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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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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不会放弃,可是……若是他和慕容澈一样,忽然死了呢?他不过是血肉之躯,怎能抵挡我‘白莲’死士?属下虽武艺粗疏不值一提,如今更成废人,但此刻这几十位兄弟姐妹同心协力,以命换命……拓跋小儿真的不足为惧。我连氏在北齐经营数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是一年半载间就能拔除干净的;到时候您抓准时机,趁着余威登高一呼,未必……未必不可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连长安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打算,拿所有人的命豪赌天下?且不说输了自然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侥幸赢了,也不过是把我丢回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龌龊所在,关在深宫里一辈子……机谋巧算,如履薄冰,到最后失去人心变成鬼怪,替死掉的‘白莲’看坟守墓?”

“……宗主,这办法虽是行险,却大有可为;此等中兴之业,不世之功,实乃……‘正道’。”

——“正道”?

连长安的笑容猛地冻结:“这就是你们——你们所有人看到的‘正道’?”

没有人回答;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确定无疑的答案。

连长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咬钉嚼铁:“很好……叫你们的‘正道’统统见鬼去吧!”

***

阿哈犸凝神屏息匍匐于尘埃,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向远方那挑着油灯的木杆靠近——向他的目标靠近。其实他完全不必这般谨慎小心的,烈风正在天地之间咆哮,有如闭锁在铁笼中怒吼的洪荒巨兽,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个武功全失的庸人,奇*|*书^|^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湮没行迹。

……近了,更近了。昏黄灯火之下,被围成半圆的众人拱卫其间的那个女子,他几乎都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了。今夜的风真的帮了大忙,不仅可以掩盖他的足音与气息,甚至还会改变箭矢飞行的方向——这一点小小的误导足够让他寻到机会逃出生天,自从遇见她之后,他的运气,似乎开始变好了。

阿哈犸将手伸向肩后,用偷来的骨镝做成的箭矢只有两根;一支射向那盏灯,而另一支则瞄准她的咽喉,不容出错,决计不容出错。

——我的人生已然“错了”,注定无可追溯无可挽回;所以……不如和这促狭的命运打个赌吧。

***

“……宗主!”柳城瞬间变了脸色。

连长安抬起手,止住他的话语:“的确,我是‘宗主’,我是‘白莲’,重振连家是我背负的责任,但这绝不代表我会任人摆布!你们的‘正道’也许真的是个好主意,也许真的有可能成功,但我不会这样做的,那不是我期待的人生;那样纵使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人生多有趣啊!除了仇恨之外,除了责任之外,还有新鲜的旅程与好吃的食物,还有从未经历过的喜怒哀乐,还有爱与被爱……还有教会我享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你们一定在想,若是连怀箴,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可我不是连怀箴,我做不到她那样断情绝欲、犀利精明。我一直任性,一直自以为是,我有着一个女人所有的弱点;也许在你们眼中,我甚至幼稚甚至愚蠢——可那又怎么样?连怀箴死了,而我却活着;我就是凭着这些任性和愚蠢,才保持本心活到如今的。所以,我要继续这么活下去,我决定了,绝不要、绝不要变成连怀箴那样无血无泪的怪物!”

——怀箴,我的……妹妹。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与“责任和野心”同床共枕的唯一一个手足。若你还活着,大概会对此刻的我嗤之以鼻吧?大概会笑我依然没什么改变,依然是个沦陷于红尘小爱的卑微女子吧……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失去什么也要坚定向前,无论结局如何也一定无怨无悔;下定决心任性一辈子,幼稚一辈子,就这样相信爱情相信善意相信只要并肩携手一定可以战胜命运,这样愚蠢地过一辈子……

——我已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样子。为了这个“幸福”,一点都不聪明……又何妨呢?

连长安将手伸入怀中,取出布包迎风抖开。原来那是一面月光般皎洁的旗帜,旗帜中心绣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美丽莲花——白的旗,白的花,以及环绕着白莲的猩红火焰,在灯影摇曳之间,仿佛修罗场上的枯骨与热血。

“……这是我看到的‘道路’,”连长安用手轻抚那朵染血白莲,胸口因莫名酒意而一阵微醺,“我要像先祖文正公辅佐大齐开国皇帝那样,辅佐扎格尔;做他的盾,做他的剑,助他达成愿望,助他统一草原——我会和草原之王血脉融合,让‘白莲’骑上奔腾的骏马;我们的儿子将继承这一切,继承最后的‘黄金家族’与最后的‘白莲血’……”

连长安说到这里,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华美,艳丽不可方物:“柳祭酒,‘莲花’本就脱胎于乱世,怒放于战火,我已决定让它回到两百年前的样子。与繁华无关与权欲无关,甚至连仇恨都可以舍却……重要的唯有那个信念,那个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儿拼死战斗、努力活到最后一刻的信念——这就是我的选择。”

——你们呢?

***

阿哈犸手中粗陋的木弓已然拉满;为了使出全力,他再也顾不得隐蔽身形,早单膝跪地直起了腰身。可是此时此刻,数十名白莲之子们全都沉浸在自己激烈的内心交战之中,竟没有一个顾得上探看四方。到了这样生死一发的关头,阿哈犸反而冷静下来,他在头脑中再一次估算风向和风速,箭尖斜斜偏出某个角度,就此静止不动,稳若磐石。

数着自己心跳的节奏,阿哈犸狠命咬了一下舌尖,口中顿时满是腥咸;他甚至没来得想清楚自己是如何松开手指的,弓身一震,箭已离弦,没入无尽黑暗之中。

——这样的夜,这样的风,箭矢果然在虚空里拐过一个弯;白莲诸人只听“当”一声轻响,灯油四溅,火焰迅速膨胀又很快微弱下去,转瞬便只剩少许亮红的余烬。

“……保护宗主!”

“……是那边!”

狂风果然是他的同伴,倒有一大半人争先恐后向错误的方向涌去。随着灯火行将熄灭,秩序终于大乱。那女人不住喊着“镇定”、“镇定”,她竟就有这样的决断,倒叫他吃了一惊……只可惜,终究是没有用的;一片白红相间布匹似的物事环绕在她身边,像是猎猎飞舞的活生生的翅膀;即使灯火熄灭,她也实在太显眼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许多。

阿哈犸在弓弦上搭好第二支箭,有条不紊地拉开。不必着急,这一矢一定可以中的;他无疾而终的前半生,他迷失在幻影里躁动不安的魂灵,一定可以被安抚——用她的命。

就在箭矢将发未发的刹那,人群中的她竟忽然转过身来,直直面向自己。阿哈犸的心忽然狂跳——不可能的,她的眼睛不可能这么快适应黑暗,她不可能看得见我!

头颅深处忽然一阵剧痛;穿越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有人在那里厉声尖叫:“……慕容澈!我愿你家亡国破,众叛亲离!愿你不人不鬼,不生不死!愿你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喜乐,都在得到手的那一刻化为灰烬!我愿……像我爱你一样令你真心去爱的人,一辈子痛你恨你!愿你如我这般悔恨终生!”

不——

骤然间撕心裂肺,远比愤怒和仇恨还要浓郁百倍的感情澎湃汹涌。明明隔着那么深黯的夜幕,明明隔着那么遥远的一生,为什么?为什么他依然能够看见她火焰般的眼睛?

宛如紫极门上的那一日——他分明已经再世为人,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

箭矢飞了出去,斜斜飞向半空中,再无消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狂风中忽然传来马蹄声,以及胡语和汉话交杂的呼喊:“塔格丽——塔格丽——塔索……敌人……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小修,改了题目,默默爬走……

                  【五十】如痴如醉

“恶魔雪山”与“死者之眼”都是胡人的圣地,无论来自哪一个部落,无论是贵族还是寻常牧民,在大巫姬的眼皮底下,谁也不会举起弯刀。这是长生天订立的法则,长生天会抛弃那些用黑血玷污净地的罪人们;所以,即使是互相敌对的家族,即使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只要来到山下,也必须暂时握手言和,把仇恨和欲望统统放在一边。

——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成为草原上最平安的净土;辛苦赶路一个月的旅人们,才会那样纵情肆意,饮酒狂欢。没有人能预料到,甚至没有人敢于想象,灾祸竟真的这样发生了;一群愚蠢的贱奴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兵刃……随着第一滴血流出,所有人已被诅咒。

那名报信的匈奴人除了自身的坐骑外,还带来一匹马,他的汉话说得极是生涩,连长安反复追问,也只能约略懂得七分意思。长安实在懊恼不已,只因白莲之子们对“蛮族”总存着戒备,她有意领他们远远避开,全没料到今夜的风竟这样大,天空漆黑如墨,任凭营地里闹到天翻地覆,他们竟然毫无觉察。

如今状况不明,这实在比确定的真实还要可怕,连长安早顾不得什么了,一纵身便跳上马背,对那信使吩咐道:“带路,我们回去!”

信使低头答应,白莲之子们却纷纷上前劝阻:“万万不可!方才分明有暗器射来,宗主当以安危为重!”

话是在理,可她一想到扎格尔,便觉胸内焦煎如沸,如何能等?当即解开马缰,喝道:“刺客一击不中,怕是早离开了,你们使动轻身功夫尽力跟上我就是……我若真是‘白莲’,真是‘命运之女’,又怎会死于微末伎俩,死于此时此刻?”

说完,再不理会,双腿猛夹马腹,整个人风驰电掣般,便与那信使一道去了。

***

许是因为怀里那颗焦急的心,回去的路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忽然,连长安手上一紧,马儿啡啡鸣叫,收住四蹄。那信使全未防备,直冲出去好长一段,才勒转马头,奔回来问:“……塔格丽?”

连长安的左臂上依然缠着那面“炽炎白莲”的旗帜,此刻红与白正迎风而舞;她人在马上,寒声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是顶着风的,为什么回去的路……还是顶着风?”

那信使面色骤然一变,桀桀低笑,口中说出的却是流利汉话:“你发现了?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连长安微一皱眉:“原来如此……这么说,什么奴隶作乱,还有扎格尔遇刺受伤,都是假的?你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吧?”

“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塔格丽;如今你孤立无援,是乖乖跟我走,还是让我绑走你,你看着办吧。”

连长安回头向来路望去,暗夜无边,只有风声呼啸。

“你们既然做到了这一步,恐怕我的部属一时半会儿是赶不来了……”

那信使越发笑得畅快恣意,一抬手,从鞍边捞起马鞭,腕间轻抖,黑暗中登时扬起一道灰影:“塔格丽,以一个女人来说,你果然算是聪明的了;既然是聪明人,就不要做傻事,不必想拖延时间了,没用的。”

连长安端坐马上,低垂着头,对他不理不睬。忽然,俯身在马脖子上拍了一记,马儿便听话地掉转头去,像是想要原路返回。

那信使不由大怒:“汉人贱妇,不肯乖乖听话,就死在这里吧!”说着,手中长鞭甩开,直向连长安的后脑。

谁料长安假意回头,正是要引他出招。那信使只觉眼前一花,不知怎么搞的,马上女子已转过身来,长鞭在她左臂上绕了数圈,像是被人捉住七寸的蛇,再也动弹不得。

信使着实吃了一惊,却并未慌乱。他的鞭上带着铁棘,若紧紧勒入肉里,那贱妇的一只手就算是废了。这样想来不由喜从心头起,双膀十足十运上千斤力,用力一夺!

只听见宛若裂帛的“哧”的一声响,鞭稍彼端猛骤然一轻,巨力便结结实实反震在自家胸口上;信使当即倒栽下马,喉间猛喷出一口血来。

“……妖……妖法!”他一边咳嗽,一边惊呼失声;死也不能相信,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败给一个看似羸弱的汉女。

脚边长鞭委顿在地,鞭稍卷着的赫然并不是连长安的手臂,不过是一面破碎的旗。长安束布成绳倒缠住他的鞭子,又在他使力之时用暗劲撕破旗帜,令他的千斤力打在空处,反被自己震成重伤。“……这可不是什么‘妖法’,雕虫小技罢了,”她冷冷笑,“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迫我就范?看来你并不是阿衍部的人,还以为我是寻常女子吧。”

“妖女……”信使拼命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连长安已飘然下马,来到他跟前,一脚将他踏倒;手中寒光闪烁,正是扎格尔送她的牙玉短刀。

“你是谁的手下?意欲何为?扎格尔现在怎么样了?是老老实实说出来,还是被我逼着说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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