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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伤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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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放开手。危险。”我紧紧攥紧不放开,跟着车跑起来,脸上细细刮满了霜,生冷生冷的。直到跑出了长途汽车站,车一脚油门,我终于跟不上了。
  面前低矮的建筑,远处的山,忽然变成了摇摇晃晃的血红色,像裹上一层滤光纸,然后轰然坍塌。
  我不知不觉又一路跑来到河边,那是我第一
  次遇见顾伤城的地方。河中央的石头上空空如也。顾伤城在这里给我念过很多的诗,其中一句
  是,我对你的想念,在心里肿胀着,铺满了一整条河床。我抱起了满怀的石块,觉得上面都刻满了顾伤城的眼睛。
  这一年的冬天就像剃刀,缓缓地刮,刮得心里一道一道斑驳地划满血痕。
  三天后的晚自习,我正在教室里做题,列下一串长长的不等方程式时手里的墨水笔莫名其妙地砸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忽然觉得心被重重地挤压了一下。
  班主任沈渐进来了。
  他走到我的桌前,轻轻叩了叩,弯下腰说:“离离,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在我的心里无异于平地惊雷。我的心里一闪而过那天晚上姥姥卡痰时青灰色的面容。
  我只知道机械地站起身来,出了门,我问:“老师,怎么了?”
  沈渐不答,只是带着我快步往学校外面走。
  忽然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步伐虚浮,走着走着,我的眼泪就猝然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老师,我姥姥,是不是我姥姥她怎么了?”
  好像瞬间失去了任何知觉,就好像全身的神经元都集中在大脑中的一个点上突突地跳动。全身整个儿就垮了下来,感觉到的只是那个神经元的剧烈跳动。
  走出了学校大门,沈渐紧紧按住我的肩膀:“离离,我们现在去医院。姥姥她……”
  我拔腿就往医院的方向跑,捂住胸口,觉得胸前阴风阵阵。
  看着天,我在想天为什么不就这样砸下来,压到我的头上?最好是像一块沉甸甸的灰石一整块平平压住我,让我再也起不了身,也就不再需要担承这些绝望得就像不长眼睛的瞬间。
  跑着跑着,我的眼前一片苍茫。
  弥留的姥姥躺在一张白床上,旁边一张铁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床头还有着数个看着就让人寒心的机器。
  我冲进门,走到姥姥脚旁的位置时却慢了下来。屋顶上吊着白炽灯,顶上漏下铮亮的束状光线,姥姥的身体偏离了最亮的地方。
  像在梦里。好像梦里的屋子,梦里的光线,寡白的屋子里姥姥靠着墙边睡着。
  我静静地走上去,握住姥姥的手,姥姥的眼睛已经只剩下一线,一根一根的粗细不均的针成片依旧伏在她脸上,她和平时一样慈祥。
  我把头贴到她耳朵旁,发现她腋窝上方已经有了要散去的气味。
  似乎是感觉到身上有人,姥姥的眼睛忽然又撑开了一缝,姥姥微微地抬起手来,好像在笑,在努力笑得开心些:“离离都长这么大了。要嫁人了。嫁给他,啊。”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10)
我连连点头,眼泪不流畅地淌出,有几滴涩涩地淌在了姥姥的手上。
  还是像梦一样,地板,墙壁,光线好像都轻轻上浮着,姥姥闭上了眼睛,声音却竟然大了些:“离离都这么大了,那一年,你妈妈都才这么大,天天让我给她唱歌。”
  姥姥含混不清地哼起了一曲江南童谣:
  “正月灯,二月鹞;
  三月麦秆作吹箫;
  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六月六,晒霉臭;七月七,巧食喜鹊啄。”唱到这儿,姥姥的手从我的肩头掉了下去。我握住姥姥的手,姥姥的手好像是被冷到
  了,一点一点地没有了温度。我坐在像梦一样的光影里,唱完了整支谣
  曲。“八月八,月饼馅芝麻;九月九,登高送娘舅;十月末,水冰骨;十一月,吃汤圆;十二月,塘糕印状元。”
  姥姥走在去米粉店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没有任何征兆。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开始领悟,死亡是不需要征兆的,若干年后,我也会一样毫无征兆地死去。
  人们不应该怨恨死亡,畏惧死亡。就像遗忘使我们快乐,死亡能够使我们解脱。如果我们兜头就能忘掉上一秒的事情,我们也便不会对下一秒有所期待。
  生的过程中,虚妄,浮华,哀乐,人事除乘,如蛆附骨。死亡让我们得以遗忘,重新开始。
  生是什么?医生说:你打开。于是,一头撞进一管狭窄的甬道中。
  死是什么?放眼飞花,过眼成空。
  其实要庆幸。人世悲苦,幸好我们还有死亡。
  姥姥最终没有活到八十岁。她那么老,还要负担我的生活,余生对她来说,大概只会是无休止的劳累和责任。对我丝丝的爱,支撑着她的生命,这一辈子,她活得太苦,只希望下一辈子,能够由我照顾她。
  6。
  沈渐一直陪在我身边帮我料理。那几天连续梅雨,整个天空都是潮冷的青。
  我忽然就被击垮了,整日整夜地呆坐着,完全没有办法打理姥姥的后事。幸亏有沈渐照顾,买下荒地破土,雇工人,安排人事,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我为姥姥的坟前掘起第一铲土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到天边划过了一颗流星。
  忽然我想起了顾伤城的话——“一颗星星坠落就必须有一份灵魂补上去,星星就是人的灵魂,当灵魂升天时也就把你的愿望带给上天了。”
  我抬头,看着天边叫了声“姥姥”。
  “姥姥,让我嫁给他。”我双手合十,轻轻地说。
  眼泪终于倾出,一滴一滴,一线一线地稀释了姥姥坟前的新土,天地一片昏暗,只有一铲一铲涌溪县城锗红色的岩石土慢慢盖起。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上课的时候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或者还在上着课,我就径直走了出去,走到了巷口的米粉店口,一片一片卸下木排板。
  有时候我睡着睡着,忽然就抖了一下醒起来。
  整个房子里除了阴冷,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盯着天花板仔细听啊听,却再也听不到里屋里姥姥的咳嗽声。
  好几次,天色刚蒙蒙地从钩花窗帘里泻下第一抹灰时,我腾地翻起身,光着脚穿过天井,地上冰冷如骨刺,我趴在厨房外面窗台上,里面黑糊糊的,灶台已经多时没有升起过火光了。
  我走进厨房,点燃明火篾子,一根一根往灶台里塞进薪柴。上面的铁锅里什么也没有。
  很快铁锅被烧热了,锅底红彤彤地滋滋地响,继续往里面塞柴火,没一会儿,铁锅就冒出巨大的浓烟,散在窄小的厨房里,满屋子都是呛鼻的火烟味。

第二章 那一天我失去信仰,却意外得到了爱情(11)
我把厨房门锁紧,被呛出了眼泪,吭哧吭哧地咳嗽,脚被落下的篾子扎伤了,根部还插在脚上,血汩汩冒出来。
  在满屋子飞烟和钻心的疼痛中,我好像又见到了姥姥。
  那是一段把我的骨头一勺一勺慢慢敲出血渣的日子。
  刚刚从死亡里走出来,我又马上陷入了失去爱情的惶惑中。
  我守在顾伤城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太阳从大门的左边开始,一路摇到了右边。大门的每一块都亮过,又暗了下去,那扇门锁,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次又一次,我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闭上眼睛,我盼望着我睁眼就能看见一个落拓的男子插着裤兜微笑着等我,我就会扑到他怀里,告诉他我的所有委屈。
  可是我的爱人,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心一天一天枯萎下去,卷起边来,还是没有等到他。
  他没有给我写过信,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他就此消失了。
  沈渐常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还没等他开口,我张口就问:“老师,有没有我的信?”
  沈渐一张脸顿时涨成了青紫色:“没有。没有你的信。离离,姥姥是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高考了。”
  沈渐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我的考试卷,一整张卷子上,只有在姓名的那一栏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字,木离离。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卷子上善意地没有打分。
  一天,沈渐急匆匆地跑进教室,对我说:“离离,快去楼下教研室,教数学的张老师在那儿等你。”
  我下了楼,来到教研室里,却发现空荡荡的教研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坐着等了一会儿。沈渐进来了。
  我疑惑地说:“张老师不在啊。”
  沈渐答:“哦,张老师临时有事情,又来不了了。”
  我想起什么,追问一句:“老师,有我的信吗?”
  沈渐笑笑:“没有。赶快回去上课吧。”
  我回教室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楼梯口看了一眼,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好像跺一脚,尘埃就能落下来。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是哪儿不对,我又说不出来。
  直到高考结束,顾伤城还是没有回来。
  有时候我告诉自己,他不会回来了。一个优秀英俊的诗人,凭什么要把此生的爱耗尽在一个孤苦的女孩身上?他乘着他的船,向着他的远方而去,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渡口,从此再也不泊船。
  有时候我又狠狠掐自己,我明明能看见他赤诚的爱。他牵着我,背着我,亲过我,我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缺口,他的高大英俊,才情四溢,都是为了来拯救落难的我。
  不,我从不怀疑爱情。拥有过爱情的人都不会怀疑它,它有着全世界加起来的核能的力量,它从胸口升起,流过喉间,嘴唇,大脑,它让人在那一瞬间就相信了所有以前不相信的,比如宿命,缘分,和可以为之出生入死的爱。
  我跑到山顶上,对着匍匐在风声中的县城声嘶力竭地大叫:“我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有的人生下来的那一天大概就是被封上咒语,得罪了天,得罪了地,好运气全都*了。
  风还是微笑地伏在别人的脸上,却像刀子一样割过我。
  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没有了姥姥,没有了顾伤城,这次我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所以,命运大概可以放过我了,它再也不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了。
  我在志愿表上毫不犹豫地画上:北京,北京,北京……
  我要去找他,找那个像图钉一样摁在了我心脏上的男人。
  

第三章 有些人,走得再远也是心里的血痂(1)
Memento
  北京,人的生存何其凉薄变节的爱,又或者,根本就是命运的捉弄
  1。
  木离离死死揪住方晓的衣服,整个人淋漓地伏倒在泥水中,哭得面目模糊。
  “顾伤城,你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可是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回来,等着我嫁给你,姥姥去世了,去世之前她让我嫁给你。顾伤城,可是你为什么爱上了别人?”
  暴雨初歇,鼓楼胡同的人家一户一户亮起灯来,三个人依旧狼狈地站着。
  木离离撕裂般的哭声像是洒下了粗砂粒,一把一把,涩涩地堵住了口,可是她仍不肯放手。
  方晓喉间一动。
  “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伤城。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木离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盯着方晓,眼神好像是要穿透过他。
  方晓也不避开,同样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真的,你认错人了。”说完转头拉起纪白的手,“纪白,我们走吧。”
  纪白看着离离,急切切地说:“离离,他不是顾伤城。他是方晓。你认错人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木离离摇着头,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方晓。
  “有一次我和你生了气,跑到森林里,天色越来越暗,我缩在森林里等你来找我,过了很久很久,你终于找到了我,你说离离,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让我找着你。我狠狠在你右手腕上咬了一口,我要你记得我,始终记得你对我的爱。顾伤城,你手上的牙印一定还在,可是现在是我找不着你了。”
  “你说你到过江南川北,所见到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涌溪,所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就是我。顾伤城,你说即使天塌下来还有你,你会一直搂着我照顾我,为什么你不要我了?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可是你走了,你也带走了我的心,我的心曾经盛满了,现在都空了。你为什么不一起带走它?”
  “你既然要走,为什么要来?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不仅我认识你,涌溪城里的路、山、河水,它们都记得你,记得你给我梳头,吻我,看着我笑。你说诗歌和我是你的两只眼睛,难道你连眼睛都不要了吗?”
  “我每天坐一趟488 路,去遍了所有的诗歌沙龙,都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
  木离离脸上泪水肆意地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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