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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被布衣平民拉低了很多,这些有着地位的士人,生养不同,年龄比之平均值高上许多,其实并不奇怪。
“见过郭师,让您久等了。”
看着面前的这人,陈止从容的行礼,后者则点头回礼,然后一转头,吩咐着身边两名青衣仆从,将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拿出来,放在身前矮桌上。
郭象其人,备受新汉士人推崇,不过陈止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是非常复杂的,因为在第一世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有关郭象的论述。
那篇论述,在肯定郭象在学问上成就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一个看法,就是郭象乃是将向秀所做的《庄子》注释,窃以为己注。
向秀为竹林七贤之一,时人说他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也是一位大贤,但已然作古,生前层为《庄子》做注,但并未完成,郭象续之,后以为窃。
这段历史在新汉的时间线上也颇为类似,只不过在这里的普遍说法,是郭象之学是在向秀的基础上广而述之,郭象的《庄子注》实乃承载了向秀和郭象两人的学问结晶。
陈止对这个看法,自有其想法,借着职务之便,找来了两人所做之注,对比之后发现,郭象的注释和向秀的注释,其实是有差别的,但多数为文异而旨不背,又或者有部分语句干脆就是文同意同,当然也有不少是文义同而稍略的,亦有义同而略加补缀的。
陈止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盖因郭象之注解,非常类似于后世的“中译中”,也就是将原本的一句话,用不同的语句表示出来,是的一种抄袭的常用手法,他还记得,在后世时常有人在中译中后,名声盖过原主,仗着拥趸众多,返过去倒打一耙的,可谓厚颜无耻。
不过郭象又有不同,因为他确实是有自己的学问底蕴,以及自有理论的,这点在陈止与郭象的几次交谈中,有着深刻体验——
郭象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每次过来,都会通过陈止查找些许典籍,也经常和陈止谈论自己的想法和倡议。
正因如此,陈止才知道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也想要留下一点东西。
“守一,你来看看这一句。”
陈止正想着,对面老人的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就见郭象正朝自己招手,并指着身前纸上的一句话。
陈止顺势过去,低头一看,见那一句写着的是:“夫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滞而系于一方则见。见则伪生,伪生而责多矣。”
品味片刻,陈止点头道:“郭公果是尚变,此言深得内外相冥之意。”
郭象不由点头笑道:“果然是守一,能看出其中分野,我的几个弟子初看之时,也有疑惑,问此言是否有误,盖因有乱序之嫌,我就说,若只是执着于不变的陈规,又如何能让名教与自然之理趋同?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将这一句完善,须得几部老庄典籍,守一可有推荐?”
陈止有很多可以推荐的,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所要的,其实不只是老庄之言,更准确的说,他要的是足以佐证自身论点的书籍,无论是老庄和弟子的言语,还是道家的几个流派,亦或是何晏、王弼的经学,其实都可。
陈止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的学术思想,正在朝着什么方向转变——
他正在试图儒道合流。
一念至此,陈止便报出几个书名,大概介绍了内容之后,郭象满意的点头道:“正需要这几部,有守一你在这里坐镇,果是方便许多了啊。”
陈止就吩咐奉书人去将提及的三本书、四卷简牍取来,他则顺势坐下来,与面前的老人闲聊起来。
陈止和郭象在过去实有一点交集,准确的说,是和郭象的子侄辈有过交集,也就是陈华的那位老师,广陵郭展。
郭展是被《师说》一文坏了名声,于是潜心闭关,已有一年多没消息了,其人是郭象的侄子,也继承了一部分学说,可以说是弟子,却又有曲解,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而且对陈止有着明显的敌意。
关于这点,郭象显然是知道的,之前一次交谈中,就曾经谈及这事,但老人却不怎么在意,对郭象所扭曲的学问之道,并无追究之意,仿佛在谈论着其他人的事一样。
当时,郭象的一句话,还是给陈止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位在后世毁誉参半的玄学宗师,当时说道:“外内相冥,焉知他之道不是正途,或许他的道路,就是顺应时局而生,可以传后,我无需因此而恼怒,不过是多一条路,未来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他的路可以延续下去,若是他走了歧路,那亦可为后世者为鉴。”
这句话,让陈止从基于后世的评价中走了出来,回忆郭象所言,这才注意到,这位玄学宗师崇尚的道路,其实和老庄之说不同。
庄子说“何谓天,何谓人”,认为“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其意为,牛马本身是自然,而将之驯化了就是人做的了,不复自然,其本质,是将天人之间看成事对立的关系。
这是认为,人对于自然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满足欲、念,不惜灭天、灭命,这也是之前众多宗师继承的观点,比如陈止提到的何晏、王弼等,也有类似表述。
与之相比,郭象则不同,他从人的角度看待问题,认为人对自然的改变,可以在顺从自然本性的前提下进行,其种种言语是尝试说明,“人为”可以符合于自然。
他说:“知天人之所为者,皆自然也;则内放其身而外冥于物,与众玄同,任之而无不至者也。”这种名教明合的看法,实上更改了老庄无为的立场,转而有了积极意义。
实际上,陈止在秘书省任职期间,因职位的关系,接触了不少为学之人,他们从各处而来,抵达洛阳做学问,是因为这里有底蕴、有藏书、有宗师,还有诸多条件,同时也带来了天下各处的诸多看法。
陈止就发现到了,这些人的观点,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郭象这番看法的影响。
“很显然,按照历史的惯性,郭象的这种看法,随着发展,会对整个天下的学术、学问风潮和传承,带去影响。”
看着身前这个生命力衰退的老人,陈止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种错觉,感觉自己在看着历史的塑造过程。
这种感触,在他来到秘书省之后,就逐渐浮现出来,越发强烈、清晰。
不同于金戈铁马的塑造历史版图,过往书籍、文献,听着诸多宗师畅谈他们的理念和思想,给陈止另外一种塑造历史的感觉,好像是在指引着未来的脉络。
单纯从后世的书本上了解到一二名词,和眼下这种亲身参与进去,看着某种思想生根发芽的感触,截然不同。
尤其是,很多宗师在塑造思想的过程中,还都会和陈止探讨、询问。
当然,陈止也很清楚,众宗师固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注重的不是他的名望,而是看重自己整理书籍的能力,他们之所以会和自己探讨学说、理念,也不是要从陈止这边获得什么启示,而是想要影响陈止,让陈止接受他们的思想,然后再通过陈止,去影响更多的人。
眼前的郭象就是这般打算的,在查找书籍的间隙,常会拿出些许事来议论,发表看法,然后按着自己的学说给予解释,来让陈止理解。
对这样的做法,陈止多是报以友好的笑容,但并不会盲从,因为他来自后世,能看到一条脉络,所以不会陷入其中。
很快,所需书籍被人搬来,郭象立刻就投入到了查阅中,也就停止了交谈,沉浸到了书册、简牍之中。
陈止脱身出来,回忆二人刚才的谈话,略有感触。
“前后几位宗师,都想让我接受他们的学说,兴许是有收徒的念头,我的名望在他们看来或许并不重要,但聊胜于无,关键是还有点整理、归纳的本事,加上背后人脉,对他们而言,是个理想的弟子人选,可惜,我无意于此,也没有时间放在此事上面。”
摇摇头,陈止吩咐了一番,看了一眼时间,跟郭象的随从交代了一句,也没去打扰郭象,就当先离开。
秘书省自有一套运行体制,无需他这个秘书监时时刻刻守在这里。
对陈止而言,今日也是平常的一天。
不过,等他到了自家,却发现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老太爷来了。”陈觉守在门口,一见陈止就上来禀报。
第三百八十八章 未雨绸缪,先思回乡()
陈觉乃是陈家的仆从、家丁,从祖辈开始,就为彭城陈氏服务,本是在陈家祖宅为仆,但因看出陈止的潜力后,主动投靠。
陈止家的老仆陈辅,因年纪渐大,开始颐养天年,陈觉作为早起投靠的家仆,渐渐得到了陈止和两个兄弟的信任,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家仆之首、大管事。
在陈止于洛阳站稳了脚跟,又有了自家宅院之后,这位信得过的大管事,就顺理成章的过来,接手了洛阳陈止府邸的管理工作。
不得不说,陈觉这个人还是有能耐的,他能在陈止未完全发迹的时候,看出端倪,又有魄力直接下注,就表明此人心志不小,也确实有一定的统筹之能。
虽然刚来的时候,因为洛阳的风土人情,略微显得生涩,但在陈止的支持下,他很快就习惯起来,并迅速掌握了府邸内外的权柄,然后安排人手,补充仆从、丫鬟,将偌大府邸梳理的井井有条。
陈止大婚之后,杨家派出了几名得利家仆,过来帮衬的时候,陈觉也没有被比下去,依旧执把持住大部分的府邸权利,不过免不了也有勾心斗角。
陈止对这些并不关注,只管放权,也不问多余的,在府邸有了女主人之后,他更是将后宅之权,尽数交托给自家夫人,由她安排,并不过问,只是把控大概的氛围,不至于沦为宫斗剧。
只是,府邸毕竟是姓陈的,因此杨氏掌权后,陈觉的权威并未削减,但凡有消息,还会第一时间通报给他,由他转告陈止。
不要小看这个转告、通报的权力,在大族的府宅之中,能有这样权力的,一般代表着大管事的地位。
现在,听到陈觉的禀报,陈止点点头,吩咐了几句,让他准备一些瓜果之类的。
陈觉就道:“这些夫人吩咐过了,都已备好了,就等着老爷您来了。”陈止成亲之后,就是齐家了,正式让他这一支的陈氏,有了完整的世族结构,在先秦之时,若是士大夫子弟,都可以有自己的土地了,所以陈觉对他的称呼,也就从少爷变成了老爷。
陈止闻言,笑着点头,说道:“好,我先去见叔祖,等问清楚来意,再去见她。”言罢,在陈觉的领命中,陈止大步而去。
陈觉口中的太爷,指的正是太仆陈永。
面对这位陈氏一族中地位和官职最高的老人,无论是下邳陈氏,还是彭城陈氏,都不敢有丝毫怠慢,陈觉第一次见的时候,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永坐在正堂主位上,边上陈止府邸中的仆从,不管是来自陈家,还是杨家的,都毕恭毕敬。
陈永随意说着话,不时品茶,他的边上站着苏辽。
和一年前相比,陈永显得更老了,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作为太仆,掌管马政,每天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要梳理的利益关系更是数不胜数,哪怕是精力充沛的壮年之人,时间长了,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何况他这样的老人?
这一点,站于一侧的苏辽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清楚。
苏辽本就是陈永府中幕僚,在陈止入洛时,被派过来相助陈止,然后苏辽抓住机会,决定跟着陈止,因为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在陈永的麾下无从施展,想出头太难了,不如顺势在陈止这边扎根,反正都是一家,也不算背叛。
放下杯盏,陈永看着苏辽,说着:“守一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给我陈家长脸了,坐镇秘书省,各司衙都去资政,皆有可言,过去翻找文献的宗师,对他也是赞誉有加,更不要说那诸多大家,时常过去找他谈玄论道,我那太仆府的几个从属官,都经常款赞他啊,哈哈!”
老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苏辽在旁边点头,等陈永询问陈止家中事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给予回答,让老人不时点头。
“老爷来了!”
两人正在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就见陈止大步走了进来。
“来的正好,我正说着你呢,听说郭宗师去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