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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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觪沉吟片刻,道:“夷人无粮,若为攻邑,必使全力。城墙年久失修,而人数微寡,只怕……”

众人一阵默然。

我站在觪的身后,看着他们,想了想,出声道:“何不燃烽燧?”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看向我,眼神讶异。

“烽燧?”邑君思索了一会,说:“我曾听人说起西北诸国,每有戎狄入侵,便在城墙燃起浓烟,名曰‘烽燧’。然中原之地,烽燧见所未见,或许以为烧荒不加理睬。”

觪看看我,对邑君说:“此六月之始,庄稼未及成熟,无人烧荒。且烽燧乌烟甚异,只消有人来察看,必知我等受围。非常之时,此法虽不定奏效,却也不妨一试。”

邑君颔首:“此言甚是。”

日光炎炎,一丝风也没有。半干的柴草高高地堆在土台上,燃起熊熊火焰,热浪滚滚,浓浓的黑烟直冲天空。

我坚持要跟着觪,随他去城墙巡视。

往邑外望去,只见夷人仍然聚集在邑外,人人手里都有了干,却依旧无所动作。远处的树林间,人影绰绰,隐约有钝钝的伐木之声。

“夷人攻来,究竟意欲何为?”我问。

觪摇头,叹道:“若知晓就好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纷乱叫喊,我和觪一惊,连忙过去看。只见一处残破低矮的城墙上,几名乡人手中拿着简陋的石矛,面色激动,气喘吁吁地向赶来的邑君报告说,有几个夷人试图从这里攀上来,幸亏及时发现。

我朝城墙下望去,顿时睁大眼睛。一根粗长的木头倒在地上,旁边,一个夷人后脑朝天地躺着,一动不动,身下血色鲜红。

邑君眉头皱起,沉声命令众人搬运土石修补城墙。

这件事之后,夷人再也没有动静。不久,邑君又派了两三拨人突围报信,却依旧被堵了回来。

太阳在空中渐渐向西移去,邑中的烽火仍然在烧,夷人却一点也不忙,或就地坐下或四处走动,似乎打算就这么待着,我甚至嗅到邑外飘来淡淡的烤肉味道。

众人讨论之下,认为夷人若要攻邑,人数不足,必定是要等天黑之后,像白天那样偷袭。得出这个结论,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修城的修城,造器的造器,做饭的做饭,等待夜晚的到来。

“若夫君在就好了,”卫佼望着外面,道:“他从不把东夷人放眼里。”

我笑了笑:“佼安心,有邑君与吾兄在,定然无事。”

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傍晚之前,大家在堂上刚吃完饭,一名守城的乡人满头大汗地入内禀报,说邑外有一支队伍正开过来,好像是周人。

众人一听,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立刻到城墙上看。

只见远方的道路上,尘头扬起,旌旗飘飘,一支约摸百余人的车驾人马,正向这里奔来。

邑外的夷人也发觉了,拿起手中的武器,他们中间,有人擂起了皮鼓,“咚、咚”地响。夷人们聚集起来,跟着节奏呼喝向前,将手中的戈矛木杆对向那支逐渐靠近的人马。

烟尘滚动,两辆车在前,由驷马拉着,率先冲入夷人之中。霎时间,兵器相撞,控弦阵阵,夷人不断地涌上,与那队伍相抗。

我站在城墙上,定定地看着他们搏杀,手紧紧地攥出了冷汗。只见车上的人从容不迫,带领队伍径直向地前冲,车下的徙兵挥舞戈矛,夕阳中,青铜划过铮亮的刃光,与石戈相撞,喊叫声中掺着哀号,此起彼伏。

夷人数量虽众,却终究是临时聚起流民,手中武器简陋,渐渐抵挡不住。车兵却越战越勇,将夷人阵容冲击得七零八落,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尸体和挣扎的伤者纵横相杂。

眼看着夷人败局已定,忽然,鼓点一变,他们不再厮杀,纷纷地弃下武器,潮水般向原野中逃去。

众人大喜过望,欢呼起来,我浑身松下,这才发现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邑君忙命人打开城门,又在在城墙上奏起鼓角,亲自出去迎接援师。

“不知是哪位国君。”卫佼激动地说。

我也好奇不已,与她一起望向前方。夕阳半埋在天边,如血的霞光中,当头两乘上的面孔映入眼帘,我愣住。只见那居中站立的,一人正是虢子,而另一人,是燮。

夜晚,烛火通明。

堂上列满案席,家臣不断地奉上菜肴,邑君满面笑容,向宾席上的二人一揖,道:“滨邑得二位国君相救,感激涕零。”

“邑君不、不必谢我,当谢、谢晋侯才是。”虢子谦和地说。

燮微笑:“我与虢子结伴往成周,路过贵邑岔口时,见有乌烟冲天。晋国与戎狄交战多年,我见惯烽燧,便心下生疑,派人前来查探,果然是危急之事。”

邑君叹道:“彼时夷人断我求援之路,若非杞国公女提及此法,滨邑危矣。”

燮一讶,将视线转向我。四目相对,他注视着我,没有说话,只觉那深眸中微澜乍起。

“不、不想公女一、一介女子,竟也知、知晓这西北兵、兵戎之术。”虢子露出赞叹之色。

“姮也是听人说起过。”我笑了笑,下意识地转开眼睛,却总能感受到对面那似有探询的目光。

这时,觪移开话题,谈起了今天的战事,众人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有一个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夷人究竟为什么要攻击滨邑?

虢子说这个好办,他手下不乏听得懂东夷语言的人,找个俘虏来问一问就明白了。众人皆赞成。

问讯的结果却使所有人大吃一惊,据东夷俘虏说,几日前,他们听到一个消息,几年前周王征伐东夷,掠来大批粮食,全都存在了前商的屯粮之所滨邑。这消息传得有理有据,东夷人信了,不久,又得到另一个消息,说卫伯将率殷八师往成周大蒐,各国国君也要参加,会带走大批戍师。

东夷人感到机不可失,很快便组织起来,等到王孙牟大军一走,便来攻邑。

“东夷之粮?”邑君瞪大了眼睛:“自周以来,本邑不再屯粮天下皆知,何人竟传出这等荒谬之言!”

众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议论纷纷,却仍百思不得其解。

奔劳了一天,所有人都累了。饱餐之后,安排下晚上的守卫事项,宴席很快散去。

堂前,我和觪遇到一同出来的虢子,他一脸和色,与觪交谈起来。

寒暄几句,觪看看他身后,问:“如何不见庶夫人所遣的寺人?”

虢子笑道:“朝歌见过太、太子那日,那寺人即、即返虢,向内、内人传信。”

“哦?”觪微笑:“原来如此。多日未见,不知庶夫人身体如何?”

“安好。”虢子说:“内人来、来书,说日来无、无事,愿我与卫、卫伯同往成、成周,早去早归。”

觪面露讶色:“卫伯昨日已率师往成周去了。”

虢子笑了笑:“吾闻朝歌有、有女娲庙,甚灵验,可保得孕者无、无灾患,我昨日前往祭、祭拜,故而推迟。”说着,他看向我们身后,笑意更深:“不期,竟遇着晋、晋侯。”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愣,燮面色无波,正向我们走来。

相互见过礼,虢子看着晋侯,笑呵呵地对觪说:“太子有、有所不知,晋侯年、年初新婚,如今夫人有、有孕,昨日,他也往庙、庙中祭拜。”

心忽而沉沉一坠,我猛地抬眼看燮。他也看着我,夜色中,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晋杞同联姻于齐,还未向国君贺喜。”只听觪在旁边道。

燮泛起浅笑:“多谢太子。”

夜风拨开白日留下的余热,钻入颈间,丝丝地散发着沁凉。

又闲谈了几句,觪拉着我跟他们告辞。我看到自己机械地行礼,转身跟着觪离去,思想却停留在那双表情沉静的脸上。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燮仍站在原地看着我,走道一折,他的面容消失在墙后。

步子突然停下,耳边传来觪长长的叹气声。他放开我的手,注视着我:“姮,既已了断,又何苦不舍?”

我望着他,良久,牵起一丝苦笑:“阿兄,我并非不舍,只是心仍会痛罢了。”

觪瞅我,好一会,轻声道:“稚子。”说完,转身继续拉我往前。

今天的一切都不平凡,积聚了太多劳累和思考,我洗漱一番后,在榻上沾枕即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寺人衿急急地唤醒:“……君主,夷人又来了。”

我闻言,一个激灵坐起,赶紧穿上衣服出门。

邑中重又变得纷纷扰扰,火把照得明亮,四处可见拿着武器奔走的人。

我登上城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眼前,无数火把在黑夜中晃动,将半边天映得红亮,东夷人不知从何出现的,人数比白天要多出许多倍,将滨邑团团围住,叫嚣着,向前面涌来。

惊变(中)

我匆匆地从城墙下来,赶到堂上。只见这里已是灯火通明,包括燮和虢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来了,人人面色凝重。

从觪的口里,我得知,刚才这里派了使者去跟东夷人谈判,想澄清谣言,并承诺将邑中的粮食分给他们,让他们退走。东夷人却不信,认为滨邑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把使者杀了。

事态变得更加严峻。

我在卫佼身边坐下,听众人讨论。

“不知邑中现有人数多少?”燮问。

邑君道:“邑内两百余人,而邑外夷人约两千,近十倍于我。”

“夷人将攻邑,须尽早求援。” 觪皱眉道。

“天子大蒐,”邑君语气忧虑:“各国所余戍师不多,周边诸邑也只有乡人,夷人势重,恐无以解围。”

“邑君勿虑,”虢子开口道:“白日杀退夷、夷人之后,我曾遣使者将、将此事报知成周。”

“哦?”众人又惊又喜,神色缓下。

“不过,“燮道:“若得成周来援固然大善,只是往返至少两日,只怕赶不及。”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默然,眉头重又蹙起。我看着他们,只觉手上,卫佼的指尖冰凉。

“可、可往虢。”虢子道。众人一讶,只听他说:“滨邑快马过、过河,至虢不过两、两个时辰,可调来一、一千精良之士,此围可解。”

众人互视,目光颇有可行之意。

“只是,”虢子面露难色:“如今邑、邑内人少,遣大队人、人马突围,只怕不、不足守城。”

“突围无虑。“燮沉吟片刻,说:“夷人虽众,却不过流民,以车骑冲杀突围并非难事,我手下部众皆久经征战之人,可担此任。”

问题似乎都可以解决了,看到希望,众人精神一振,纷纷颔首。又商议好行事步骤,大家各自散去,分头准备。

“姮,”堂前,卫佼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问:“他们真能冲出去?”

我心里也没底,不禁望向身旁的觪。

“夫人安心,”觪看着卫佼,温声道:“晋国与戎狄对抗多年,其能绝非虚名,而晋侯所决之事,也定有万全把握。”

卫佼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

季夏的夜风夹着丝丝凉意,夜空中星斗寥寥,除了火把的光亮,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邑外的原野中有鼓声传来,低低地闷响。东夷人没有进攻,像是在酝酿什么,气氛隐隐地令人不安。

正门火光照耀,邑宰领着一众身强体健的乡人在城墙上击鼓鸣角,响声喧天,像在回应东夷人的挑衅。此时,一处光线黯淡的小门打开了,一乘车领着燮挑选的十几人连同报信的使者,趁夷人的视线被正门吸引之际,骑马从一处悄然打开的侧门迅速奔向邑外。

极目处,白日里的山峦全都遮在了夜幕之中,丝毫看不到轮廓。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人的身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马蹄声不甚分明。身旁,卫佼和夫人注目着前方,不掩紧张之色。觪和邑君虢子他们站在一起,火光淡淡地映在他的侧脸上,微微绷起。

火把噼啪地细响,谁也没有说话,只觉正门那边的鼓角声尤为响亮。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燮领着几个侍从走上城墙。微光下,他神色沉着,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疲态。

“国君,”邑君忙上前行礼:“使者……”

话没说完,远方忽然有呐喊传来。望去,只见夷人的火光似乎被什么扰动着,隐隐可以听到兵器的撞击之声。

“突围已惊动夷人,”燮话语冷静:“稍后必加紧攻来,我等须全力守城。”

邑君颔首道:“此言甚是。”他当即命人将城墙上的火把都点亮,严加巡守。又让侍从将我们几个女子送回宅中。

“阿兄,”我走上前,问觪:“如今我等便守城待援?”

他点点头:“然也。”

我疑惑地说:“以滨邑两百敌夷人两千?”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不必担心,”燮站在觪身旁看着我,开口道:“滨邑兵强城固,又兼水粮充足,夷人虽众,却器钝而无粮,消耗之下,必不能得手。”

我说:“正是无粮,夷人虽流散之众,必拼死攻来,而使者往虢引来援师,至少须五个时辰。我二百余人,可抵得住五个时辰?”

众人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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