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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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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位文臣皆摇头不止,太子苻宏亦忍不住道:“千年帝都怎可毁于一夕!”
  窦冲站起身来,并不惧他身份贵重,反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难到要将长安完完整整地拱手相让于那卑鄙无常的白虏吗!”
  “一旦火起,百姓无知,何以逃生!”
  “围城经年,城中百姓已经易子而食,生无可欢,死又如何!”窦冲语气又已带上了一点蛮横,他是百战猛将,更不在乎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转向反对的诸人,“不然列位大人还有何计击退慕容冲!”
  于是众人皆是哑口不能答,半晌之后,前军将军李辩出列禀道:“陛下……末将附议,不如此,不能败鲜卑。”
  苻坚枯着眉头,一言不发,只以手指不住摩梭着腰间的天子剑。一片屏息噤声中他终于缓缓开口:“……不可。”他站起身来,内侍总管忙过来要搀,却被摆手推开了,苻坚背过双手,脚步虚浮却又坚定地前行,一字一字地道:“为人君父,当知百姓无辜!朕纵是已失天意,也断不能失了民心——鲜卑围城一载,长安无一人出降,何忍弃之不顾!”
  张嘉率先起身,拂尘一扬,打了个稽首:“天王仁者无敌。”
  众人似方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地俯身下拜:“天王仁者无敌!”
  一时御医煎了宁神养伤的药奉进,太子亲自捧了风送至榻边,因满殿文武除了张老道皆已告退,便忍不住道:“窦冲此人心肠太狠,恐非久为人臣。”
  苻坚就着他手一口一口咽尽了苦药,才哑声道:“待你即位为君,朕自当为你除之。”太子吓地连退三步,瘫跪在地,浑身颤颤:“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妄念!”苻坚沉默了半晌,漠然地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他的本意并非吓唬他这个荏弱太过不似胡族的长子,若是他真能担得起这天下,传位又有何妨?但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带上了不怒而威的警告意思,他苦笑了一下,低声对张嘉道:“道长见笑了,如此风雨飘零之际,还免不了相互攻讦……”
  张嘉久不闻朝堂中事,此刻也不肯惹事多说,苻坚顿了一顿,又道:“……若是长安不能终此年,朕当何处?”
  “……”张嘉沉默地看着英雄末路的君王——心里没底却还要硬做顽强,挡在众人面前强撑这破漏百出的天,“天王……何意?”
  “朕尽力而为拼死而战,若终究保不得长安——”苻坚忽然罕见地激动起来,“朕宁死也决不能落入慕容冲手中受那奇耻大辱!”
  张老道没想到苻坚会有如此决绝的反应,因从不曾听闻二人旧事,此刻便也一时茫然——如今乱世,王朝更替已是常事,前朝君主降于后来居上者比比皆是。苻坚连声催促,已是有些失色而惶了,他赶忙回神,掐指算毕:“老道曾得家祖传下一部天书,其上箴言有云‘帝出五将久长得’——真到了最后关头,肯请天王西出长安,驾临五将山。”
  苻坚道:“长安城西的……五将山?如此可保大秦?”
  张嘉不肯把话说地太满,只道:“至少不会落到慕容冲手中。”
  苻坚失神片刻,半晌闭上眼去,无力地喃声道:“也好……也好。”
  “苻坚果然拒绝交出窦冲。”任臻冷笑了一下,笃定地瞄了身旁的壮汉一眼,“他没那么傻,应承这城下之盟。”
  又被拐着弯骂傻的杨定沉默下来,在他心中,并非真地愿意降燕,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苻坚为敌,他只要惩治祸首窦冲为族人报仇,慕容冲便笑他痴傻,到了这个你死我活的当口苻坚稳定阵营尚且不及,又岂会信他去做亲痛仇引火烧身之事,也便只有这杨定,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钝,竟想以区区窦冲一人换这场箭在弦上的决战。
  说话间,几个裨将掀帐进来,来禀楼车修造事宜——日夜赶工而出的十架楼车当日被长安守军毁去两辆,三辆损坏严重须得补修。任臻听着听着忽然颦起眉来:“怎么会无法完工?!此事是交韩延负责,如今他人何在?为何不亲来向我禀告!”
  任臻平日疾言厉色的时候不多,韩延手下几个裨将便奓着胆子开口替主将辩驳:“皇上,人手实在不够,韩将军也是四处抓丁去了,这才回不来。”
  任臻冷冷一笑,如何不知韩延又是趁机祸害四方去了,大敌当前他却暂时发作不得,只摆出一副理解了然的表情:“他倒是辛苦。这么着请段将军也同去好了,他们二人合作已久,必能事半功倍。”几个人私下换了个眼色,都极其不愿——谁向让到手的财物平白分人一半,可慕容冲此刻阴阴浅笑地看着他们,谁有胆再驳他一回。
  待人出去,杨定忽道:“我初入萧关便听过这韩段二人的‘威名’,但凡攻下京郊坞堡无不□掳掠,纵火焚城,所过之处唯余白骨焦墙……”
  任臻转过脸去并不看他:“我知。那又如何,此二人都是燕军名将,可为先锋,既能为我所用其余种种,理他做甚!”
  杨定顿了一瞬,忽而道:“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几乎要笑了:“你忘记你先前如何骂我的了?鲜卑军在关中是个什么名声?这都是我听之任之纵容而为!再看这些天鏖战攻城,我又何尝心软犹豫过?!”
  杨定不知能驳什么,只是坚持地又重复了一次:“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气地要跳起来,但与山一般渊渟岳峙相对而坐的杨定对看许久,他忽然泄了气,挫败似地软下身去:“连我都不知道如今的我是怎样的人了,你又知道什么!?”
  杨定复读机一样重复播放:“我只知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放弃了,若非杨定在战场上当头棒喝,他只怕当真要被仇恨蒙蔽,失了理智就要一念成魔。
  杨定一次又一次地无意提点——他是任臻,他不是慕容冲。
  任臻将头埋进双手中,死命揉搓许久,方才闷声地道:“如今我别无他法。燕军一天攻不进长安城,就一天只能是散兵游勇无家可归,得靠那俩人带兵压阵。唯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互相给对方下绊子以为制约。”
  杨定似才恍然大悟:“……让他们狗咬狗!”话刚出口自己便也觉得话语粗俗,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偷偷瞟了任臻一眼,见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托腮思量——杨定少年时期便离开秦宫,回归仇池封地,因而并未与当年的慕容冲打过多少照面,唯有离京之日自长安西门而出,路遇一架八宝琉璃车,仪仗摆地十足,十六名护龙卫将其团团簇在中心,他便赶忙下马避至一边,帘幕纷飞,现出车中人惊鸿一面——雌雄莫辩,绝艳芳华,珠环翠绕间却是一派清寒冰冷神情。他彼时缁衣寒素,顿觉自惭形秽,低头要拜却被身边送行的友人一把拉住,待车驾粼粼远去,方才笑对杨定道:“兄台以为那是何人?”杨定尚有些魂不守色:“如此天人之姿,想是天王幼女无疑。”那人大笑出声:“那可是个男的!不过你说他是公主原也不错——须知他两年前可还是那燕国大司马中山王呢!”杨定恍然大悟,那便是慕容冲!他再无知,也听过苻坚与他喧嚣尘上的传闻:“一雌一雄燕,双飞入紫宫”,说的便是他与其姐清河公主双双进宫,宠冠一时。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到如今以色事人的娈童!他顿觉羞赧无颜,自己竟险些向个男宠折腰!当下坏了心情,辞别友人匆匆上路。再之后,他远在仇池,那天姿少年亦渐渐地被抛诸脑后,但依旧有零星消息传来——苻坚终于将他外放出宫,封平阳太守……苻坚投鞭断流率军征晋,直至淝水战败草木皆兵……慕容冲平阳首义,揭竿而起踏马关中,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那样貌美心狠毒辣坚忍的——男人。
  这是杨定对十年后的慕容冲的最初印象,他如今再看,慕容冲依旧俊美非凡,但眉目间避退消极的冰冷神情已是不见,周身散发着一股悍勇英雄气概,自是再也不会有人把眼前此人认做女儿身——慕容冲年方双十,所创基业已然胜过乱世之中无数男儿丈夫英雄豪杰了。
  任臻收回思绪堪堪转头,便见杨定呆怔怔地端详自己,四目交接之时杨定像被雷劈了一般微微一抖,忙尴尬地避开视线:“你,你说的对,现在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能动那两人。须得早进长安。”
  任臻方才所想亦是此事,他不想再多死伤,意欲下战定乾坤,可楼车迟迟未能完工,以前秦军之顽强,苻坚之勇武,长安城之坚固,他实在不能笃定能一战而下。忽听杨定道:“……不如,不用楼车登城作战?”任臻拧起眉,有些不解:“长安城坚墙厚壁固若金汤,古往今来有攻长安者必用楼车,送百战骁勇之士上城楼与敌肉搏直至夺取城楼。岂有不用楼车登城为战的?”
  “长安城墙是厚,城门却厚不到哪儿去。”杨定心中已有了成算,此刻沉声道来,“所余六台楼车依旧推近城楼佯攻,步兵主力则集结掩护冲车转攻长安东门宣平门,一旦以撞木撞开城门,两翼伺机待命的骑兵立刻冲锋,骑兵迅捷无比,其速定能快过守城士兵,一旦夺门而入,长安便失其险,入城易如反掌。”
  任臻呆了一瞬,自古以来都是骑兵纵横平原,步兵攻城略地,从未有骑兵攻城之先例,这杨定看着憨直老成空有一身无敌武力,谁承想有这般头脑,果然天生将才!
  “好!就这么做!”任臻击掌称道,“只是战机转瞬即逝,须得在守军反应不及的瞬间发起冲锋,这对骑兵要求极高,怕是不易做到。”说完便只是看着杨定。
  杨定默然半晌:“我勉力一试,只是时日太短,无法真地带出一支像当日……仇池子弟兵那样的铁骑部队。”
  任臻知他想起仇池军全军覆没的那场祸事,也不知能说什么来宽慰——窦冲的连环伏击计,毁去了杨定的根源也毁去了他的念想。只是杨定其实远比他坚强可靠——爱憎分明,从不曾迷失与混乱。若非有他,他又当如何?
  “你放心。”任臻忽然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入长安后,绝不屠城。”
  杨定一愣,他心中隐忧的确为此,只是他既从未说出口过,慕容冲又是如何能猜得透?
  注1:西汉景帝初年,在晁错建议下着手削藩,不料激起诸侯王不满,起兵十万以清君侧,为首之吴王濞楚王戊联名提请景帝诛晁错,则诸王罢兵自归,于是汉景帝挥泪斩晁错于西市,诸王更无顾忌,以至兵围长安,史称“吴楚七王之乱”。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此时的长安已被连月大战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生机,眼见着凋敝殆尽。前秦大将窦冲更颁布宵禁令,刚过酉时,昔日繁华街市上便空无一人,残旧的房屋在寂静无声的永夜中影影幢幢,有如一座鬼城。
  李氏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盏油灯放到灶上,在昏黄不明的烛火中揭开锅盖,捧出一小只破瓷碗,那碗中盛着一小块煮了又煮已经缩干的肉,并半只粗面窝头。
  “大兄弟,快吃点吧。”她端过来放到案上,对个高大的白脸男子小声道,“今日囡囡吃不完,便留了点给你。”
  那男子转过头来,剑眉星目,五官深镌,赫然便是那日受伤了的鲜卑人:“这个当口,哪会有吃不完的时候?留着孩子明天再吃吧。”
  妇人急了,忙道:“这本就是你从军粮里省回来周济我们的,孤儿寡母的能吃多少,你一个大男人哪里禁得起饿!”男子方才接过,那吃食过了许久已经风干发硬了,但依旧刺激着他饿至麻木的所有感知。他掰着窝头刚放进嘴里还不及咀嚼,大量唾液就急不可耐地自舌边涌出,汹涌地裹着这点少的可怜的面食滑进食道,饥饿却因这杯水车薪而更显鲜明,他也顾不得别的了,猛地将余下的窝头囫囵塞进,此刻便听到李氏咕地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男子停了动作,猜到李氏既舍不得饿自己的孩子,必是省下了自己的口粮与他。
  他略带责备地将碗中剩下的那小块肉推了过去,李氏慌忙摆手,男人皱起眉来,语气一重:“李家大嫂收留我在此养伤已是担了泼天的干系,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要你省吃缩食来供养?”
  李氏平日也是个惯于泼辣持家的,此时却有些惧他生气,便喃喃地道:“……那日你替我上城楼打战,又何尝不是救我?说句不好听的,外头乱成这样,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又能去哪里讨食?你吃饱点,怕还能寻些吃食回来,我与囡囡活不活的下来便要靠你了。”二人还在推让,忽听外头传来震天的拍门声。李氏唬了一跳:“已过宵禁,哪个人还敢上门?!莫不是又是里正来拉壮丁了吧?”
  一句话提醒了那男子,他一个箭步冲到灶台,探手到锅底一擦,便沾着满手的烟灰满面搓揉一番,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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