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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数十条粗藤破土而出,沿着腿刷刷刷缠绕而上。
此事怪谲无比,燕未归一声断喝,挣断七八根藤蔓。藤蔓一断,汁液长流,断口处生出新藤,断藤更是落地再生,是以越挣扎,藤蔓生长越快,燕未归一代强奴,竟被裹在藤蔓之中动弹不得。
他惊怒交迸,奋力一挣,但觉四周地面也随之一动,还要再挣,忽听丑奴儿微微喘气道:“不用白费气力了,你听说过‘厚德载物、化生草木’么?”燕未归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地母’娘娘?”
丑奴儿冷冷道:“我是地母,你还能张嘴说话?”燕未归不解道:“你若不是‘地母’,怎么会用‘化生’之术?“丑奴儿冷笑道:“非得地母才能练成‘化生’?”燕未归道:“你练成‘化生’,不是‘地母’,也是未来的地母。说起来,我是天部劫奴,你是地部少主,也算是同出一门。”
“少套近乎。”丑奴儿低声道,“在你身周我都种下了‘孽因子’,随时都会生出‘孽缘藤’。这藤根布十丈’除非你将方圆十丈、数以万斤的泥石拔起’要么休想脱困。”
燕未归沉默一下,忽道:“‘孽缘藤’全靠你的‘周流土劲’才能维持,我被困住,你也要陪着,咱们就这么耗下去,看谁的耐力更好。”
丑奴儿听得默然。她的“化生”之术远未大成,仅能困住燕未归,不能予以重创。燕未归也说得不错,“孽缘藤”要保持威力,必须源源不绝地吸纳她的真气。丑奴儿功力尚浅,无奈之余,贸然使出“化生”,此时但觉内息消逝如飞,不由得焦急起来。这时间,忽听“嘻”的一声,沈秀笑吟吟地摇着羽扇,从前方的墙角边转了出来。
陆渐定睛望去,眼前之人个子中等,眼鼻均小,唯独一对耳朵大得出奇。如此大耳怪人,陆渐生平仅见,先是吃惊,继而忍不住问:“你的耳朵肿了吗?”薛耳目有怒色,叱遒“胡说,我这耳朵好端端的,怎么叫肿了?”陆渐奇道:“若不是肿了,怎么长得像猪…猪…”
他不好说出“耳朵”二字,薛耳却已明白他的意思,气得哇哇大叫:“死小子,你敢取笑爷爷!我最恨别人跟我提这个猪字,本来只想活捉你,如今你可死了。”
陆渐想到丑奴儿被燕未归追逐,不耐说道:“你就耳朵大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罢转身就走,谁知举步之际,不曾向前迈出,反而身不由主,向后方退了一步。陆渐心中惊疑,回头一看,薛耳左手一个金色木鱼,右手一根银亮短棒,棒打木鱼,悄没声息。陆渐莫名其妙,举步再行,不料心中想着向前,出腿时又大大后退了一步。陆渐正感不解,忽听薛耳笑道:“你猜我为什么叫‘听几’吗?这里的‘几’可不是几斤几两的意思,而是细微无比的意思。‘听几’,就是我能听见十分细微、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就好比蝙蝠的鸣叫、千里外的地震,还有人的心跳、脉搏的振动。”陆渐惊疑道:“我为何明明前进,却…却…”
“却变成后退?”薛耳笑嘻嘻地道,“只需我用这根‘惊魂棒’敲打这‘丧心木鱼’,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说罢两眼一翻,“方才你取笑爷爷的耳朵是不是?罚你自己掌嘴八次,先打左边,再打右边。”
他银棒一敲。陆渐抬起左手,高起低落,重重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方觉头晕,薛耳再敲,陆渐右手忽起,右颊又挨一下。刹那间,他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双手轮番掴打双颊,八个耳光打完,眼前金光一片。
“知道厉害了吧?”薛耳嘻嘻笑道,“再给我翻两个筋斗。”连敲两下木鱼,陆渐身不由己,连翻两个筋斗,尚未落地,又听薛耳喝道:“趴下。”
陆渐一头抢地,摔得头破血流,四肢仿佛不属自己,撑在地上无法动弹。薛耳冷冷道:“如今你跟一条死狗有什么分别?本想让你磕一百个响头解恨,哼,爷爷心好,饶过你了。不过你现在说,爷爷的耳朵好不好看?”
陆渐心中气急,冲口而出:“不好看,像猪耳朵一样。”薛耳小眼中凶光进出,正要狠下杀手,忽听远处一个女子淡淡说道:“罢了,何苦折磨人?你被人叫猪耳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叫一次气一次,你不怕被气死吗?”
薛耳面带愁容,喃喃道:“凝儿你也来取笑我,没天理了。你当我想长这么一对耳朵吗?”女子道:“大耳是福,三国时的刘皇叔不是双耳垂肩么?还有庙上的佛祖菩萨,耳朵也很大。”
薛耳眉透喜色,呵地一笑,忽又发愁:“怎么没人说他们是猪耳朵呢?”那女子似被问住,一时寂然。
陆渐趁二人说话,暗暗寻思:“同样是敲木鱼,怎么猪耳朵和这女子都没事,可见这木鱼冲着我来的。可是棒打木鱼,为何却没声息?是了,猪耳朵号称‘听几’,能听见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蝙蝠的叫声我没听过,千里外的地震也跟眼下没关系,但这猪耳朵说能听见人的心跳、脉搏振动,难不成这木鱼能发出心跳、脉搏一样细微的声音,以致我无法听见?”
想到这儿,他默运劫力,转化为内力。薛耳双耳微动,若有所觉,忽地冷笑一声,重重一敲木鱼,陆渐内力尽散,血气生出异样波动。
陆渐不禁生疑:“这木鱼与我本身气血有关。”他双手按地,劫力涌出,顺着大地传到薛耳足底,又由足底上传,抵达薛耳双手,再由双手抵达木鱼。
陆渐听不见木鱼声响,却能感知木鱼的振动,当下将木鱼振动与自身脉搏相印证,果觉两种振动遥相呼应,如出一辙。
陆渐恍然大悟:薛耳有“听几”之能,能听到他的气血流动,木鱼所发的振动,却能引发陆渐的气血共鸣,改变血液运行。比方说陆渐心中想着迈步向前,薛耳敲打木鱼,木鱼发出振动,陆渐体内气机随之共振,气血逆转,变为撤步后退。
薛耳听那女子久久不答,急声道:“凝儿,你怎么不答话?”凝儿冷冷道:“我不管你这小心眼儿了。”只听沙沙之声,似乎去得远了。
薛耳一呆,瞪着陆渐道:“都是你不好,害我被凝儿取笑,再罚你自打二十拳,先打左,再打右。”当下猛敲木鱼。陆渐应势挥起左拳,打在左颊,顿觉颧骨欲裂,口中腥咸。情知这二十拳打罢,不昏即死,于是凝神内视,感知举拳时的气血流动。待得右拳方举,忽将劫力转为真气,振动血脉五脏,将周身气血冲得大乱。如此一来,气血自行自流,不受薛耳掌控,陆渐的右拳得了自由,得以舒展开来。
薛耳听得吃惊,急敲木鱼,想要重新掌控气血,方一得手,又被陆渐冲乱。薛耳万不料对手猜出木鱼玄机,更不惜自乱气血。只觉陆渐的气血忽快忽慢,全无节律可言,他无从捉摸,木鱼的节律也随之紊乱。眼见陆渐面色不定,双目尽赤,一只右拳忽而举到脸上,未及打落,又徐徐放下,倏尔再举,倏尔又落,起起落落,怪异之至。这么较量几次,薛耳听不出陆渐的血行节律,不觉心虚胆怯,忽见陆渐抬起脚来,大大迈出一步,这一步超乎木鱼节律,乃是陆渐自发自动。
薛耳惊惶失措,双足一撑,抽身后退,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左颊挨了一拳,打得他晕头转向,跟着手中一空,木鱼落到了陆渐手里。
陆渐原本有伤,方才自乱气血,内腑受创不轻,尽管抢下木鱼,眼前却是昏天黑地,忽地喉头发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薛耳木鱼离手,又惊又怒,大叫:“还我木鱼,还我木鱼…”双手乱抓,扑向陆渐。陆渐闪身让开,喝道:“这等害人之物,不要也罢。”将木鱼掷之于地,一脚踹上,“哐啷”一声,木鱼变成了一堆碎片。
薛耳望着那堆碎片,呆了呆,猛扑上去,叫道:“木鱼,我的木鱼…”忽地两眼向天,张着嘴哇哇大哭。
陆渐本想转身离开,忽见此人哭得悲切,忍不住说道:“谁让你用木鱼害人?坏了也活该。”
薛耳仿若未闻,坐在地上,一手抓着木鱼碎片,一手抹泪,就似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陆渐见此情形,暗生愧疾,伸手拍拍他肩,叹道:“对不住,来日我去庙上找一个赔你。”
薛耳抽噎道:“庙上的有什么用?这‘丧心木鱼’天下只有一个,被你弄坏啦。主人会打死我的。”说到这里,他哭得更是伤心,“主人也不需打死我,只消不给我内力,我就死啦。”
陆渐感同身受,皱眉道:“你先别哭。待我帮同伴脱了身,就跟你去见你的主人,木鱼是我打坏的,让他找我好了。”
僵持之际,忽见沈秀,燕未归大喜,丑奴儿却是大惊。
沈秀目不转睛地望着丑奴儿,目光闪烁不定。忽听燕未归叫道:“少主,你给她一掌。”沈秀瞅他一眼,笑骂道:“蠢奴才,没长眼么?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也叫我给她一掌?奴才就是奴才,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说罢拱手一揖,笑嘻嘻说道,“在下天部沈秀,这位地部的师妹不知如何称呼?”
他见丑奴儿不答,又笑道:“天、地二部向来交好,何苦兵戎相见?不知温黛师姐可好,来日有暇,我定去西城拜望她老人家。”
梁思禽为防后代恃长凌幼,留有遗法:西城弟子,除了父母师尊,均以兄弟姊妹相称,故而沈秀比地母温黛小了一辈,却以师姐相称,虽与丑奴儿平辈,却又呼之为师妹。
丑奴儿冷冷地不发一言,沈秀不觉微笑,心道:“这师妹竟是个冷美人儿,有趣,有趣,待我逗一逗她。”于是摇扇漫步,笑道,“师妹流了好多汗,衣衫都湿透了呢。”
丑奴儿苦苦支撑,汗如泉涌,是故衣衫紧贴肌肤,研态尽显,闻言羞怒叫道:“闭上你的狗眼,不许乱瞧。”
沈秀非但不曾闭眼,反是目不转睛,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丑奴儿被他瞧得心乱,潜运内力,忽自土中蹿出一根“孽缘藤”,缠住了沈秀的小腿。燕未归惊道:“少主快躲。”沈秀一动不动,任由藤蔓上身,眼睛笑眯眯的,眉头也不曾皱。丑奴儿心中怪讶,说遒“你不怕死么?被藤缠住,也不知躲。”
沈秀笑道:“这‘孽缘藤’是师妹的绝技,平素都不会轻易用的,沈秀能被缠上一缠,何幸之有。这藤名为‘孽缘’,大有深意,沈秀若能被它缠一辈子,岂不是我和师妹之间莫大的缘分…”丑奴儿听他话语暧昧,心中气恼,怒道:“胡说八道,你信不估我用牐绞断你的舌头。”藤尖应声一长,抵在沈秀的牙齿上。
沈秀吸一口气,将藤尖吹开,笑道:“师妹真是好看,就是骂人的样子也我见犹怜。还有师妹的骂声,娇若黄莺,脆似银铃,沈秀再听两声,别说舌头绞断,就算碎尸万段我也心甘情愿。“丑奴儿同时困住两人,兼顾不暇,忘了运劲变声,方才这一骂,竟吐出本来的嗓音。听得沈秀如此夸赞,明知此人劣行,仍是忍不住芳心微动,瞅他一眼,心想:“这厮本也可恶,人却生得好俊,这双眼睛就似能够说话,再加上这条能吐莲花的舌头,难怪连清修的尼姑也会被他骗倒。”
沈秀又说:“师妹,再这样下去,你徒自损耗真气。你是地部同门,我天部岂能为难你?不如我数三声,大家就此罢手,师妹何去何从,还请自便。”
以丑奴儿之能,困住二人实为勉强,想了想说道:“也罢,我信你这次。”沈秀笑了笑,数了三声。丑奴儿应声撤劲,“孽缘藤”顷刻枯萎、化为飞灰,真可谓生也倏忽,败也倏忽。
燕未归一旦脱困,陡然纵出,一腿扫了过来。丑奴儿也有防备,双手按地,“坤元”发动,泥土拱起,被那腿风一扫,顷刻瓦解,丑奴儿却借这一阻,飘然后退。
燕未归一拧身,第二腿正要踢出,忽地一片白光射来,缠住他的足颈,燕未归认出那是“天罗”之术,吃了一惊,收劲道:“少主,这是为何?”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少主吗?”沈秀冷冷一笑,“我说放了她,怎么还要动手?”燕未归道:“她是主人吩咐捉的,我是劫奴,一切唯主人之命是从。”沈秀气得脸色发白,扬声道:“好啊,你要捉她,先须胜我。”燕未归神色不变,淡淡地进:“我怎敢与少主交手?”沈秀道:“你不敢与我动手,那就放了她。”
燕未归皱了皱眉,心中犯难,丑奴儿冷哼一声说道:“谁要你们放来放去,本姑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谁又拦得住吗?”说完转身就走,沈秀忙笑道:“敢问师妹芳名?”
丑奴儿瞥他一样,淡然道:“我叫秀叶,秀丽的秀,叶子的叶。”沈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