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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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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收了一笔膳宿费,他们需要每月那微薄的金钱。”绮罗深深太息,“你看,咱们母女俩同病相怜。”

蔷色微笑说:“不,我比你好多了。”

“你真那么想?”

“差天共地,我有你人力物力支撑,而且,我们是真正朋友。”

“听到你那么说真高兴。”

这时候,电话来了。

没有铃声,只有一盏小小红灯,在话筒上不住闪烁。

是利佳上打来的。

绮罗在黑暗中接听,一脸陶醉。

蔷色会心微笑。

这么些日子了,仍然男欢女爱,如胶如漆,真是难得。

怕是因为不一起住的缘故,依依不舍,每夜话别。均留下一点新鲜感觉。

清早各营各洗刷打扮,稍后,在最佳状态下见面。

当然,他们开头必需是相爱的。

怎么样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人呢。

一看见他会自心中发出无尽爱恋怜惜,内心深处又带着一丝荡意,希望与他有肌肤之亲……蔷色十分憧憬。

第二天大早,蔷色一出客厅,便看到利佳上与继母已在喝咖啡看报纸。

两人都白衣白裤,好一对俊男美女,看到蔷色,向她招手。

蔷色讶异,“这么早?”

利君说:“我是清晨五时来的。”

蔷色骇笑,“这么早,做什么?”

一出口,便知造次,立刻噤声,烧红耳朵。

可幸绮罗给她接上去:“做贼。”

利君立刻说:“别在孩子跟前说这些。”

蔷色笑,“谁,谁是孩子?”

利君说:“我来送你们飞机。”

蔷色问:“谁乘飞机?”

“蔷色,你陪我到台北去一趟。”

蔷色一怔,“那我马上去收拾行李。”

“才两天,十套八套衣裳够了。”

利佳上骇笑,“两天需换十套衣裳?”

绮罗给他白眼,“所以不同你住!”

蔷色见他们打情骂俏,非常欣赏。

绮罗真幸运,在甄氏之后又找到新生活,这同她的性格有关吧,她对身边总是尽心尽意,不过,也得到极佳回报。

“干吗收拾了六七条长裤?”

蔷色猛地抬起头来,见绮罗已站在她身边,“呵,我弄错了。”

她们乘中午飞机出发。

绮罗如带着一个私人秘书。

蔷色也乐意替她打点一切琐事:接听电话特别用心,外出衣裳均吩咐酒店熨好挂起、联络好车子接送……

绮罗暗暗说:“长大了。”

同父母溺爱的子女不同,那票幸运儿永远不会成长,到三十岁仍住家中茶来伸手饭来开口。

每次自外开会回来,蔷色替她准备的茶点已在房间里:一壶格雷伯爵红茶,两块干吐司。

她抚摸蔷色头发,“初见你,如一只小猫。”

蔷色说:“至今我不敢伸懒腰,十分瑟缩,最怕夸张。”

“姿势是含蓄点好。”

蔷色跟绮罗跑遍台北。

意外地她十分喜欢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充满色相的城市,大千世界,曼陀罗般奇幻冶艳,天气激烈多变,艳阳天忽然下大雷雨,寂静午夜随时地震,妇女们在晴天也习惯打伞防晒。

最新的最旧的、最美的最丑的都有,对比强烈,无比新奇。

可惜三两天内就要离开。

蔷色依依不舍,她刚发现美味的台菜,还有,金铺叫银楼,牙医叫齿科,交通混乱,一如罗马。

“下次再来。”

绮罗这样应允,她洽谈生意成功,心情大佳。

对方商业代表是一个姓林的中年人,对陈绮罗有着明显的仰慕。

可惜西服领带皮鞋的款式都过份时髦,颜色全不配,而且头发过长。

绮罗对他很客气,介绍蔷色是“我女儿。”

对方无比讶异,“无论如何没有可能!”

这时,蔷色觉得美貌女子跑江湖说什么都放便些,凶险归凶险,可是成功率高得多。

绮罗并无故意卖弄色相,可是相貌与生俱来,扔也扔不掉。

晚上,绮罗说:“做完这一宗生意,以后我就不再亲自出马。”

“是累了吗?”

“一则要让小孩子上来,二则你看看,这正是所谓拋头露面,好好的套装穿一日,回来全沾上烟味,多腌臜,有时醺得耳根敏感发痒。”

蔷色讶异,“这是退至幕后的原因吗?”

绮罗英,“不。”

“真实原因是什么?”

蔷色希望听到“我已怀孕”。

可是不,绮罗只是笑笑答:“我已赚够。”

蔷色有点失望,不过,亦对答案感到满意。

上一次你听到有人说赚够是几时?抑或,从来没有人表示已经赚够?

绮罗说:“你看我,根本不是那种沉溺于纵容自身的人,我完全不相信拥有三百双皮鞋一百只手袋一千件晚服才够矜贵,我又只得一个女儿,开销有限,我对生活极端满意,毋需更多物质填充心灵,况且,应有也都有齐,还那么辛苦钻营干吗。”

听到这样的话真高兴。

“唯一的遗憾是童年及青少年时的不足,可是,时间既然已经过去,也无可奈何。”

蔷色不住点头。

“一般人认为肯熬穷至伟大清高不过,其实赚钱更需忍辱负重,辛苦得不得了。”

绮罗讪笑一会子,稍后与蔷色出去吃晚饭。

林先生一定要作东,叫了十个人吃的菜,其中有甲鱼及免肉,蔷色不敢吃。

第二天就要走了,绮罗陪他说些风土人情,以及在欧美接生意需要注意些什么。

林先生忽然说:“我在温哥华西岸有幢房子……”

蔷色竖起耳朵,听绮罗如何应付。

绮罗微笑答:“那多巧,我在西温也有物业,房子在高原路,府上呢?”

蔷色觉得答案太精彩,不禁例开嘴笑。

那位林先生有点气馁,“原本我的意思是,假使你到了那边,可以不用住酒店。”

可是今日的陈骑罗已毋需任何人照顾。

她很得体地道谢,“我大部份假期在伦敦度过,我女儿在英国念书。”

林先生忍不住,“她无论如何不是你的女儿。”

第二天她们就走了。

“林先生有家眷吗?”

“有时假装独身是一种乐趣。”

“那,不太好吧。”

绮擢为这天真的说法笑出来。

她们回到家,利佳上却飞律北欧开会去了。

绮罗说:“我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待我退下来之际,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了,我结果变成空守闺房的怨妇。”

已经八月了。

蔷色渴望回到宿舍去。

那里才是她的世界。冷冷的窗户,雨水如一个人的眼泪在玻璃上挂下,呵气成雾,一到九月便能穿上厘大衣帽子,脾气可以名正言顺跟着天气坏。

她不喜欢这个没有四季的都会。

谁要是坐在这繁华功利城市豪华住宅的窗台上看雨,会被人误会是十三点。

那一日早上,蔷色在阅报,忽然听得绮罗叫她。

蔷色放下报纸立刻赶去寝室。

绮罗披着白色毛巾浴袍,头发湿瀌瀌,有点心急,“蔷色,你来替我看看。”

蔷色马上用毛巾替继母擦头发,“什么事,哪里不对?”

绮罗脱下一边浴袍,指着左胸,“这里,这里有点不妥。”

她举起手,胸前硬块不明显,可是腋下囊肿,肉眼可见。

蔷色心情沉重,可是脸上微微笑,“紧张什么,让我看看。”

她轻轻去碰那地方。

然后,替绮罗穿好衣服。

半晌她说:“我替你约医生。”

绮罗呆一会儿,才说:“快去。”

来到客厅,接到利佳上的电话。

她很简单地问:“你在何处?”

“赫尔辛基。”

“快点回来。”

利佳上并没有多问,“我下午可以走。”

蔷色把电话接给绮罗。

医生至快待下午才有空。

到了诊所,例牌人山人海,她们已算特权份子,拔号抢先见到医生。

医生态度倒是很好,嗯嗯连声,并非太紧张,“这里是脂肪瘤,可以拿掉,也可以任它存在……可是结论是“你尽快入院,我帮你在腋下抽样检查。”

蔷色一听,懊恼到极点,胸口郁塞,想跑到街上去大叫泄愤。

可是面子上一点也不做出来,只是轻轻说:“我们实时去办入院手续。”

绮罗忽然转过头来凝视她,眼神明澄得像个幼儿,蔷色一言不发,与她紧紧拥抱。

利佳上赶回来,先与蔷色碰头。

看到她神色无异,本想放心。

但是且慢,这女孩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况且又到英国去了那么久,想必又学到了英国人的深沉。

单看表面,实无从辨别真伪。

他问:“事情怎么样?”

“开头以为是乳癌。”

“结果呢?”

“淋巴腺出了事,已有五处布满坏细胞。”

“那可算严重?”

“医生说只是初发。”

利佳上用手掩着脸,“现在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大部份家长都希望子女肯做医生,你看,学数学有什么用。”

蔷色劝道:“自有许多好医生为我们服务。”

“她心情如何?”

“还不错。”

“有无哭泣?”

“我从未见过她流泪,相信将来这种可能性也极低。”

“你可有应付家人患病的经验?”

蔷色摇头。

“我也没有。”

蔷色忽然说:“我们都需坚强。”

“是。”

她伸手过去,他握住她的手。

蔷色神情镇定,外人看去,只觉平常,丝毫不见凄惶失措,也许还会想:这女孩怎地没感情。

可是利君认识她较深,短短数日,她已瘦了一圈,消瘦是耗神的表示。

蔷色的心情像走入一间紧闭密室,无门无窗,明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伏在墙壁上拚命擂搥,希望有人听见声响前来打救。

过两天,她接陈绮罗出院。

绮罗吩咐:“你回约克郡去吧。”

“我无论如何不走。”

绮罗怒道:“你这个孩子好不讨厌,有事自然会叫你回来,你耽在身边,我百忙中边治病边还得照顾你心情,那还不累坏我。”

这是事实。

利佳上劝她:“未来一年会是很可怕的一段日子,你避开一点也是好的,有我在这里也已经足够,她治病过程难免吃苦,心情烦躁无好言语,彼此得罪反而不美,你回去考大学试吧。”

蔷色只得走开。

一下飞机,迎接她的是苦风凄雨。

她放下行李,跑到图书馆去找吕德提不获。

得到消息是吕家已搬往伦敦。

她本想借他的肩膀靠着好好哭一场。

可惜赊借一向不易。

蔷色失望凄苦到绝点,独自走向公园,一边走一边大声哭,反正不会有人听见,即使有,管它呢。

半晌,有人与她迎面而过,那人已经走过了头,忽然之间,又打回头,叫住她。

“嗨你,”他说:“为什么哭,可以帮忙吗?”

蔷色睁大泪眼,答陌生人曰:“家母重病。”

“啊,怪不得,你愿意聊一聊吗?”

蔷色点头。

那年轻人挑一张长凳,清一清落叶,“坐吧。”

他同她说的是粤语。

蔷色看清楚了他,他是一个华人学生,身上穿的黑色医学院制服袍尚未除下。

“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答:“叫我耳朵,因为,我有一双好耳朵。”

蔷色苦笑。

“你呢,你是谁?”

“你给我一个名字吧。”

“叫你花不语。”

“什么意思?”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已随千秋过。”

蔷色约莫知道他在吟诗,她那古文诗词根基极差,完全搭不上嘴,惭愧之至。

“令堂如何?”

蔷色又呜呜地哭起来。

那叫耳朵的年轻人软口气,“家母在三年前去世,我至今不敢一人站在空旷地方,我悲苦地思念亡母,并且觉得天下至大惨事,足知道余生都要做一个孤儿。”

他说得那样真挚动人,蔷色用手帕掩着脸哭得更厉害,不消一会儿,自觉整张脸肿了起来。

太阳落得早,寒气袭人。

“公园快关门,我送你回宿舍,如何?”

蔷色点点头。

“哪个学院?”

“我是高中生。”

“啊,那更应快快回去。”

“耳朵——”

“什么事?”

“谢谢你。”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他是一个性格诙谐,富同情心,能言善辩的男生。

蔷色想再见他,可是又假设耳朵不会对中学生有兴趣,故只得作罢。

每天下午七时,她均接到利佳上的电话。

“绮罗治疗过程良好。”

“头发如何?”

“那是我至不关心的一件事。”

“谁说你呢,她感觉怎样?”

“无奈。”

“说我爱她。”

“她知道。”

蔷色自图书馆借来许多有关资料阅读。

她一连几次都没有交功课。

老师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说:“至影响学生心情的是父母的健康,以及恋爱。”

蔷色答:“我是前者。”泪盈于睫。

一日,实在过意不去,坐在书桌前写功课,有人敲她房门:“有客来访。”

她只得走到会客室去。

一个个子小小,其貌不扬的男生满面笑容地站起来。

他说:“花不语,你今日好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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