!”

一滴血,跌落在迦兰的眉心,重叠在那点朱砂痣上,他的掌缘被水晶割伤,一滴又一滴的血不断跌落其上。眨眼工夫,画卷经风侵蚀开始焦黄,随着他的血越滴越多,最终化作一地齑粉,被风吹散在虚空中。

平生第一次,我看到他的失态,从来他都是高高在上优雅睥睨的贵公子,现在更是醒月国尊贵无比的帝君,他时常盈笑的眉宇中凝结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让我荒谬地以为他是个不会将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的怒火也被他的冰冷冻结,不会灼伤人。

明明知道这是不该问出口的问题,我却还是问了,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明明在心底洞悉答案,还是忍不住会去问出口,问来让自己绝望的答案。

他是在气我侮蔑了他对迦兰执守千年的情意吗?还是气我妄自菲薄不愿正视他的心意?在他的心里,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是醒月江山?是迦兰?还是……我?

脑子里混沌如麻,心口一阵阵地胀痛,我想要放声尖叫,将一切怨怼都对着他喊出来,但残存的理智告诉我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凌雪生,他是醒月国的蓥帝兰,我也不是真正的迦兰,今生今世,我只是花不语,只是她!

“陛下……何必如此,我,不值得。”咬牙说出最后三个字,我直直锁住公子兰的视线,满目决然。

“值不值得,并非你一人说了算,册后的诏书不会因你一句‘不值得’而改变,你身上所中的毒,我这里还有半颗解药,待到大婚那日我自会给你,你要救的人,要成全的事,我也会一并让你如愿。”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波澜,冷得让我浑身一颤,他还是当年那个冷若辉月的贵人,我怎么轻易就忘了呢?

我踏上一步,挨近他的面前,抬掌掴在他的脸上,残缺的指根因这一下疼入心髓,伤口再度创裂,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抹血痕。

“罪人平生最恨受人要挟,罪人冒犯了陛下贵体,求陛下赐死,罪人只求速死!”

他满脸震骇地看着我,抬手摸到脸上的血渍,和他手上的血染在一起,斑驳在一片刺目的殷红中。朔风骤起,将轩窗撞得不断开阖,紫绡帐被风拉拽,蓦地飞扬到穹窿之上。

“我等了千年,辗转到头,你却还是不要我吗?”

一句痛彻心扉的悲叹,掩不去他满目怆然,我不忍再看,紧紧闭上双眸。再睁眼时,纷飞飘曳的紫绡帐翩跹在满宇琼华之间,却独独不见了他的身影……

凤翔鸾鸣合

第七十一章 

为有云屏无限娇,

凤城寒尽怕春宵。

夏末的残花在连绵不断的暴雨中凋零,初秋的一场宫宴将醒月国表面的平静彻底撕碎,席间觥筹交错之际,蓥帝口宣诏书册立云翊将军家小姐为醒月帝后,一时间如投石入水,激起无数涟漪。群臣表面恭顺欢悦,纷纷向云翊将军道贺,私下却无不掂量这位新晋将军皇宠甚隆,只怕朝堂上固守的政权平衡即将被颠覆,汰旧换新指日可待。

随着册后的诏书和纳采礼从醒月皇宫一路抬入云翊将军府门,尚在观望的文武百官立时极尽钻营巴结之能事,拜访送礼的行列镇日川流不息,将军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喧若闹市,将整条金谷巷堵得水泄不通。

云翊将军老实不客气,金的银的照单全收,还特意在后园加盖了库房,用以存放皇室彩礼和各家的贿礼,并按数登记造册,事无巨细,直闹了个人仰马翻。

堪堪忙乱了将近三个月有余,从纳采问名到纳征都例行公事完毕,上百箱奁的大征礼也俨俨从皇宫逶迤搬进将军府的后花园。于是帝君亲自祭祖择定吉期qi書網…奇书,又拨库银将兰临殿,月影台,鸣鸾阁三处宫阁翻修一新,直待一切尘埃落定,色色照应周到,蓥帝一道谕旨昭告天下,定于下元节后十四天举行册后大典。

值此举国欢腾的喜庆之际,我从华府中静悄悄地搬了出来,迁回将军府修养生息,等待着预料中的大婚。

木樨香飘满曲径,秋海棠正开得浓炽,花架下的秋千轻轻晃动,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天发呆。

金风细细,鸿雁高飞,据说预示着好兆头。

自我离开皇宫那晚回到将军府,娘亲见我安然无恙地站在府门口,再也顾不得矜持,扑过来抱住我直哭到昏天黑地,我心力交瘁坚持不住,一头栽进她的怀里。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收拾妥当的闺房中,女儿家的日常用具一应俱全,想来自是美人爹爹早就吩咐为我备下的。

想起我在华府的最后一晚,无尘尚自昏睡未醒,我出宫后也并不曾再见他一面,不知他此刻正在做什么,这些日子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可安稳。

公子兰那夜话说得明白,醒月国这顶后冠非我莫属,我要也得要,不要也得好好接着。若我再躲在华府里闭目塞听装没事人,只怕徒为华叔和无尘招来祸患,索性打包回老家,白吃白喝美人爹爹的。

掐指算来,我已在将军府足足做了三个多月的富贵闲人,每日里锦衣玉食,金波玉粒,拼命吃着燕窝人参滋补,隔三差五地被宫妇抓去进行婚前素质教育,日子过得分外苦闷。

好在身边还有个苏沫贫嘴贫舌地陪我解闷,和他天南海北的聊些逸闻趣事,倒也颇能打发时间。他自我受伤后,便以诸多借口跟着搬进将军府,每日熬些乱七八糟的汤药,捏着鼻子灌进我的嘴里,敢情他是不用喝这自己都嫌臭的东西哩!

日子实在无聊到发霉,我便和苏沫去新盖的库房里“寻宝”作乐,记得纳采礼抬进府的那天,戗金楠木箱奁上打结捆绑着红绫绸花,被一齐拆下打开箱盖,箱内金镶玉对马四匹,银缕锁子甲八副,锦百匹,明黄,正红妆缎,玄青,品红缎各十匹,还有数不尽的细巧时新玩意,让我忍不住地倒吸口凉气,又狠狠地叹口气。

铜臭啊铜臭,这么多的铜臭堆在一起,严重腐蚀了我的神智,看着这满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突然有点小小地感慨,或许当醒月国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美人爹爹见我双眼闪闪放光芒,不顾我的“病体”一记爆栗敲过来,嘴里连讥带讽地说我见钱眼开简直俗不可耐,也不知蓥帝哪根筋搭错了执意要娶我。

我无视于爹爹“犯上”的言论,伸手抓起一柄玉如意把玩,苏沫站在一边笑得贼眉鼠眼,最后和美人爹爹默契地达成共识,蓥帝果然是一代英明睿智的君王,将未来帝后的心性瞧得透透的,一招万恶的金钱攻势就将我这匹胭脂烈马轻松拿下了。

纳采礼前脚刚被收进库房,不出月余大征礼后脚跟着进了门,这次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众人开箱验货。

依旧是戗金红漆的楠木箱奁,依旧是红绫绸子花,拆开了,散落一地,连绵成一片红色的波浪。一尺长的锦盒揭开,里面装着百两黄金,我不为所动地看向后面的一排木头箱子,宫侍报一声礼单上写的万两白银,我的心跟着咯噔一声,漏跳了下,再后面的箱子里是羊脂凤首壶,錾金银盆,缎,锦,布,绵,东珠,珊瑚,红碧瑶,绿玉,琉璃,玛瑙,各式环坠,金点翠宝石耳饰,金钏玉镯,璎珞项圈,凤钗步摇,燕貂狐裘,玉佩香囊,朝服宫裙,随着宫侍一路念下去,箱盖一只只地开启,我终于在一声惨叫后逃之夭夭,再也无力面对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

阴险啊阴险,公子兰一准看透了我无法视金钱如粪土,这么多铜臭砸过来,我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正自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身后飘来一股熟悉地令人作呕的味道,我惊得转身,苏沫笑嘻嘻地捏着鼻子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海碗。

“丫头,该喝药了。”

我苦着脸看着那碗里飘出的热气,撇嘴道:“能不能不喝?”

苏沫坐到石凳上,将碗递到我面前,笑道:“可以啊……”

我虔诚地向他膜拜,他接着说道,“只要你的伤好了,就不用再喝了。”

拗不过他,我乖乖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将一碗苦汤灌进嘴里,怕废话太多一时惹恼了他,回头再在药里多下几两苦艾,我就干脆找根绳勒死自己算了。

苏沫见我老实喝药,从掌心里翻出一颗桂花糖,顺着齿缝塞进我的嘴里,反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边笑边说:“小丫头这才乖,养好了身子好和咱们蓥帝拜堂成亲,将来给醒月国多生几个小皇子。”

“噗——!”未及咽下的药汁被我直喷出去,吐了他满脸,我讪讪地抬袖为他擦去额角的污渍,不敢看他的脸色,“阿苏,那个,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以我这身子骨能再多活几年还未知,生皇子……真亏你想得出来。”

苏沫被我说得一怔,盯着我出了会儿神,片刻后长嘘口气,叹道:“你啊,他不是已经答应大婚当日给你剩下那半颗解药了么?你还怕自己这半条小命保不住?”

我不由冷笑:“是,他是答应了,但那是将我爹爹,我娘,云翊将军府上下,君亦清,花飞雪,还有绿川冈地青华溪一十八寨的生生死死全都拴在了我一人身上!我嫁,他们生,我不嫁,他们陪我一起死,你说,我敢不乖乖听话么?我若是现在就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受罪的终究还是他们。”

“那你就没有想过……无尘吗?”苏沫试探地问道。

我看他一眼,笑道:“若是我死了,你以为他会独活吗?所以我尽可以去担心旁人,却不用担心他,他自然也明白我的心意。”

苏沫一拍脑门,慨叹道:“诶!真不知道这场大婚,到头来是对还是错!?蓥帝等了你这么多年,虽然你和他之间有嫌隙,可他确实是一片真心。你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心里的委屈又比你少多少?他是君王,自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是千千万醒月臣民的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才不愧为一代明君,你该体谅他的苦衷。”

我笑着伸指弹在他的额上,说道:“谁说我恨他了?我不是他,所以并无权去猜疑他的真心,这不仅是轻侮了他,也是轻侮我自己。他一心苦候迦兰,单只是这份情意便叫人动容。苏沫,我问你,公子兰当年借神女传说神话自己,最终被天下人奉若神明,但传说终属虚幻,你相信这些吗?你真的相信我就是迦兰转世?”

苏沫捂着额头,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扫量过我,嗤笑道:“你这丫头又馋又懒,又爱财如命,除了心性还算不坏,又有几根傲骨,其余的……不说也罢。若说你是神女转世,打死我也不信,你浑身上下哪有半点仙气?只是他认定了你是,自然有他的道理,传说是说给那些信它的人听的故事,你信了,它就是真的,不信,那么传说也就不存在。丫头,为什么你就不肯给他一次机会?”

“机会?从我踏入含章宫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在那个宫里,没有人给过我怜悯,也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做,我不过是挣扎着活下去。阿苏,你说他的心里有委屈,难道我就没有?我就活该受这些吗?时至今日,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成全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也成全了他的真心,他可曾给过我机会?我从一开始就没得选,不是吗?”

前尘往事再回首,一丝怅然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我仿佛是问着他,又像在问自己。心口微微地刺痛,从头到尾,他在乎过的人都不是我,他的眼睛不曾真正地注视过我,他是在透过我看着一个亡魂,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取代的人!

是他活在梦里,亦或是我?

——“我等了千年,辗转到头,你却还是不要我吗?”

那一句痛彻心扉的叹息,是他放下尊严,不,早在我重回凤阳城,重见他的第一面时,他就放下了尊严,为了求一句原谅,为了求一段早已失落的情缘。

心底无边无际的绝望,渐渐蔓延开来,我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的深情,他的怨恨,都在千年前给了那个名叫迦兰的女子。

等不来,找不到,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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