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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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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之前去找伊玛,想拉她一块儿去挖野菜。可她正在喂猪,也没什么热情去野外。自打上次去县城回来后,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我有求必应了。我隐隐感觉到她对我有些冷淡有些回避,眼神幽幽的,嘴巴噘噘的。
  我顾不上这早熟的怪丫头,一人去了野外。
  风沙中转了半天,毫无所获,站在坨顶一声声呼叫白耳,可茫茫大地空空荡荡,听不见白耳那熟悉的吠哮回声。失望中,我坐在通往县城的路口高冈上,遥望着远方。我幻想着白耳从那迷茫的极目处飞跃而出,伸展四肢,投入我的怀抱。
  当太阳西斜,我正要起身回家时,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不是白耳,而是一辆小车,车上坐的是穿戴阔绰的毛哈林爷爷。
  哦,毛哈林爷爷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关于狼孩。
  第七章
  一
  狼孩又跟随母狼出征觅食了。
  自打那只“巨鹰”飞走之后,他们的老巢古城废墟,再没有受到人类的侵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风,和缓地吹着细沙;太阳,辣辣地晒着大漠;偶尔飘洒而下的细雨,在洼地也能汪出一片水来,培植出些许绿色藻类或青灰苔藓。
  耐不住寂寞的狼孩,不愿意独自留在这死寂的古城废墟中,等候母狼回归。母狼也从上次恶斗沙斑鸡之后,不敢再把狼孩单独留在大漠里了,它走到哪儿都带着狼孩。
  熬过了漫长的冬天,沙漠地带正沉浸在春日的生命复苏中,又遇上了难得的一场大雨,胡杨抽出嫩绿嫩绿的细芽,沙巴嘎蒿从地里拱出绿苗,边缘沙地上处处奔跑窜动着刚从地穴冬眠中苏醒出洞的黄鼠和跳兔。他们忙着筑新巢和春天的交配,繁殖这一年的新后代。
  每当到达这片大漠边缘地带,狼孩就不愿离开。他扒挖沙坡上的酸不溜草根吸吮,酸甜的汁液呛得他龇牙咧嘴,两眼冒水。他变得也很好奇,瞪大眼睛,盯着那些一蹦一跳着走走跑跑的跳兔出神。跑兔是沙地特有的鼠类,又不同于一般的鼠类。它前两腿短,后两腿长,尾巴黑白相间,一尺多长,形象虽然小却像澳洲袋鼠,跑起来飞快,全靠后两条腿弹跳着跑,一跳几尺远,像人类武林轻功高手。人是追不上的,狗或狼类一追急它就哧溜一下钻进沙地洞穴中找不见。狼孩追过几次跳兔,那是一个非常令他兴奋而狂热的追逐。一个小动物,一蹦一跳地跑在前边,快要赶上一扑,它却长尾一甩,极敏捷地闪过追逐者的扑咬,弄得你一点办法没有,只好重新再追逐。如果赶进了它的洞里,狼孩更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时候母狼出现,它把尖嘴伸进洞里嗅一嗅,便知此洞深浅,是新洞还是旧穴。如果是较浅的新洞,母狼立即用前两爪扒挖那浅洞,不用多久就挖开几尺深,尖嘴一伸进去,便咬出一只跳兔来,活蹦乱跳,肉鲜血红,扔给狼孩吃。后来狼孩也学会了,把兔子赶进洞里后,不再抓耳挠腮等狼妈妈来了,他自己扒挖沙地上的洞口。而且他还有优势,手臂比母狼爪长,手爪还能攥握东西,挖开一尺左右,他便伸进手臂从洞里直接拽拎出那可怜的跳兔。他兴奋地呜哇乱叫嘎嘎大乐。狼妈妈在一旁,慈祥地观看着会捕猎的他,高兴地呼儿哈儿地拿尖嘴拱他舔他。
  母狼带着狼孩,不再往远处人类出没的地带去,尽管那边草木农田茂盛,猎物极多,但它不敢带着狼孩贸然前去,它是了解狡猾的人类的。当年公狼和三只狼崽惨死,至今令它浑身颤栗,愤怒不已。
  今天,狼孩随狼妈妈逮吃够了跳兔地鼠之类,暖暖地躺卧在沙地上晒太阳,伸爪子随便薅了一根酸不溜草,放进嘴里吮嚼着。他仰卧着,双眼盯那蓝天白云出神。那白云不停地变幻着,一会儿像虎豹狼狐,一会儿又像树林山河,没一会儿又匆匆忙忙迁移,随着风消逝得一干二净。他一直在琢磨那白色的会动的云是什么。他也奇怪旁边的狼妈妈为什么只会趴卧,从来不像他那样仰卧着伸直了腰休息,仰躺是多么惬意的方式啊。
  他也有时像狼狗般蹲坐,前两肢着地,仰着脖颈向天空嚎啸。他的嚎叫虽然没有狼妈妈那般粗犷、高亢、恐怖而远扬,但也稚嫩中透着尖利,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冷冰冰地刺进闻者的心脏,充满一种自由的野性的任意的呼唤。尤其在黑夜,如一种鬼孩摄魂般地尖长哭叫,令人毛骨悚然,而老练的猎人也分不清这声音是狐狼叫还是鬼魂啸。
  此刻他还在向着东方的远处凝视。那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他早已什么也不知道,可他为什么时时冲那遥远的东方出神呢?而且眼角也挂着泪珠。他的模糊的大脑记忆中还残存着什么呢?人母的乳汁甘味?兄长的撕碎的课本?严父的挥动的巴掌?抑或是那次掉进厕所拣出的那根胡萝卜?可这些都很遥远遥远,残片般零乱,模糊不清,惟有在这大漠边缘向着东方遥望时,他的大脑中闪过一些远古般的记忆。
  他不时地哀鸣般地呼号。那声音似乎在问长天,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为何如此不人不鬼不兽?
  他有时孤独地徘徊在这片离人类较近的大漠边缘,不愿再跟随母狼,回那寂寞难耐的大漠中去。
  然而,他身上出现的这些现象毕竟很短暂的。当狼妈妈出现在它身边,那亲热的湿乎乎的尖嘴一拱一舔它的身上,狼孩立刻忘却一切忆念,又变得活蹦乱跳地欢快起来,在软绵的沙地上打滚撒欢,忘情地追逐跳兔或蝗虫。
  这时,在这荒凉的边缘地带出现了一位落拓的骑手。他骑着一匹癞巴巴的瘦马,穿着豁口子的皮袄,腰里别着一根“布鲁”,这是一种带铜头的投掷器,胳肢窝里夹着一根拖地的套马杆,歪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显然醉酒未醒。
  那匹瘦马突然支起双耳,“咴儿咴儿”地喷响鼻。
  骑士醒来,醉眼乜斜。旋即,他的手飞速摸下腰上的“布鲁”,又顺手飞投而出,一切都在转瞬之间。那根“布鲁”呼啸而至,不偏不倚正好击中追逐野兔的狼孩,打得它一下滚出老远,“嗷儿”一声惨叫。那位骑手哈哈狂笑,夹动瘦马,挥动起套马杆急追爬起来逃跑的狼孩,嘴里大喊:“怪兽!怪兽!叫我终于逮着这怪兽了!”
  他从马背上向前甩出套马杆,身姿矫健,手法利索,只是那匹癞巴巴瘦马不得劲,不堪重负地在沙地上扭扭歪歪地跑,四蹄又陷沙里跑不快。不过,套马杆上的套绳仍然准确地套住了受伤的狼孩,然后那位醉骑手掉转马头,拽着狼孩就往回跑。
  狼孩拖在沙地上,刷刷发响,留下一条沟痕,冒出一溜白烟。狼孩拼命挣脱,嘴里尖叫狂嚎,可无济于事。
  母狼在不远处沙洼地饮水,听见狼孩的急嗥,扭过头飞速赶来。它一见这状况,怒号一声,便不顾一切地追踪那瘦马。久经沙场的它,并没有进攻马背上的人,而是很狡猾地尾追马屁股后头,很快赶上,一口咬住了马尾巴。然后,母狼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后拖拉那匹瘦马,毫不松口。
  这是奇特的一幕。
  马背上的骑手双手攥紧套马杆拖着狼孩,而母狼咬住马尾巴也拼命往后拖拉。瘦马受惊了,往后扬蹄尥蹶子,母狼敏捷地躲闪那踢出的马蹄子,仍旧咬紧马尾不松口。可马背上的骑手有些稳不住了,被颠得前仰后合,摇摇晃晃,险些摔下马背来。那位骑手还算老到,紧蹬着马镫,稳住身子,仍不松开手中的套马杆。
  母狼咬住马尾巴拼命拽拉着,突然,它松开了马尾巴。这是它最终的用意。这一突变,使得那匹瘦弱的马一下收不住身子,向前倒栽葱地跌了下去,那位骑手也摔出老远。瘦马的脖子已扭断,四蹄在乱踢乱抽,身子颤抖个不停。
  这是老狼对付牛的招数,用在马身上照样管用。
  狼孩从套绳中挣脱出来,母狼迎着它跑过去,亲热地低哮着,然后迅速带领狼孩向大漠深处逃离而去。他们四肢伸展,踏沙无痕,脚爪在沙上飞点着,优美而矫健。
  在他们的身后,传出那位醉骑手受伤后一边呻吟一边绝望的怒骂:“我宰了你们!我一定宰了你们——”
  可茫茫沙漠沉默着,毫不理会骑手的咆哮。
  广袤无垠的天和地之间,他的无奈而失败的恼怒以及他整个的人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虚弱,甚至那么可怜。很多时候,人的确面对这无穷神秘的大自然毫无办法,总以为有了思维便可征服一切的狂妄,害得他们往往忘却了自己在宇宙中应处的位置。
  二
  “快回家告诉你爸爸,我这次出门听到了狼孩——哦,可能是你弟弟的消息!”毛爷爷把我接上他乘坐的小吉普车时如此说。
  我差点叫出来。
  我再追问详情时,他不再告诉我,只是笑着晚上让我爸带上好酒去找他。
  毛爷爷这回神气了。小车接小车送的,穿着一身好看的城里制服,脸也白了许多胖了许多,脸颊的一道道深褶也舒展开来,整个一副城里老爷子派头。我生来头一次坐小汽车,更感觉新鲜,软软的车座,收音机放着歌,在乡村路上兔子一样颠荡着迅跑。可比骑驴骑马舒服多了,就是胃里有些翻腾,中午吃的菜馅窝窝头总想拱出来。
  村子被隔离,断了来往人员和车辆小贩,一直像个没有生气的死庄子,这回呜呜开进来一辆小汽车,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卫生队和村里人都以为是上边来视察疫情的大干部,当毛爷爷大摇大摆走下车时,人们“哄”地笑了。从车里再走出一个中年胖子时,人们笑不出来了。只见卫生队的白队长口称包县长,诚惶诚恐地又是握手又是挤笑脸时,那位包县长早已向毛爷爷的两间破土房走去。
  我吐了吐舌头,顾不上那热闹场面,下车就往家跑去。
  听了我传达的消息,爸爸先是一愣后是大叫一声,拔腿跑向毛爷爷家。我从后边喊毛爷爷说带瓶好酒,爸爸回头说以后再补吧,现在劣等“地瓜烧”都买不到。我这才想起村子现在是被隔离状态。
  我按捺不住兴致,也跟随爸爸去了毛爷爷家。
  这回毛爷爷家可不同往常了。那个猫不踏狗不进麻雀不搭窝的冷清门院,现在是人声鼎沸,宾客如云,热闹非凡了。歪倒的土墙院口有人把门,轰散看热闹的闲人和村童,卫生队的医务人员正在院里院外撒消毒药粉,白一道黄一道,有些呛嗓子,已经有几只老鼠被熏出来后倒毙在庭院里。
  爸爸和我当然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
  恰好毛爷爷出来上茅房,我喊了一嗓子。他呵呵笑着,冲门口把门的村干部和卫生队人员说,他俩是我请来的,把门的才放我们进去。
  我向毛爷爷眨眨眼笑说:“好家伙,毛爷爷,见你比朝拜班禅活佛还要难哩!”
  “小鬼头,我这叫狗屎台上不了金銮殿!小心你的舌头!”毛爷爷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我的头。
  两间土房内也客满为患。外屋已有乡厨在准备菜肴,胡喇嘛村长正跑进跑出地忙活,乡政府那边也来了干部。屋里的卫生队长正动员说服那位包县长打狂犬疫苗,而那位脾气挺大的包县长很固执,就不肯打针,嘴里说我是来送毛老爷子回家的,不是来挨你们一针的。看着那位卫生队长一脸苦笑,又讨好不成的尴尬样子,我心里有些可怜他。
  毛爷爷拉着我爸爸走到包县长面前说:“他就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郭苏克,当年被咱们土改干部三鞭打下来的娃子,当过解放军骑兵班长!”
  胖乎乎的包县长握着我爸瘦瘦的干巴手,上下打量着,笑哈哈说:“你应该感谢当时那些极‘左’派土改干部,让你早出世个把月,提前享受人间快乐!哈哈哈……”
  我爸拘束地苦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心只在毛爷爷身上想早点打探消息。可那位包县长好像终于等到了老朋友,仍旧不松开爸爸的手,继续说:“我可是跟你同岁,也属老鼠,四八年出生!”
  “同岁不同命啊……”我爸挤出一句,“你肯定是秋天的老鼠,不缺吃不缺喝富得流油;我可是春天的老鼠,草没长粮没成,成天忙着打洞忙着找吃。”
  “你咋知道的?我就是十月初生的,是秋天好季节,哈哈哈。不过命这玩意儿很难说的,其实命就握在你手里哟!”包县长似乎话里有话地晃了晃爸爸的手,终于松开了。爸爸如释重负尴尬地笑一笑,转向毛爷爷刚要张口询问,毛爷爷却打断他说:“别急,别急,酒桌上说,到酒桌上唠!”
  “酒桌上?”爸爸茫然。
  “对呀,我请你来不只是告诉你话,还有个重要任务哩!”
  “重要任务?”爸爸更是一头雾水。
  “对呀,陪酒!哈哈哈……”毛爷爷拍拍爸爸的肩头。
  “陪……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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