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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第13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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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坐吃酒总无意趣。”他十分爽快,挽手捋袖为众人斟酒,笑道:“不如听几支时新的曲子……”

    当下吩咐道:“叫唱的上来!”

    当下从廊下进来两个唱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幺儿,生得粉妆玉琢。进来先跪下磕了头,并腿站在一旁。梅伦笑道:“今日有南京来得贵客在此,你们且拿手的曲子先唱来。”

    两个小幺儿赶紧应了,一个弹琴一个操琵琶,先唱了一套曲子。索普虽然现在能听明白南京官话。但是这曲子却不是江淮官话的韵,和现代粤剧或者昆山腔的韵又不相同,听得如在云里雾里,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字句。倒是林铭和谢澎听得入神。从在座的诸人的反应来看,唱得大约是不错。

    一曲唱毕,诸人都叫好,梅伦笑道:“果然。”说着将桌上喝剩的一盏桂花茶赏给他们:

    “且喝了,再拣你们熟得曲子伺候诸位老爷。”

    两人应了。将杯子中茶水喝干,用手绢抹嘴,又弹弄起琵琶,唱了一套《山坡羊》,在座的诸人个个叫好,气氛便有些热烈起来了。索普却不知道好在哪里,只好默不作声。常青云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真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呀。”一个半老头子色迷迷的看着两个歌僮,“真真是歌能裂石……”

    “你哪里知道他们的妙处。这两个孩子都是飞黄将军从福建买伺候大人的,”常青云笑道。“飞黄将军的手面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惜呀,壮志未酬竟害于髡贼之手。”

    说到髡贼二字,索普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却露出的专注的神情,常青云微微点头,这就是了!

    旁边一个幕客却笑道:“有甚妙处?梅先生你且说说。”

    梅伦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刚才闲鹤先生所谓尤物,你且自己好好去想便是……”

    桌中诸人大笑,索普很是困惑。不知有何好笑。

    这闲鹤先生虽说须发花白,却很是活跃,笑道:“喝酒无趣,梅老爷的这个‘尤物’我看倒是个好对子。咱们且来对个对子令助兴!”

    “尤物好对,”一个幕客乜斜着眼睛看着两个歌僮,“象姑便是。”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而笑,两个歌僮也羞红了脸,装痴作嗔道:“老爷们尽拿小的们玩笑。”说着却过来引长袖舒纤手挨个给客人斟酒布菜,陪客们这会已经都活跃起来。有的涎皮涎脸的和歌僮笑闹,有的干脆摸摸索索的上下其手,还有得干脆直接搂在怀里非要来个“皮杯儿”……小幺儿也都是练熟的把戏,媚笑奉迎撒娇劝酒的,有的干脆就坐到怀里,揪胡子拉耳朵的灌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声欢。索普一杯不敢多饮,只陪着略呷一口酒。

    林铭因为有金疮,酒水是不吃得,只喝茶,拣清淡的菜肴吃。见闲鹤先生拉着小幺儿不放,知道他必是有断袖癖的,只是一笑。却见小幺儿一步三摇,扭着腰身过来就要给索普敬酒,生怕首长当众翻脸不好收拾,小声道:“虚应一下便是,不要假以辞色。”

    索普微微点头,小幺儿到得面前,用手帕子托着酒送到索普口边,娇声道:“索爷索爷……您今天可是主客,得放开量,多饮几杯……”索普见他体态窈窕,风情万种,真比女人还女人,阵阵幽香扑来,虽然知道是个男人,心中也不免一荡,将酒喝了下去。

    喝是喝了下去,却像吃了个苍蝇一般腻味。

    梅伦一边玩笑一边看主客索普,却是对方一脸的不耐,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显然这位索老爷对这对“玩意”不感兴趣,闹得太过了反而无趣。正好此时厨师来割献主菜,当下从桌子上取了一盘白面蒸饼、一盘水晶鹅、一盘糟鱼脍、一碗酸笋虾丸汤,赏给小幺儿吃。两人磕头谢了,端着盘子出去,在廊下跪着吃去了。

    梅伦拍了拍手:“芸珰,还不出来伺候?”

    随着叫声,一个女子曼声应着挑帘而入,众人注目看时,只见芸珰身着粉色纱衫,下着浓绿色水泻长裙,乌云鸦堆,青丝袅袅,弯弯两道柳烟眉,在宇间微微蹙起,若愁若喜,流眄四顾,人人精神为之一爽。常青云不禁大声赞道:“好一朵人面桃花,又似水中芙蓉!”那芸珰向林铭嫣然一笑,差点勾得林铭三魂缥渺七魄俱散。只听她宛转唱道:

    “落了辛夷,风雨顿催,庭院潇洒。春来长恁,乐章懒按,酒筹慵把。辞莺谢燕,十年梦断青楼,惰随柳絮犹萦惹。难觅旧知音,托琴心重写。妖冶,忆曾携手,斗草栏边,买花帘下。看到辘轳低转,秋千高打。如今甚处,纵有团扇轻衫,与谁更走章台马。回首暮山青,又离愁来也。”

    林铭望着袅袅婷婷的舞姿,恍然如在仙境,情不自禁的说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常青云笑道:“这是去年我去金陵,师友我游秦淮,歌伎即席吟唱的。虽是季迪先生(高启)之作,然而百年之后吟唱出来,却依旧是一曲秦淮旧梦呢。”他说着似乎有所感慨。

    一曲舞罢,芸珰屈膝道了个万福,正要退下去,常青云道:“听说你前儿练了几首时新的曲子,这位索老爷可是贵客,你且唱几首来听听。”

    “是,奴婢知道了”说着命人取来琵琶,坐在绣墩上,挑弄几下,吟唱道:

    小桃枝下试罗裳,

    蝶粉斗遗香。

    玉轮碾平芳草,

    半面恼红妆。

    她的歌喉婉转,即脆且柔,妩媚中又带着三分刚健,歌声袅袅绕梁不绝,席上坐客人人听得心醉神迷。芸珰边弹琵琶边手挥目送唱道: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

    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斜阳。

    一曲唱完,闲鹤先生笑道:“这词真真是风流婉丽,足继南唐后主,则得于天者独优也。想不到懋中先生(陈子龙),写得词居然如此缠绵悱恻,神韵天然。真真是稀奇!”

    索普不知道谁是懋中先生,不过这词听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浓词艳曲罢了,有何稀奇?正在思量间,有人道:“懋中先生的诗可不大相同,简直是判若两人。最近学生刚刚得了他的一首新作……”说罢他吟诵道:

    仙才寂寞两悠悠,文苑荒凉尽古丘。汉体昔年称北地,楚风今日满南州。可成雅乐张瑶海?且剩微辞戏玉楼。颇厌人间枯槁句,裁云剪月画三秋。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索普听不出妙处,只好继续面无表情的枯坐着。席面上众人却来了兴趣,一个个诗兴大发的谈起诗词来了。

    ……

    “作词最难便是近体了,该平不能仄,该仄不能平,一个失粘,读起来拗口不说,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这你就可就错了:诗中尽有平仄两用的。陆放翁‘烧灰除菜蝗’,‘蝗’字就用的仄声;‘莫折红芳树,但知尽意看’,‘但’字却作的平声;李山甫‘黄祖不怜鹦鹉客,志公偏赏麒麟儿’,‘麒’字偏是仄声!韩愈《岳阳楼》诗‘宇宙隘而妨’,‘妨’字居然读作‘访’,白居易《和令狐相公诗》‘仁风扇道路,阴雨膏阁阎’,‘扇’字又是平声!李商隐《石城诗》‘簟冰将飘枕,帘烘不隐钩’,自注‘冰,去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节 吟诗作赋() 
这番相谈别说索普当作外国话,就是林铭这样读书有限的武官也一窍不通了。谢澎也只是略略懂一些。当然插不上话了。

    梅伦见三人被晾在一边,颇为尴尬,赶紧道:“论文谈诗之事,日后再谈。不可辜负美景佳辰啊。来来来,咱们且来行些酒令助兴,不拘射覆诗词,只要有人对上,便得牙筹一根,我这里有熊大人下赐的端砚一方,虽不是老坑所出,亦弥足珍贵。哪位得的牙筹多,便以此为赠。说着拍了拍手,有仆役将一方端砚捧出,放在屋中间的高几上。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肇庆是端砚的产地,历史上很早就被列为贡品,每次开坑采石都是朝廷官府组织,每坑都有专人看守,严禁私采。明代几次开坑采石都是宫中派遣太监来执掌,其价值之高可见一斑。熊文灿到任总督之后,便下令重开了烂柯山水岩坑,用作“运作”之用。这批端砚虽然是“新货”,对这些穷酸文人来说还是弥足珍贵。

    “既有了彩头,就要立起规矩来。”座中有位本地的秀才谢世明,素来自持才高。熊文灿来肇庆之后,便将他聘入幕中――倒不是他有多大的才,实是因为这秀才幼时长在四川,不但能说一口还算标准的官话,更能打几句四川乡谈,聊慰熊文灿的思乡之情。

    他盯了一眼端砚,正容说道,“就请常老爷监场。乱令者,错令者以筹计数,谁说的最好,由大家公评,如何?”

    闲鹤先生笑道:“谢兄这是要一举夺魁啊。”

    谢世明傲然笑道:“不敢!我看就请梅老爷为令主先赐下题来。”

    梅伦知道索普等人既是锦衣卫出身,大约不会有什么才情。万一弄个什么连诗对对之类的玩意,对不上来就糗了,当即笑道:“咱们在此饮酒是取乐,平白弄得过艰深了反没了意思。我看就猜迷便是。”

    谢世明道:“梅老爷的意思倒与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诗。昨日一首排律,足足斗了半夜,我已够了。好在这里人多,做诗的只管做诗。猜谜的只管猜谜。梅老爷即高兴,何不出个给我们猜猜呢?”

    梅伦见他无异议,正想出一个,只听闲鹤先生道:“我先出个吉利的请教诸位:‘天下太平’,打个州名。”

    旁边一人道:“我猜著了。可是‘普安’?”

    闲鹤先生点头道:“正是。”接着又出谜道:“再出一个:‘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打个花名。”

    梅伦击节赞叹道:“好干净堂皇题面!这题里一定好的!”

    谢世明道:“我猜著了,是‘凌霄花’。”

    旁侧一个书生道:“真是好谜!往往人做花名,只讲前几字,都将花字不论,即如牡丹花只做牡丹两字,并未将花字做出。谁知此谜全重花字。”

    谢世明淡淡道:“这不算什么,且听我的:‘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

    常青云笑道:“你这是四书题。最俗了。我已经知道了谜底,不稀罕。”

    谢世明道:“题虽俗,却有许多妙处。”

    旁边有人凑趣道:“这题面又是儒雅风流的,不必谈,题里一定好的。”

    常青云道:“既是好的,且慢赞,你把好先都赞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没得说了。”

    索普耐不住,小声问谢澎:“这是什么鬼?”

    谢澎回答道:“这是拿四书五经的内容制谜。说起来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仕而优’,不知道那姓谢的为什么自得。”

    忽听一人在桌上一拍道:“真好!”众人都吃一吓,连忙看时。却是闲鹤先生。

    梅伦问道:“闲鹤先生是甚的好,这样拍桌子打板凳的?”

    闲鹤先生道:“‘直把官场作戏场’,我打著了,可是‘仕而优’?”

    谢世明道:“是的。”

    梅伦道:“这谜有甚妙处?老夫子这般惊天动地的。”

    闲鹤先生击掌赞道道:“这谜原没什么,诸位做也会做,打也会打。然而内中却是另有乾坤。这个比‘凌霄花’又高一筹了。”

    常青云笑道:“据我看来:都是一样。有何区别?若说尚有高下,我却不服。若是闲鹤先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就要罚酒三杯了!”

    闲鹤先生道:“你且听我道来,他借用姑置不论,只这‘而’字跳跃虚神,真是描写殆尽。这谜是拿著人借做虚字用极尽文心之巧。凡谜当以借用为第一,正面次之。但借亦有两等借法,即如‘国士无双’,有打‘何谓信’;‘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此等虽亦借用,但重题旨,与重题面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还有一种数典的,终日拿著类书查出许多,谁知贴出面糊未干,早已风卷残云,顷刻罄净,这就是三等货了。”

    这一番高论,说得在座诸公频频点头,都说制得巧妙,谢先生才高八斗云云。谢世明面露得色。索普此刻却想同李逵一般,跳上桌面先喊一声:“直娘贼,且吃我一机关枪!”忍不住低声道:“真是一派胡言!”

    声音虽小,却给那谢世明隐隐约约听了去,他原本就对这“贵客”受到如此礼遇不满,此刻有意要给他难堪,便端起酒杯,团团一举道:“诸位谬赞了。如此良辰美景,某不才,作诗一首以为贺!”

    当下高声吟诵道:

    飞楼跨危堞,云雾晓披披。

    形胜供临眺,公馀来燕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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