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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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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所兄弟不多,包括我在内总共六个人,个个都能吃辣。“水煮肉片”是哨所兄弟的拿手好菜,谁都会做。辣椒比猪肉放得越多,就越有人拍手叫好。每次做完这道菜,刺鼻的辣椒味道就会在山顶久久盘旋,估计对面哨所的士兵也能闻到,因为哪天刮顺了风我们就可以闻到他们的饭菜味道。由于“水煮肉片”的缘故,哨所里的卫生纸用得也特别快。拉一次大便费半个小时,屁股都擦两遍了还在那儿干蹲着不肯站起。
哨所里没有女人,但经常可以看到一条浅红色的连衣裙。一位兄弟探家归队的时候顺便把女朋友的裙子带到了哨所,顶礼膜拜。隔段时间还拿出来洗洗,挂在马尾松上晒太阳。每当此时,他就会坐在树下点根香烟,凝视裙子随风轻舞。谁要跟他一起看那破裙子,他便会显得不大高兴。
少尉是哨所最高领导人,大专学历,某军事指挥院校侦察专业毕业。少尉挺英俊,他若把下巴上的胡子剃掉就更英俊了。在哨所,少尉自称“堡主”,称我们为“喽罗”。乍一听,如入天宫。
少尉健谈,尤其是在军事领域,毕竟他是个专门学过打仗的人。每当晚饭过后,少尉就会坐在山顶那块突兀的岩石之上,沐浴着夕阳向我们讲述他个人关于战争的形而上思考。哨所兄弟对少尉的言论都挺感兴趣。少尉有话要说的时候,我们就亲昵而虔诚地围在他身旁,认真听讲,就像小学课本里那些听老红军吹笛子的小红军一样。少尉说:
——今天我们谈谈战争的属性。按照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观,世界是由物质和精神构成的,战争也是如此。从物质上讲,战争是消费者。从精神上讲,战争是生产者。两者并不矛盾,十九世纪的德国军事思想家克劳塞维茨说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把战争看作独立的东西。
堡主个人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我不赞成他把战争看作“政治的继续”。与其把战争看作是政治的继续,不如说战争是人类迄今为止所出现的最高级的商业行为。远的不提,就拿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不惜一切代价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来说吧。美军跨越英吉利海峡后,他们一个师一天的消耗高达500多万美元。这是个叫人触目惊心的数字,我无法清醒地计算出这个数字折合成人民币,可以购买多少辆踏板式摩托车。但你们要清醒地认识到,战争行为完全可以套用经济学投入与产出的相关论述。
战争并非百害而无一益,否则人类就不会有战争。
千百年来,人类已经习惯于谈论战争的无情。
一味地检讨战争、指责战争,这是缺乏思考的表现。
黑格尔说过,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伟大的巴顿曾说过,谁也没能成功地守住什么!
…………
第一次听少尉谈话,我就情不自禁地对他肃然起敬。在哨所,再也没人砸我的琴了。每当我弹琴唱歌,哨所的兄弟就会倾心聆听。当琴弦弹断,少尉就会打电话到连队,要进城买米的兄弟为我捎根琴弦回来,并且与大米一起报销。我很想给少尉写首歌,歌颂他的热情与美好,可我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少尉从不向我们袒露心迹,只是在那块突兀的岩石上向我们传播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
又一次的谈论过后,我打探起少尉的底细,问他有多少个女朋友?抛开他的军官身份不说,仅以少尉的人格魅力,我坚信他手下的女人绝不会比哨所的兄弟少。面对我的追问,少尉不愿多说。
后来我又问了一遍,少尉只说了一个字:
鸟。
我想在“鸟”字儿的愤怒与哀怨背后,必定隐藏着一段艰涩的花前月下。
少尉不愿解释“鸟”的内幕,我也不好勉强追问,建议少尉早晨洗脸的时候顺便剃一下胡子。堂堂正正的戍边军官,干吗把自己弄得跟土匪头子似的?
少尉说,堡主留胡子是有象征的。
我问少尉象征什么?少尉说猜猜看?

第三部分留胡子是对失恋的纪念

如果能猜出来的话就不会再问了。一天下午,我在观察室里与值班上士扯皮,不经意扯到少尉。我问上士是否知道少尉留胡子的缘由,上士说堡主留胡子是对失恋的纪念。我问上士是否知道少尉为何失恋。上士的回答十分简单:恋人需要一辆踏板式摩托车,少尉没钱。
当晚,我为少尉的脆弱爱情想了好久。忽然间心里面特有感觉,把一首歌一气呵成。这也是我离开新兵营大半年之后写出的第一首歌曲: 《少尉的老婆》少尉的老婆叫嫦娥
她的身材像条蛇
嫦娥偷药西天上
军队比冷宫还寂寞
少尉的老婆叫织女
谁人是那牛郎哥
喜鹊搭桥她不来
军队没银河里的星星多
少尉的老婆叫七仙女
衣服拿错又如何
赤身裸体回天国
军队军队没性格
少尉的老婆叫祝英台
军队没有梁山伯
夹竹桃里蝶双飞
少尉忍饥又忍渴喔……喔……
别她时易再见难
风声不凄羌笛残
杨柳可知壮士心
将军不战空临边
旌旗蔽空烽火连天
舳舻横槊倚歌呜然
狼烟散尽亦喜亦悲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喔……喔……
狼烟散尽亦悲亦喜
乌鹊南飞月明星稀
狼烟散尽亦喜亦悲( …。。)
星稀月明乌鹊南飞次日,我把《少尉的老婆》唱给少尉听。不料,少尉对音乐也挺内行。
少尉说,歌词写得不错,诙谐幽默又不失意境。但你谱出的旋律却过于西化,将来编曲的时候要使用民族乐器给予弥补。吉他是西洋乐器,音色惟美。中国士兵对音乐的欣赏水平还停留在热烈雄壮、易于跟唱的水平上。
我再次对少尉肃然起敬。少尉问我“十六分之二拍”有多少首歌,我说如果把服役前写的歌算在一块儿的话,装满两盘磁带是绰绰有余了。
少尉说,来到军队之后你写了多少首歌?
我说,五首不到,江郎才尽了。
少尉说,可能是环境影响了你。
我说,我不愿这么想,这会让我更加沮丧。
少尉说,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我说,越面对现实我就越觉得“十六分之二拍”岌岌可危。原以为背着吉他到军队会有用武之地,现在回头想想,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挺天真。我有一个兄弟叫史迪,在家时我们一起玩音乐,我们俩一起背着琴来到军队。新兵连解散以后,琴他都不愿背在身上了。
少尉说,遇到挫折在所难免。别沮丧,你应当看到希望。“军营民谣”的旗帜几经褒贬之后不是已经树了起来?军队需要有艺术修养的人才,需要文艺作品鼓舞士气。只是因为越有艺术修养的士兵就有越多的怪僻与个性,所以他们在军队都不太受欢迎。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应该明白。
我说,不欢迎就算了,可你们别耍我啊。本来新兵营解散前有人要我和史迪去宣传股专门写歌的,还说如果我们写的歌曲获奖,就给我们记功。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儿,变卦了。我和史迪被分到了全团最边远的两个连队。
少尉笑了,说,兵不厌诈嘛,你还想不想去宣传股?
我说,做梦都在想。老实说,我来哨所不过是以退为进,因为在连队老被蔑视。
少尉说,喽罗,我也给你老实说,你来哨所之前连长曾向我交待过,说你精神可能有问题。
我说,我精神有问题?操,怎么都到这份上了!
少尉说,现在看来,有问题的不是你。

第三部分可以成就功名的绝佳方案

来到哨所一段时间后,天气凉了起来,潮湿的哨所开始变得阴冷。
我和少尉把被子摞一块儿,睡在了一张床上。每天晚上临睡前,少尉都会喝上两口酒,然后皱着眉头沉沉睡去,壮志未酬的落寞静悄悄地挂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
在哨所,除了每隔三天去观察室守着望远镜值一次值了也是白值的班,我们就再也无事可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16开的观察记录本被哨所兄弟用去一大摞,上面记载的全是山坡那条小路上偶尔通过的行人与车辆的准确数字。
偶尔通过的行人,肩上挑着水果,手里没拿枪。
偶尔通过的车辆,严重超载商品,车后没牵引火炮。
由于音乐的缘故,哨所兄弟待我不薄,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
来哨所这么长时间,除了给少尉写过一首打油诗般的歪歌之外,我在音乐上没做出任何成就。比没有成就更为可怕的是我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轻而易举在琴上抠出美妙的和弦,我甚至连最基本的空弦音都无法调准了。弹琴对我而言,渐渐成了与音乐不再有关的手臂舒展运动,可是我的内心深处那个依靠“十六分之二拍”扬名立腕的幻想却伴随着服役时光的流逝,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
无为之中,禀赋日益衰颓,江郎才尽茁壮成长。
我郁闷至极,欲哭无泪地干嚎或者在无法忍受内心焦躁的时刻伫立山巅仰天狂笑……
我的戎马生涯就这样被平淡无奇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常常还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焦虑与恐慌,在我梦醒瞬间降临。无数次我梦见自己掉进半尺多深的陷阱,爬不上去,也无法坠落得更深。井底没有尖刀,只有面包,我不饿却再也吃不饱;无数次我梦见自己去了哨所附近竖有骷髅标志的雷场禁区,为自己是否应该越雷池一步而左右不定;无数次我梦见自己向自己发问,我是否该在边境大排雷开始之前,到雷区去打几个滚成就功名?
又一次的梦中,我梦见了一个可以成就功名的绝佳方案。
尽管这个方案的实施要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我依旧决定按照梦的指示去干!
他妈的我非挑惹一场战争不可!我的状态不尽如人意,晏凡在营部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们通过好几次电话,每次晏凡都用糟糕的情绪向我宣泄他在营部的悲惨遭遇——
相对连队而言,营部兵少。你不要因此自豪,兵贵精不贵多,兵多了就有些乌合之众的意思了。所以,营部兄弟都以营部兵少为荣。这种荣耀是有根据的,通信兵、汽车兵、卫生兵,好歹都是除了扣扣扳机、甩甩手榴弹之外另有两把刷子者。
营部兵少,但房子却比你们连队多多了。现在我们四人住一个大房间,而且不用睡上下铺。这房子全是打仗那年月剩下的,至今还可以在墙上找到战争遗迹,譬如用鲜血写出的豪言壮语之类。据营部最有权威的老兵介绍,墙上这字儿本是倒霉的英雄前辈在此处包扎伤口时有鲜血淌出,顺手抹上去的。咬破手指写血书是电影和老红军嘴巴里的城南旧事。
如今仗是没得打了,天下太平,房子也心安理得地闲着。前些年,有个精明的边民花钱租了几间空房在这儿酿酒,一曰免税二曰安全三曰为官兵服务。免税和安全都是真的,服务官兵乃信口雌黄,惟一便利不过的就是没钱打酒的时候可以拿“士兵证”抵押。那破米酒的味道不怎么的,却能出口创汇,挑着担子翻几座山就到外国卖去了。
大强?小子现在正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呀。估计你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樊副眼里,大强这样的兵就是难得的好兵,几茬子都难得碰到一个的那种。每星期晚点名,樊副的结束语通常都是:营部兄弟听着啊,不是我表扬大强,你们睁眼看看他胳膊上晒黑的皮,回去再撒泡尿照照自己!
操,皮肤晒黑了跟个人价值有什么关系?恼火的话从明天起我就一丝不挂,哪儿太阳大我就往哪儿站,仨月之后保证比大强还黑。对樊副那种种经不起推敲的莽汉言行,我当然是非常反感。但也毫无办法,原先那位多少还有点儿艺术修养的营长在我和大强到达营部两个星期之后,被军区机关调走了。
樊副是谁?樊副就是樊保国副营长的简称。这人整个一大莽汉,在边境小镇的营部里一呆就是四个春夏秋冬。好容易熬到老营长调走,他才把“副”字甩掉,成了营部的No。1。由于此前营部兄弟口口声声“樊副”惯了,一下子改变觉得拗口。见面问声“营长好”,私下里依旧叫他樊副。
樊副的生辰年月不详,但营部兄弟从他后脑勺那几根白发判定,岁数浅不了。如果真有能耐,在年龄上,当个团长他都够格。而他总是说自己比团长年轻多了,谅他也不敢说自己比团长老。也许他真的是比团长年轻,在边境线上呆久了,形象与年龄难免会产生差距。
早些日子,樊副的老婆来营部探亲。起初,营部兄弟哪位也不敢贸然开口叫声“嫂子” ,猜这女的是他老婆的小妹妹。直到通信员指天发誓说樊副要他把两个枕头放到了一张床上,兄弟们方才如梦初醒。我操,那个年轻啊,跟没结过婚的女人似的。

第三部分有失堂堂一营之长的尊严

嫂子在营部住了两个月,营部兄弟分文不差地压抑了60天。
为此,车管还特意给营部兄弟颁布了三条“裤衩子政策”:
一、除打篮球外,一律不准只穿裤衩子。
二、洗澡时必须穿裤衩子,以免曝光。
三、吹牛时嘴巴里给我少点裤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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