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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常常有两群鹅相向而来,它们汇集到小巷尽头的垃圾坑里。它们嘎嘎叫着,仿佛相互在打招呼,然后,它们混在一块一道啄食菜叶。一只鹅远远站在一堆菜皮叶上,眼睛圆睁,脖子挺直,好像固定在它的鹅掌上似的稳不可撼,鼓起满是白色绒毛的大肚子,再瞧它那黄色的大鼻子,俨然一副领主似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而其它的则弯下颈子在地上东嗅西找,发出刺耳的吵闹声。突然,这只鹅大叫一声,摇晃着走下菜叶堆。于是,这群鹅把脖子冲着同一个方向,有节奏地摇摆着身子尾随而去。如果有一只狗路过的话,它们的脖子伸得更长,嘴里的响声更大。这时候,少妇鼓起掌来,跟着那位俨然被任命处理重要事务的严肃人物带领着的雄壮队伍,走回它们的家。每到下午,成群的猪和鹅浩浩荡荡地开到海滩,像人一样游泳净身,不亦乐乎。而看它们在海里戏水就更有趣了。
《谢卜尔先生的贝壳》3(2)
很快,到了第一个礼拜日,阿丝泰尔认为这天应该去做弥撒。在巴黎,她是不做弥撒的。可是在乡下,弥撒是一种消遣,是一个可以任意打扮自己并且引入注目的机会。果然,她在那里又见到了埃克托。他埋着头,似乎在用心朗诵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磨坏的祈祷书。他从书本上方不停地瞟她,神情肃穆,眼睛却闪闪发光,以至于别人不难看出里面的微笑。在出口处,他伸出手臂让她挽着,以便穿过环绕教堂的小墓地。下午,晚祷后又是另一番情景。村口竖立着一长排十字架,一位农民走在前头,手里举着一面旗杆红色、夹杂着金线的紫色丝绸会旗。然后,妇女们分成两长列,中间留出宽阔的空地,教士们——一个神甫、一个助理司铎和附近城堡的一位家庭教师,走在中间放声歌唱。最后,一个身材粗壮、胳膊黝黑的姑娘扛着白色的会旗,在她后边,拖拖拉拉的基督徒队伍踏步前进,木鞋声震耳欲聋,如同溃散的羊群。当这支队伍经过港口时,会旗和女人们的白头巾清晰地倒影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里。这支沐浴在阳光中的队伍显得非常纯洁。
墓地使阿丝泰尔很是感动。通常,她并不喜欢令人忧伤的东西。在她到达皮里亚克那天,她就看到了位于她窗下的这些坟墓,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教堂面向海港,四周十字架林立,十字架的手臂似乎伸向了茫茫大海和无垠的天穹。在刮风的夜晚,一股股强大的气流在这黑木板林立的墓地里发出凄厉的叫声。不过,她很快习惯了这个悲伤的地方,小墓地竟让她有了愉快的舒适感。死者仿佛在墓地里对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活人微笑。墓地用矮墙围起来,墙高仅齐手肘,在皮里亚克村中心阻塞了通道,人们便毫不犹豫地翻过围墙,走上深草丛中刚踩出来的小径。孩子们在墓地玩耍嬉戏,捉弄那些被甩掉的溃散的孩子。一些蜷缩在小灌木丛中的猫突然跳出来,互相追逐着。在这里,人们常常能听见春情勃发的雌猫在叫春,看见它们拱立的身影和一掠而过的大尾巴。这个野草丛生的美妙角落,种着一大片茴香,茴香金黄的宽边伞形花怒放着,芳香馥郁,沁人心脾。在闷热的一天过后,墓地传来的茴香气息弥漫了整个皮里亚克。到了夜晚,田野上多么宁静啊!沉睡的村庄好像墓地般寂静无声。笼罩在黑暗中的十字架模糊不清,流连忘返的散步者坐在墙边的花岗石长凳上,在他们对面,大海波涛汹涌,海风吹来了咸咸的水沫。
一天晚上,挽着埃克托手臂的阿丝泰尔渴望能穿过空旷的田野。谢卜尔先生觉得这想法太不实际了,一边顺着堤岸走,一边表示反对。小径太窄,阿丝泰尔不得不放开年轻人的胳膊。她的裙子在蒿草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茴香的气味浓烈扑鼻,以致醉倒在青草丛中的发情的雌猫竟旁若无人地我行我素。当他们走进教堂的阴影时,埃克托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她害怕得叫了一声。
走出阴影后,她说,“我真蠢!我还以为幽灵来抓我了。”
“噢!是一根茴香树枝挂打了你的裙子!”
他们停住了,注视着四周的十字架和这个使他们感动的幽静墓地。尔后,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怀着纷乱的心情离开了。
谢卜尔先生说,“你刚才害怕了,我听见了,活该!”
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又到堤岸上去眺望从公海回来的沙丁渔船。当一只帆船向港口驶来时,埃克托便将它指给夫妇俩看。可是,到第六只船时,丈夫声称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看的。相反,阿丝泰尔到堤岸上去的兴趣却越来越浓,丝毫没有厌倦的样子。她在大石块上跳跃着前进,为防止跌倒,她把裙子提在手里,随着她的每一次跳跃,裙子上下飞舞。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堤埂上,双手叉在腰间,头仰起,大口喘着气。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埃克托觉得很可爱:披头散发,举止潇洒,男孩般的调皮。船抛锚靠岸了,渔夫们将一筐筐沙丁鱼抬上岸来。鱼儿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忽而又呈现出万千色彩。每次,年轻人都不厌其烦地说明:每筐装有一千条沙丁鱼,而每筐的定价要根据每天上午捕到多少鱼而定,销售收入的三分之一得交给船老板,渔夫们则平分剩下的三分之二。还有一些沙丁鱼会立即被腌起来,装在凿有洞眼的木箱里,以便让盐水沥干。渐渐地,阿丝泰尔和她的伙伴不再关注沙丁鱼了。他们仍像往常一样去看沙丁鱼,但再也不仔细观赏。他们匆匆忙忙地出发,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大海,回来时拖着脚步,疲惫不堪。
“沙丁鱼好看吗?”每天回来的路上他都这么问她。
“是的,好看极了。”她回答道。
终于到了星期六晚上,皮里亚克举行了露天舞会。当地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手拉着手,不知疲倦地跳着民间舞蹈,反复用低沉的音调和强烈的节奏吟唱同一首歌。他们响亮的歌声回荡在苍茫的暮色中,具有一种粗犷的魅力。坐在海滩上的阿丝泰尔用心聆听着,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埃克托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海水渐渐涨了上来,波浪拍打着沙滩,好像情人在喁喁低语一般。随后,所有声音都骤然停息了,所有的喧嚣声似乎都随着退潮的海水消失了,只有刻意压抑的情欲的喃喃哀声还在作响。少妇默默地听着,渴望着被一个强壮的男人这样抚爱,生下一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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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3(3)
有时,谢卜尔先生问他妻子,“亲爱的,你大概在皮里亚克呆烦了吧?”
她慌忙回答,“哪儿的话,绝没有,我向你保证。”
她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自得其乐。猪、鹅以及沙丁鱼是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小墓地也让她感到很愉快。这种恬静的生活以及这个只住着南特的食品商、盖朗德的衰老公证人的僻静的地方,使她感到比流行的海滨浴场的喧闹生活还要使人感到热血沸腾!
半个月之后,无聊至极的谢卜尔先生打算启程回巴黎了。他一再重复道,贝壳肉大概已经产生效果了。可是她叫嚷道:
“哎呀!你还没吃够……我最清楚不过了,你还需要吃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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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4(1)
一天晚上,埃克托对夫妇俩说:“明天有大潮,咱们可以去捉虾。”
这个建议使阿丝泰尔心花怒放,掩饰不住自己的快乐。是啊,该去捉虾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谢卜尔先生表达了反对的意见。首先,以前他们什么也没捉过;其次,也是更直接的理由,就是他们还得花二十个苏从当地的某个女人那儿买捕鱼权;再说,水会淹到腰部,脚板也会擦伤。可是他不得不在兴致勃勃的妻子跟前让了步。于是,他们做了大量准备。
埃克托负责提供渔网。尽管谢卜尔先生惧怕下水,但他声称自己会成为行家老手的。自从他勉强同意捉虾后,他也就打算一本正经地去捉虾了。早晨,他叫人把自己的长统靴擦上油,然后,穿了一身浅色布衣,可妻子要他把领带结系好,他便把领带的末端露出来,好像是要去参加婚礼。也许,这个领带结是一个文雅的人对袒胸露怀的大西洋的抗议吧。至于阿丝泰尔,她只简单地穿了一件浴衣,再在浴衣上面套一件短上衣。埃克托也穿着一件浴衣。
三个人在两点钟左右出发了。每个人肩上扛着各自的网具。他们要在沙地和海藻中间走半里路,才能走到埃克托熟悉的那块海虾麇集的岩石。他走在头里,静静地领着这对夫妇穿过水洼,丝毫不为脚下泥泞难行的路发愁。阿丝泰尔步履矫健地紧跟着他,凉爽的湿地使她很兴奋,她那小巧玲珑的双脚毫不顾忌地涉水而过。走在最后的谢卜尔先生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弄湿他的长统靴。他特意绕水塘一圈,跳过沙地上横杂交错的涓涓细流,带着一副巴黎人那种摇摇晃晃、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阴雨天在维维耶拿街寻找铺路石尖一样,尽力寻找干燥的地方落脚。他已经气喘吁吁了,不时地问道:
“这么说还有很远啦?埃克托先生,……噢!我们干吗不在这儿捉虾?我看见虾子了,我向你保证……再说,海里到处都有虾嘛,不是吗?而且我敢肯定只消撒开网就行了。”
“那就撒网吧,谢卜尔先生,”埃克托回答。
于是,谢卜尔先生在一个巴掌大的水塘前把网撒开,以便趁机喘口气。结果,他一无所获,连根稻草都没捞上来,因为水塘清澈见底,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只得紧闭着双唇,表情严肃地继续赶路。可是,由于他还想证实在哪里他都可以捉到虾子,他迷了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海水一直在下降,退到了离海岸一公里外的地方。鹅卵石和岩石全都暴露无遗,潮湿的荒漠高低不平,一望无际,满目凄凉,如同惨遭暴风雨蹂躏的广袤平原。远远只能望见大海的绿色轮廓,海水仍在下降,犹如被大地吸收了似的,而细长的、漆黑的礁石也突然裸露出来,慢慢延伸了死水的岬角。阿丝泰尔停下来,注视着这个赤裸的无边海角。
“多么大呀!”她喃喃低语道。
埃克托把一些岩石和发绿的石块指给她看,它们已被涌浪侵蚀成了通道平台。
他解释说,“这个,每月只露出来两次。有人去那儿寻找贻贝……你们瞧见那些褐色的斑点了吗?那就是‘凶狠的警察’——螯虾栖身的最佳场所。一年里只有两次大潮时,才看得见它们……我们得快点。我们到开始露出头的岩石那儿去。”
阿丝泰尔走进了海里,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轮换着使劲抬高双脚,然后再用力跺下去,看到水花四溅,她开心地笑了。再往前走,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奋力跨过波浪,疾步快走,感受着水的阻力,感受着那不断滑过、猛烈拍打她的小腿的水流。
“别怕,”埃克托鼓励道,“您走到齐腰深的地方了,可是海底也随即上升了……我们到了。”
原来,他们已慢慢走到了高地。他们蹚过了一个小海湾,现在来到了退潮后露出来的一片宽阔的岩石上。当少妇回头眺望时,不由轻叫出了声,因为她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岸边。此时,皮里亚克与海岸处于同一平面上,隐约可见那一排排装有百叶窗的白色房屋和教堂的四方钟楼。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这样广阔而色彩缤纷的地带,夹杂着沙滩的金黄色、海藻的深绿色和岩石那鲜明而又湿润的色调。这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临时,开始化为乌有的废墟的田野。
阿丝泰尔和埃克托正准备撒下第一次网,却听见了一个可怜的声音。站在小海湾中间的谢卜尔先生询问他该怎么走。
“告诉我,从哪儿过去?一直朝前走吗?”
海水已漫过他的腰际,他不敢贸然前进一步,他已经被吓坏了,以为自己会掉进坑里被淹死。
“往左边走!”埃克托大声回答。
他向左边走了几步,可是深水依然淹没了他的腰,他赶紧停下来,恐惧万分,甚至也没有勇气转身往回走。他乞求道:
“过来帮我一把。我向你们保证的确有水坑,我感觉到了。”
“往右!谢卜尔先生,往右!”埃克托喊道。
看到这个扛着网具、打着漂亮领结的可怜的男人在水里如此狼狈,阿丝泰尔和埃克托忍不住轻声笑了。终于,他摆脱了困境。不过,他上来时很激动,狂怒着嚷道:
“我可不会游泳,我不会!”
而现在使他感到烦恼不安的,是如何回去。当年轻人担保涨潮时在岩石上一定不会被卷走时,他更加惶惶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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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卜尔先生的贝壳》4(2)
“您会通知我,是吗?”
“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