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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淑英豪传之归自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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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瞄去,见她正垂眼掰开一只烧饼,将卤牛肉妥帖夹进去,双手挤扁,搁进女孩碗里:“单一天不够饿死。”
  女孩登时止了哭闹,看了下那烧饼,抹眼抽搭:“……我要就粥吃。”
  霸王枪撂下筷子,抬头目光环扫,顿在我脸上。
  
  我心里十分想哭:“呵呵,那个,女侠若不嫌弃我就帮你们煮碗粥去,是要小米粥玉米粥还是皮蛋瘦肉粥呐……”
  
  半晌沉默,对视到我差点窒息死,才听她答:“白米粥加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腔调。
  
  我长长吐口气,心情却变得有些微妙……这判官性子当真古怪,不动时坐那也算静若处子,看着人的眼神却与看烧饼无甚不同,桀骜冷淡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完琢磨会儿,不满足,再看几眼,琢磨会儿……这种做法不好的是,一旦被发觉就很难下台面,譬如此刻:
  “姑娘管好自己眼睛。”那杆枪随话微妙地动了一下。
  
  “……”我把烧饼往桌面一拍,回头大吼:“周小子赶紧给女侠做碗白米粥多加糖来!!”
  
  回头,女判官还那么面无表情盯着我,我摸摸脸咳了声,“突然想起这儿不是自家,我还是回去给你们做棺材去吧……哦对,薄皮匣子好了,另个明早收货。”
  
  她便是那两字:“有劳。”
  
  前天她们一离开隔壁周小子就蹿出来,把他那汗巾往肩上一甩,贼笑:“女人打架使这东西,我爹没说错吧,乾坤要掉个个咯。”
  遥看那一大一小背影,我右拳一捶左掌,非常肉疼可惜:哎哎,忘求她射只雁下来吃了……
  
  被一枪封喉的凄惨男人躺进乱坟岗一具薄皮匣子里,其时喻鸢女侠丢他进去后,探手扯走了他腰里一个璜佩。
  我狐疑地窥量那东西,但听女判官幽幽道:“姑娘是管不住这双眼的么?”
  仰头望天——实则心里有了点儿底:男人是平沙王府人士,玉上重镂空雕,无差。
  那刻霸王枪忽翻握了我手腕,搭指摸脉,不等我挣开便好没兴致地收手,“普通人?”
  我怒,紧咬腮帮以免切齿:“嗯哼……普通是普通了点,又非甘于平庸,出身不好罢了。再说我虽比不得女侠谪仙姿容,在冯皋可也算有名的棺材西施……!”
  “我略通风水,此间铺子所在带煞,早迁别处为好,”她推上棺材盖,澹然对上我双目,“那西施花名也不如改了,比方宜木美人,状竹风花月貌才好解祟,否则实在太过晦气倒霉,且——”顿了一顿,“未免有些讨打……”
  
  几天过后,我险些以为她当时眉尾略挑的那神情是个错觉。
  
  这一大一小名姓来路通通不明,这么匆匆离开,想也知道不会再来冯皋第二回了。
  
  冯皋向来是破地方中的破地方——临南紧贴着冠州,镇小,还三面环着雪山,夏日也没烈阳,天高云阔群青色,偶尔有雁越过山头,叫声凄哑讨嫌。我平日爱看些志怪小说江湖手卷,总盼着啥时候有个能挽弓如满月的侠义人物,途径冯皋,给我射两只大雁下来尝尝鲜。
  
  这里是僻地少人烟,可打从瞳王入关,众王爷将军们该造反的造反,该护驾的护驾,该暗杀的暗杀,该被杀的被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可又哪是真正消停?隔壁周老头好事,茶楼里听多了说书人瞎侃,回来多嘴:嘿,这乾坤是要掉个个儿了,你们猜猜,猜猜,京城出啥乱子了?
  
  当时徂暑,过路冯皋的人比往年多了好几番,我跟周老头他儿子正风生水起地商讨将冯皋开发为避暑胜地的计划,计划是这样,城道隔三丈设一个摊,凡入城须缴茶水过路费,我则带游客走上三十里路到近处体验壮美雪山风情,大可提供骑牦牛画像留念等等服务,并推荐住宿,总之来钱得很。我都已做打算把自家棺材店卖了买牦牛,代步喝奶骑乘前途怎么看也比棺材板子好。
  
  周老头在边上念叨得人烦,我着急跟他儿子谈正事,随口敷衍:“能有什么乱子,有人有志想做皇帝,有人对工薪不满意,不满意的人跟着有志的人杀到京城抢皇位呗。”
  
  他嘿嘿:“按丫头你说啥叫有志呀?”
  
  我托腮打呵欠:“有志就如我,好手艺不惮破棺材,天天做财源广进的春秋老梦。”
  
  “呔,你这算什么!”
  
  “你拿我跟谁比呀——哎,不是真有哪个王反了吧?又要开打?”
  
  周老头一拍大腿,口沫喷出丈远:“还能是假?可不止开打了!——闻说出家内女亲王跟新上不合,要…要做女皇帝。嗬,丫头你说这女子好端端日子不过,青天化日昭昭然的,连什么六亲之内同气连枝都不顾念了?那些人,呔,不好听了说是作孽,好听了说……”
  
  我闷闷斜一眼自家几尺地,欲哭无泪:“……气性忒足!”
  
  无论什么年代,兄弟姊妹龃龉相恶都不是鲜见的,更别提什么骨血天亲,无论男女,打小养成的骄矜气性,说容不下谁就容不下谁,明争暗斗阴谋阳谋,大都没几个是真挣着劲要彪炳千古……嗯,起码各家秘史上说的都差不离这意思。
  
  周老头看吓得我懵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回茶馆去了。
  
  就是那一天后不久,措不及防仲秋日,一杆霸王枪横杀进我厅堂,带来血光之灾的家伙还竟正正经经指点起我那风水。——听后来她说,那会儿心一闲劲一泄,随心划拉了个阵图,念念一通竟全是否卦,才忍不住指教,熟料我不识好歹,活该倒霉。
  
  哎哎?带凶的话谁爱听?倘我真遭了秧,非得“当年有个丧门星一语成谶啊啊”的哭丧一通不行!
  她淡淡觑来:还能哭丧埋怨的,能算真正遭秧么。
  
  事后想一想,我与喻判官实在是有种缘分——自冯皋初见,再遇她,是在一年半后腊月。
  
  人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冬月中女亲王一路杀进京城,将新帝亲弟弟给断送了性命,自己改号称帝。
  再之后不很久,我的春秋老梦终究破灭,本冀望女帝当权,女人的日子总该好过不少,熟料男人做大还是女人做大并不是什么关键,凿凿不可扭转的永远是这天下的那副死样子,一如穷困潦倒的初时额首磕墙所骂:我看钱钞多妩媚,恨钱钞看我不如是。
  
  来年,北方大旱,冯皋断粮,我节粮少食忍了一月饿,不见朝廷动静,未免恼火,权衡之下便毅然卖了棺材店挟卷积蓄,随多半青年人离开冯皋谋生路。没成想,冯皋以外各州各地,房产地产贵乎天价,住宿衣食皆宰人不倦,而从事各行各业者那年多有失业,一弱质女流欲找份能吃饱饭的工作何其难办?于是顺应世道规则,没几月我银钱用尽,沦落成灾民,流亡各州吃赈粮,越吃越虚越病,到了冠州府城道上,不及防就彻底垮了——眼蒙蒙一头栽倒,磕的满额血竟擦不迭,最终右手也冻僵无力,只够换个姿势等死。
  
  经年后我想起那天还是恨恨的,怅惘恼火沮丧,总之忘不掉——当时道上拐进几骑人马,丝绒兜帽配白底黑纹斗篷,绣着我当时浑浑噩噩的眼看不清的图案,垂眼只听得身边脚步声凌乱慌张,“看那行头十有八九……”“是青寮女官吧,不会不会——哎,却还真是?”,隐约有人这样说,带点惶恐带点兴奋,我沉沉垂着眼皮,暗忖:青寮……也是听说了很久了。传闻女帝一登基便着手点下这步棋,待准备施展什么残酷手段了,十有八九是这些青寮人派上用场。说女人心软是天性并算不上假话,可也未必没有冷面冷心冷骨不惮跟各种险祸打交道,不拿生生死死当头等事的,或杀人如麻,或心思入微,或狡诈诡谲,或折磨得人求死不能而自个儿心如止水……这样的人,这样让人想一想都抖三抖的狠女人,天下之七八,都集齐在那青寮了。
  
  总之名头还新,却很不好听。
  
  想着没力气起身偷看她们几眼真是大大的可惜了,一片阴云忽然就挡在我头顶,——高头大马再一蹄子就可以精准踩碎我脑壳,女官人扯着缰绳自马上直直看我,无波无澜,我挤了下眼从自己眼睫下巴巴望她,兜帽底下历历是张惨白的脸,曾 
 2、霸王枪 。。。 
 
 
  几何时我看着这张脸上一道细眉微挑,透着凛然而妙绝的风情。
  
  看着她扣着马鞍,下得马来……方才猛然大惊,惊得一阵乱咳,咳完缺氧傻呆,她还不言语,我只好五味杂陈朝她笑,想必僵硬诡异:“女侠你还认得我吗……我现今不卖棺材了。”
  她不紧不慢蹲下来,“哦,不守着祖业了么?”
  哦呵,她还记恨我曾经拿这个坑她?
  “祖业也无非一个饭碗,打今起祖业改作要饭,也没什么,没什么不行的……”
  “哦,你竟这样看得开。”她故意不疾不徐,清冷寡淡,仿佛真的不解似的,“那这会儿不起身赶路,又是在哭什么?”
  “……”
  “哭命途惨噩么,”她声音平板得叫人寒心,“我早说过,你的棺材店风水大不吉,看来被你当了耳旁风,是不是?”
  
  冠州隆冬屈实够呛,我浑身滚烫地瘫蜷,一念之下只想躲她远一点,身下早霜密露,冰冻风凄,头顶残云点点,冷雪翳翳。觉察出眼角面颊不经意就挂上了几个冰滴子,有些哀哀戚戚地想:掉了队,平日互相帮扯的那几人转眼就没了影儿,天可怜见撞见个认出我的人,还是这么个心狠凉薄的……那时听那小姑娘骂她混账,只觉得小孩子火气一上头真是童言无忌水浇不息,可不幸,应上这忽儿她这等行为做派,某方面来说,还真真是体味到一点“混账”意思了……
  
  于是拼尽力气挣出一个冷笑,抬眼气声:“我所开是棺材店,你说,挪它到红火风光的红袖招旁,就能保住一口饭了是不是?大人呀大人,明说我做这行不吉的大有人在,我告诉他们自己实在怕不得,你女官人钱权不短饱暖不虞,还“大大慈悲了心肠的”,当能解这‘怕不得’三字?”
  
  “有何不能?无非是怕自己活得太贱,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镇日自怨自艾自怜自卑,恨全天下没个能顾全你的人——难道不是?”她缓缓起身,自上垂眼俯看,一副无趣样,“草草一卦算得你今日将遇贵人,在这里等他罢,那之前若死了,乾坤卦象倒转也就在眨眼,我……——有劳松开手。”
  
  一愣过后我死死攥住她斗篷下摆,咬牙切齿都不足表:“不松!你所说贵人不就是你自己?!”
  
  刚出息这么下,须臾一阵躁气就横冲直撞蒙到眼前,发烧烧到快着起来,眼前晕光微晃,手指无力滑脱,蜷缩模糊间但听得她道:“与你这贫贱不死的命格相比,我倒还……”
  
  她倒还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从昏厥中醒来时,额头火燎一样疼。月夜明澈,郊野四围,卉木萋萋无人烟。屁股下头石子硌得肉疼。
  到合德州地界了——她一边如是说明,一边拿不知什么东西抹着我脑门,没轻没重刺痛扎心,仔细一闻,是酒。我想,她们这些人大概常常夜宿荒郊野地,喝酒驱寒是常方,自己这样倒浪费了人家的驱寒用度……便咬紧牙不再吭气,任她草草治疗,忍得泪眼婆娑,为转移注意力,只好盯住那张相去不盈尺的脸,没任何表情至于诡异——这人竟然真的救了我?心一想就有些不踏实不自在,踟蹰半晌小心挡住她手腕,问:“你那些同伴哪去了?”
  她也不挣,倒似从善如流,“各有各的去处,只有我来平沙府。”
  “哎?一个人?做你们这行不是很危险吗?……啊对了,你的,你的兵器呢?”
  她目光扫向马上一件包袱:“或许不能算是兵器,你可要见识一下?”
  我努力撑起身子,茫然点点头。于是包袱给扯下来摊开,呈现尖刀、竹板、小锤、木楔、钢针、铁刷,和等等叫不上的利器。
  我狐疑地点向那竹板:“这玩意能打架?”
  “不能,这是夹棍。”
  “……”
  见识再浅薄,夹棍做什么用,我也是清楚的,生生往后退缩了一尺。
  “看起来确似不济,用起来也尚不纯熟。”她自己审视一番,进一步说明,“所幸若对方不很嘴硬,大半是用不上的。”
  “…………”
  我额角冒汗,很是挣扎地看向她,努力装作不很惊惶的样子:“这种……不是这种,我是说我是说,你那杆特别,特别拉风的枪呢?”
  她将目光上移,犹似略有恍惚,然后起身退后一步,将那块蘸酒的手帕扔在我身上,声音轻轻跌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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