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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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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国民政府!官派!”卅四冲那人嚷嚷。

“这是红军的地方。红军为了一起打鬼子才让你进来。”种田人的手很有力,他轻轻地把手杖过肩,架在自己颈根上,没用什么力那根手杖就断了。他把两截杖交还给卅四。

卅四退了一步,像他在众人面前一贯表现的那样,一个阴狠拘泥和欺软怕硬都到了极致的腐儒。他能欺到的只有零和孩子。卅四冲着已经跑过几十米开外的零大吼:“革除!革出学堂!永不录用!”一边吼着,一边怒气冲冲地往零的住处走去。

零在远处茫然地看着孩子,然后走开。

卅四在零的屋里跳梁、践踏,书和一个人赖以生活的那点起码家什被卅四从里边扔将出来。

孩子们簇成群看着。稀稀落落的成人们看着。有人不满地说:“太嚣张了……你们不管管吗?”

保安战士摇了摇头:“怎么管?被欺的人自己都不反抗。”

零茫然地在百米开外站着,像一只被狼入侵了巢穴的兔子。

保安战士看他时有三分的怜悯和七分的鄙夷。

夜色渐浓的时候,零踱进一家简陋的大车店,除了茫然,又多出一脸困顿。他往柜上精打细算地放了些延安边币,老板给他指了指一个铺位。

“嗳。”青年保安站在零的身后,拿着一个被摔裂了的箱子。那箱子裂到草草团就的衣服从里边掉了出来。“他扔,我就捡了点……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谢谢。”零说。

保安把箱子放在零的身边:“如果是我,就直接打回去。整个延安都帮你。”

“嗯哪。”零有口无心地应付。

保安立刻转身走了。

零找到根草绳,开始绑扎他那不给脸的箱子。

“李先生,让老婆打出来了?”一个小商人打趣。

“我家老婆还没出生呢。”

看似闲话,实则暗号。

两人交换一下眼色,商人样的男子走开。

零用力过度拉断了绳子,拿着半截断绳出去。

大车店空寂的后院,无污染的星夜如流逝之河。那位小商人在空寂的后院站定,他的货物存在这里的一辆马车上,他来整理货物。

零走过来:“老板,能不能帮找条绳子?”

“那得看有没有余。”

零便站在旁边看他整理着货物,顺便也帮帮手。( |。。)

小商人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低声道:“卅四让我道歉,下手狠了点。”

零愣了一会儿:“其实他最喜欢孩子,他做梦都想亲近那些孩子……我比他幸运得多。”

“卅四说如果你再纠缠于这种小节,可以退出。”

“我会克服。谢谢他的当头一棒。”

小商人摇了摇头:“卅四已经向教育部门递交辞呈,表示对此地忍无可忍,乞骸骨还乡。他的路线是经三不管镇回西安老家,明晨出发。”

这是真正重要的信息,零用心地听着:“我记住了,我会尽力掩护他。”

小商人看着专心整理货捆的零继续说:“军统和中统已经全面开战。此去前路多豺狼,两不管地带对我辈快成了死亡区。这还好说,最难走的就是再往前的三不管镇,各路特工云集,可那又是必经之道。卅四让我提醒你,天星帮移师两不管,名为匪帮,帮首实为军统西北站站长,代号湖蓝。此人阴狠老辣,弃绝人性,劫谋的头号爱将,很可能也是他认定的继承人,要多加小心。”

零沉默,劫谋两字让他忽然带上了杀气:“谢谢提醒。您什么时候走?”

“马上。我是第一站,天亮就到两不管。”他把一根绳子交给零,“李先生你要的绳子。”

零接过来:“保重。”

小商人那张琐碎平庸的脸给了他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你也一样啊!李先生!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零拿着那条绳子回屋,身后是那位先行者在驾驭马的声音。

09

红白交界的两不管周围是一片荒原,茫茫无际。

星河之下,一小队的红军战士正在巡逻。

远处黑暗的地平线上,忽起了人喊、马嘶、马蹄奔踏、呼哨、怪叫、大笑。

一位红军战士惊呼:“匪帮!”

“准备战斗!”红军队长命令。

他们迅速抢占了制高点,阵地成圆形,照应了匪帮随时可能袭来的四周。

匪帮终于出现,清一色地用汗巾蒙了脸,低压了帽子,既遮风尘又让人看不清面容。他们根本不避讳枪口,粗糙的皮袄和怒马是他们给人的第一印象。匪帮在这个小小的高地周围驰骋来去,呼哨怪叫,挥舞着枪械。领头的湖蓝还对着红军的阵地吼起了西北民歌。他们狂妄地挑衅。

“是天星帮。”一个红军战士说。

红军队长说:“老天星帮已经被剿了,这个是新来的。别开枪,也别放下枪。”

湖蓝对了高地挥舞着他的马枪:“红字头的,开开枪提个神呀!”

高地上沉默着。

湖蓝把马驱近,在几个枪口准星上奔蹿,没有枪响。他索性纵马,单人独马上了高地。湖蓝在红军之间奔蹿,把马勒得长嘶而人立。他不想伤人,至少不想伤不还手的人,但他用枪口指着那些沉默的士兵,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大笑,甚至用枪口杵着他能够到的红军士兵。

从队长到最小的士兵,他们沉默着。

“看你们那一脸欠的!”湖蓝不屑地说。然后纵马下岗,和自己的人会合,远去。突然回头一枪,单臂持射。红军队长的帽子被打掉。一声呼哨,一行人便消失在荒原上。

队长阴沉着脸去捡起自己被打穿的帽子,掸掸灰戴上,低低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刮民党。”

茫茫的荒原上,那队惹是生非的匪帮在夜幕下策马缓行着。湖蓝已经枪入套,刀入鞘,这样枯燥的赶路让他呵欠连天。他们仍然蒙着脸。

湖蓝的副手果绿靠近他:“站长?”

湖蓝看他一眼,一脚将果绿从马背上踢摔下去。

果绿沉默地重新爬上马背,并纠正了错误:“天星老魁,这么招摇劫先生会不高兴的。”

“我死了再烧成灰,连这灰都是劫先生的,可我做事不是为了让劫先生高兴。”湖蓝再度地策马狂奔,“走!如果从延安出来的是一条狗,我连它身上的虱子也不想漏掉!”

黎明时分,天星帮马队在一夜狂奔后,终于看到了黄土浮尘的地平线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那辆马车狂驰,但明显是走投无路。

湖蓝射击,子弹从赶车的鼻梁前飞过。

赶车的急忙,勒马停下。是那名打头站的小商人。

湖蓝勒住,看着。他的部下在他身后沉默地等待。

小商人依足了行规,举双手托了鞭子,给湖蓝鞠个大躬,把马鞭奉上。湖蓝接了,小商人到一边跪了。

匪帮们一拥而上,刀砍斧劈,车上绑扎的货物顿时掉了满地,那全是军统不会看得上眼的财帛,他们仔细地搜索。

湖蓝玩着马鞭子:“哪来的?去哪儿?”

“爷,延安收了点山货,想去三不管卖俩钱。一半的货孝敬您老,都是穷命,您给留口。”

湖蓝看了他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冲手下挥一挥手:“搜他,别忘搜下边。”

小商人被几个人拖到了一边。湖蓝转身走向马车。果绿迎了上来:“天星老魁,全是些皮货山货,打拢了不顶一支匣子炮,放人?”

湖蓝回望,小商人刚被人放开,正哭丧着脸系上裤子。

“扣货,全扣。”

小商人惨叫:“爷,家里得吃饭呀!”

果绿拔刀,刀光就从小商人眼前闪过,给他脸上开了条口子。

小商人捂着腮帮子,连哭都不敢,径去驾车。货早掀在地上,他驾着一辆空车逃逸。

湖蓝和他的马队束马高冈。苍黄的断壑望不到边,荒原上的路只是一条细线。他伸手,手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圆筒。筒里装的是一幅更精致的地图,湖蓝看图,然后伸手。

手下将一架高倍率德制望远镜递了过来。

湖蓝从望远镜里看着那条路,看着路上被扔的那些货物。他转向另一个方向,看着路尽头已经逃得只剩一个小点的小商人:“果绿,去逮那家伙。他是共党。”

“是。”果绿答应,但却没动。

湖蓝:“货都被我们扣了,还跑去三不管卖什么?车上有鬼。”

“是。”果绿仍然没动。

湖蓝扫了他一眼。

“我们叫您天星老魁,您也就不该叫我们的代号。”话音未落,果绿又一次被湖蓝踢下马背。沉默地爬起。

湖蓝:“要你叫天星老魁,因为我喜欢人叫我天星老魁。这片土上我们就是王,截个共党的密码而已,用得着遮遮掩掩搞这些鸡零狗碎?”

“是。”果绿上马,呼哨一声,带着一小队人下冈向小商人追去。

黄尘飞扬,小商人再度被果绿一行人赶上。他无奈地看着再度把他包围的匪帮,熟练地举手,下车,鞠躬,给果绿送上马鞭:“爷,都抢过一次了。”

果绿瞪着他,直瞪到对方找个地方跪下。

果绿向他的手下挥手,手下从马上甩出几条抓钩钩住车两侧,挥鞭驭马,两边发力,简陋的车体登时散架,银灿灿的银元滚了一地。

小商人颓然,跪地大哭。

果绿下马,捡了一块,抛着,然后看看那蜷成一团的小商人。他过去,揪着头发把那个脑袋揪起来:“这是什么?”

小商人脸上已经沾满了眼泪鼻涕和黄土,猥琐而庸俗:“救命钱啊!爷,是救命钱!”

“救什么命?”

“小舅子被三枪会绑票了!这是凑出来赎肉票的呀!”

果绿把那颗脑袋摁回泥尘里,疑惑地看看他的手下。他的手下也一脸索然地站在车边——这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刀砍斧劈,他们把已经解体的车再一次更细地解体,再一次细搜。

10

零和卅四分头离开延安。

零离开大车店,和一群苦哈哈挤上一辆破旧的驴车。除了他用草绳捆绑的箱子,唯一的行李就是一瓶水。

卅四则阔绰得多,他雇了一辆马车,行李足足装了半车。卅四坐在车上,像是行李堆里扔的一个怪胎,苍白的脸,怀疑一切的神情,抱着官发的公文包和他的又一柄手杖蜷在行李里。车驰过集市。延安人嫌恶地看着这个怪胎离开。

一条岔路,一边通向尚有人烟的丘陵和山沟,一边通向荒蛮的两不管。

卅四所雇佣的马车疾驰而过,根本没有停留,他付的钱是让车夫从延安穿越两不管地带,直接到达三不管镇。

当卅四那辆车只剩一缕扬尘时,零搭乘的那辆破驴车才在这里停下。对这辆车来说,这里即是终点,乘客们十分之八散向半山腰和壑沟。

车夫骂着驴子掉头回延安。

零站在原地不动,喃喃地问:“就到这吗?”

车夫答:“嗯,前边是两不管,管杀不管埋的。”

零看着那漠漠黄土发着愣,卅四已经消失于他的视线了。

车夫捅了他一下,一块硬面饼递过来。一个穷人对一个走投无路者发的最后善心。

零谦恭到卑下:“多谢您了。”零嚼着那块面饼踏上漫漫征途。

零在漫漫黄土上用一双腿子测量着无边的地平线。头发无序地起伏着,还沾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稻草。长衫破了口子,挂下来一整块布条,身上尽是一整天流离失所生活沾来的污秽。他抱着箱子,因为箱子几乎散架,用绳子五花大绑后仍随时可能掉出什么。一只瓶子在他手腕上晃荡。

马蹄声如飙风而来,湖蓝的马队千骑卷平冈的狂态。他们绕着零环回,看着。

零让在路边,拘泥于礼貌而更多于畏惧。

湖蓝勒马,马在零面前半立如要踢人。零后退,遭老瘟的箱子里掉出个什么,零立即弯腰在湖蓝的马蹄下找掉出来的东西。

湖蓝讶然地看着零在他马前马后拱来拱去,瞪着零长衫上臀部如尾巴般拖下的布条,开口道:“叫花子?要饭走错地头?”

零终于从黄土中找到箱子提手,并企图装上去,怯怯地回:“教书的。”

“教书匠?恭喜,你可以喝到最地道的西北风了。”湖蓝说,“教书匠,你瞧我是干什么的?”

“山大王。”零看看湖蓝,又垂头,充满了失意和落寞地嘀咕。

湖蓝因为这个怪词看看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在蒙脸布下笑得透不过气。一个手下笑着说:“这傻子书毒入脑了,他还齐天大圣呢!”湖蓝也笑:“我们是马贼!马贼呀!”

零想了想:“对,此地是叫做马贼。”

“那还不跑?”

零抱了一下自己的箱子:“我只有这些。”

湖蓝勒马后退,并示意旁边的手下。

手下拔刀,慢慢逼向零,举刀,一柄刀劈下去让箱子又开个大口。

零原本茫然地看着,此时,却摔掉了箱子狂奔,与方才的冷静迥异,他跑的是回延安的方向。

湖蓝毫不放松地盯着零的一举一动。

湖蓝的手下驱马将零撞摔在地上,瓶子也摔碎了,赖以为生的水迅速渗进了土里。

零抱头,似乎那样可以挡住刀锋和马蹄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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