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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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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赫还迟迟未决,褚季野却不好让任球久候,行前去对任球说道:“有劳任令久访,我与杜道晖确是通家世好,其人出身京兆大宗,家学传承渊源深厚,于北地素有才名。不意甫一渡江便得沈郎青眼,也确是颇感荣幸。我身边这一位便是杜道晖了。”

    任球自然知道杜赫是哪一位,此前几日早将此人入都之后种种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先前只是故作不识。虽知此人时下处境已是困顿到极致,但任球却少见郎主对一个人流露出如此欣赏重视,可知纵有窘迫,脱困显达也是须臾之间。

    因而任球对杜赫也不敢怠慢轻视,连忙下了牛车,行到杜赫面前笑吟吟施礼道:“我家郎主得览北地贤良高论,早已急不可耐要面睹杜君风姿。只恐猝然强邀唐突贤良,因而令我先行礼见杜君,若杜君近日有暇过府相叙,我家郎主必虚席恭候。”

    若换个时间听到这邀请,杜赫应是要忍不住笑逐颜开,可是现在这礼节周全的邀请入他耳,只是更增心焦灼两难,益发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看一眼默立在一旁垂首不语的仆人,又看了看神态亦不乏焦虑的褚季野,蓦地将牙一咬,迎满是和善笑意的任球,拱手涩声道:“所谓贤良,实在受之有愧……”

    “道晖,你……”

    褚季野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色变出声。

    杜赫苦笑一声,先对褚季野长施一礼:“季野兄,我心意已决,怕是要辜负贤兄拳拳善意。我本劫后苟活,若无这些生死相随家人护佑,岂能有命南下此乡?他们不以我愚鲁不堪而轻弃,我岂能因此而见疏若为此禽兽之态,余生只怕都难释怀”

    说罢,他不再理会褚季野,而是望着任球继续说道:“所谓贤良,实在受之有愧。沈郎青眼相待,此誉我实在不敢轻受。烦请任君归府转告沈郎,假使沈郎觉得杜赫尚堪一用,惶恐拜请沈郎能施援手,助我家人脱出囹圄?”

    “杜君家人竟在都犯禁?不知缘由为何,是否方便相告?”

    任球又作关切状问道,同时留意杜赫神态的变化,稍后归府后都要向沈哲子详细汇报。

    杜赫闻言后神态便有几分局促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此节虽是难于启齿,但也不敢人前隐恶。我轻身渡江,资用即将告罄,家人不忍见我市易先人遗物,因而于都盗伐林木以取资用。行迹虽劣,心迹却是赤纯。此事皆因我才不足自立,却非家人惯行卑劣……”

    任球听完之后,当即便长声而笑,指着杜赫说道:“我道是何要紧事情,原来只是这么一桩小事。杜君肯坦诚相待,不隐小恶,可见也是心仰礼法,如此门户之内,岂会有生性卑劣之人。人行于世,总不会一路坦途,或有困蹇眼前而一时计差踏错都是难免,只要纯良不失,小节不必过执。杜君不必为此烦忧,我自为你释难。”

    杜赫听到这话,神色已是大喜,不过想到自家所招惹的是何门户,不免又有几分迟疑:“我家人所伐林木,乃是南顿王苑之物……”

    “无论何人门户之物,以草木而刑罪于人,都是不吉。杜君家人如今可是在郡府之?”

    任球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待得到杜赫肯定回答后,当即便唤过一名随员来,吩咐道:“持我名帖去求见纪丞,请他将杜君家人放出,只言稍后府会再来人处理首尾。”

    杜赫眼巴巴望着公主府仆从持着名帖疾行如郡府衙署之,而褚季野见状也不免有些讶然,他是深知如今都气氛微妙,并不怎么相信凭任球区区一个公主府家令能将人讨要出来。

    然而过了不足一刻钟,郡府侧门便打开,先前进入的任球仆从又匆匆行出,在其耳边低语几句,任球微微颔首,然后便笑着对杜赫说道:“杜君放心,已经无事了,稍后尊府家人会释出。”

    话音未落,郡府侧门便有神色委顿的十数人鱼贯而出,正是杜家一众部曲随员。

    眼见此幕,杜赫已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先与部曲们言谈几句,确定已经无虞,然后才疾行到任球面前,长施一礼动容道:“任君高义大恩,赫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

    任球连忙弯腰搀起杜赫,笑语道:“杜君何必言此,不过小事一桩。杜君若是仍有疑难,不妨一并道出。说起来,我对杜君亦不乏歉意。早间郎主便已嘱我,只因闲事缠身不得及时来见,还请杜君你不要介怀。”

    须臾之间,心绪便经历了大起大伏,这会儿杜赫更是不能平复心情,甚至都拙于礼答应对。褚季野益发惊诧于沈家在都所具有的能量,一件能将他们愁苦得无计可施的事情,竟被一个家臣随手解难。诧异之余,他便也前替已经激动得口不能言的杜赫礼答几句。

    又闲谈几句后,任球笑语道:“如此我便与杜君约定,今日尊府尚有小事要理,择日定会再过府相邀。若是杜君没有异议,我便归府复命了。”

    听到这话,杜赫连忙又施礼道:“有劳任君了,任君实在不必再繁礼相邀,若是沈郎有暇,赫随时可往拜访。”

    “若是如此轻慢,我家郎主怕是要归咎于我了。”

    任球笑语一声然后又问道:“是了,不知杜君目下暂居何处?我先时曾往杜君所言之地去,却被告知杜君已经搬离。”

    褚季野回答道:“长居于外终究不便,道晖眼下正居我家。”

    任球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登牛车缓缓离开。

    待到任球离开,看到褚季野有些好的眼神,杜赫才将先前投之事解释一番。

    得知原委后,褚季野才明白为何沈家突然对杜赫如此礼遇,对此他也替杜赫感到高兴,只是在看到杜家那些神色委顿的部曲之后,脸色不免又是一沉:“今次之事,道晖可要铭记于心,以此自戒。幸得沈郎义助,否则若因此小错而辜负先人遗泽,悔之晚矣”

    “季野兄所言正是,我日后绝对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杜赫心也是后怕不已,如今才觉后背已是沁出一身冷汗。

    事情已经解决,一行人才离开郡府,行往褚季野位于秦淮河南青石巷的家宅。可是在到了其家附近,却看到有一众豪奴早将褚家不大门庭围个水泄不通。

    两人对望一眼,心皆是一惊,还道是南顿王心不忿派人前来寻衅,连忙匆匆行。

    到了近前后,对方那一众人当有一名青衫年人越众而出,对两人拱手施礼道:“可是褚学与京兆杜君?仆下刘长,奉我家沈郎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两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褚季野前道:“刘仆至此可是为邀道晖?先前我等于道途偶遇尊府任令,已知沈郎礼邀,来日必当过府拜会。”

    刘长如今已是颇有气度,闻言后微微一笑:“正因任令归府复命,我家郎君才让仆下来此。郎君素知褚学清雅廉洁,甘于静室,因而特令仆下前来邀请杜君另择住所,不扰褚学清趣。”

    听到这话,杜赫神态更是激动,沈家人来得如此迅速,由此可见那位沈郎对他的重视。一时间,长久以来在都饱受冷眼的忿怨顿时烟消云散,对于沈哲子已是大生知己之感。

    “沈郎盛意拳拳,实在不便相却。我之随员众多,也实在不便过分叨扰季野兄。”

    听到杜赫这么说,褚季野也只能点点头。他对杜赫虽然感情颇深,但确也不愿让杜家那些劣迹部曲们住进他家,毕竟他家也非深宅大院,况且还有不少女眷,也实在不便相留。

    沈家来人极多,加杜家原本的部曲,很快便将杜赫的行李都装了车。旋即一行人便行出了青石巷,转往城南长干里。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队伍停在了长干里内一所颇为宏大的宅院前,刘长前对杜赫说道:“此处虽是略有喧嚣,但胜在可便于杜君居近照顾尊府亲眷。稍后请杜君派一随员与我同往郡府,将宅籍地契转入杜君名下。”

    杜赫听到这话,神态更是惊异,一方面诧异于沈家的考虑周到,一方面则是震惊于其手笔之豪迈。如今他对都物价颇有了解,如长干里这种繁华之地,如此规模宅院最少要在数百万钱往,而且还要等待良久才能等到交易。

    见杜赫要张口拒绝,刘长又说道:“我家郎君有言,男儿不可居无所,寄人篱下,久而伤志。杜君之才,足堪此居,若是拒绝,乃是自轻,贤者不取。”

    杜赫听到此言,心波澜骤起,几近口不能言,他徐徐转身,面向沈园所在方位深揖而拜,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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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2 琅琊豪族() 
0262 琅琊豪族

    刘长回府的时候,沈哲子还在与任球商议事情,见状后刘长便立在廊前等待传唤。

    “那琅琊卞氏亦算是郡豪宗,早年间曾与诸葛氏有旧,渡江后却颇生嫌隙,如今已是渐渐疏远了。早年丹阳乱民冲击京畿,背后便不乏其家鼓动。因于郡颇生事端,所以与郡内人家关系都不甚和睦。早先其家卞咸曾为琅琊县丞,去年也因罪被免,不过年初又入都在宿卫担任执事。”

    调查那个杜赫只是闲来之笔,最近这几天,任球主要的任务还是受了沈哲子指派去调查琅琊郡一户卞氏人家。

    一边听任球讲述,一边翻看着更详细的卷宗资料。这个琅琊卞氏,便是沈哲子由韩晃那里得来消息言道已与南顿王混在一处沆瀣一气,约定起事时在琅琊郡有所呼应。

    翻看这个卞氏的卷宗资料时,沈哲子恍惚间似是看到数年前的自家,当然是缩小了许多倍的。其家也确是武风浓厚,祖辈数人都有从戎履历,南渡来时,裹挟乡人近千户,可见人丁乡望之隆厚。

    但这卞氏也面对与早先的沈家一样的困境,那是清望不备,没有政治的资本。而且相较于沈家,这个卞氏要更窘迫得多,因为南渡以后,连豪族最重要的田亩乡资优势都已不再,可以说是彻底的沦为寒门卑流之。

    这一类的豪族,想要重振家势,重新获得对时局的影响力,似乎只有作乱一途。以前的沈家是如此,无论是老爹投靠王敦起兵为乱,还是沈哲子的和平借势崛起,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破坏固有的秩序,通过武力震慑来达成自己的意图,攫取更多资本。

    而这琅琊卞氏也是如此,至于他们沈家更窘迫的地方在于,早先在琅琊故土,似这等豪族可以依附于郡高门而生,负责处理一些高门顾及清望而不方便去做的事情,给那些高门站场子、擦屁股。

    但是南渡以后,乡土实资俱失,无论高门寒庶都要从头开始,渐渐地高门也不再那么顾及脸面。于是如琅琊卞氏这种豪族,与高门之间从原本的依附关系转为了竞争关系,在这一场不对等的竞争,他们自然毫无悬念的落在了下风。

    卷宗记载的很明白,南渡之处,为了能够在江东立住脚,琅琊卞氏向郡高门投献大笔钱财,想要谋求任事,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迟迟难得如愿,即便是获得一二任事,过不了多久被革除。显而易见那些高门是在耍他们,由此来榨取他家更多家财。

    除此之外,在侨立的琅琊郡,卞氏得到的安家之地也多为贫瘠之地,即便是花费极大代价将荒地开垦出来,转头便有自家荫户裹挟着新垦田亩转投高门之下。此一类荫户田亩本不在籍,自家守产不利也是咎由自取,连官司都没得打。

    沈哲子翻看着这些卷宗,心内不禁感慨,琅琊郡这些高门简直是变着花样吊打郡内豪族,明明可以一棍子抡死,却偏偏要吊着一口气,似乎不将对方所有价值榨干净便不罢手,吃相简直是饕餮姿态。

    明白了这些,沈哲子便也能想透为何这琅琊卞氏义无反顾扎入南顿王一方面,这已经不是在通过作乱来攫取更大利益,分明是孤注一掷的死求活。

    沈哲子之所以对这琅琊卞氏如此关心,除了这一个隐患或会影响到曲阿、句容的布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沈哲子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契机插手侨立的琅琊郡。琅琊郡高门林立,琅琊王、葛更是如今侨门领袖,因而早先沈哲子虽有发力,但却迟迟不能在琅琊郡内有所布置。

    但现在琅琊郡内自己窝里反,应该会有裂痕产生。若能将自家的影响渗入到琅琊郡,围绕建康城的一圈布局才算有了一个稳定的格局。

    这种乡土的较量,又不同于政治的冲突,要更加直白一些。诚然王、葛高门在政治煊赫无,在这方面,沈家跟他们不过是一个刚刚场的小学生,但政治的优势想要转化为对乡土的控制力,并不是一以贯之的关系,通过自身的权柄去直接掌握乡人们的人身和财产是最拙劣的手段。

    沈家在吴乡土的经营,是权钱兑换的显著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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