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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哈哈笑道:“你还说自己不蠢?换了是我,先点了他的穴道,再来看书。”莫乙气哼哼说道:“好呀,你聪明,敢跟我比背书么?这书房里的书,大伙儿随便抽一本,背不出的就是王八蛋。”沈秀冷笑道:“你这奴才就会背死书,却不知活学活用,所以才会上当吃亏。想当年,宋太祖的宰相赵普,只通半部论语就能治理天下,可见读书不在多,而在于举一反三、领悟书中的精神。”
莫乙沉默一下,又说:“好呀,说到宋太袓、赵普、论语,咱们就来背《宋史》里的《太祖本纪》、背《赵普传》、背《论语》、背《孔子世家》,背…”
沈舟虚忽道,“沈秀的话不无道理。莫乙,你身为劫奴,背书无算,只为我若有遗忘,随时询问,而不是让你炫耀学问。不过,沈秀的话也有不妥之处,那小子诡计多端,未尝不能因人定计,他对付莫乙用这一条计策,若是对你,或许别有诡计了。”
沈秀笑了笑,淡淡说道:“我又哪有这样好骗?”沈舟虚冷冷道:“斗智更甚斗力,轻敌者必败无疑。”沈秀略一沉默,说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莫乙接口道:“主人你别信他,他嬉皮笑脸的,嘴里说知错,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服。”沈秀怒道:“狗奴才,我不惹你,你倒来惹我了…”
“够了!”沈舟虚喝道,“莫乙,那书册还在么?”莫乙道:“在这儿,我都背下来了。”书房内沉寂时许,忽听莫乙惊道:“主人,你怎么将册子烧了?”沈舟虚冷冷道:“这《苏浙闽三省将帅扰民贪功纳贿实录》,你一个字都不许泄漏出去,倘若泄漏一字,仔细你的皮。”莫乙喃喃道:“是,是。”
沈秀道:“那厮潜入内宅,万一…”沈舟虚道:“不妨,有凝儿在,他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沉默一下,忽地徐徐说道,“薛耳,你有‘丧心木鱼’,劫奴中神通仅次于凝儿,怎么也把人弄丢了?”
薛耳呜呜哭道:“主人,我该死。我遇上的那人很坏,他弄坏了我的木鱼,又骗我说他送走同伴就跟我来见主人抵罪,没想到我等了好久他也没来,恰好主人有召,我只好回来了。”
沈秀笑道:“莫乙笨,你更笨。他让你等着,你就傻傻等着?现如今,他只怕溜之大吉,已在几十里外了。”薛耳抽抽答答地道:“我只当他是好人,不会骗我的。”
沈舟虚沉默半晌,徐徐道:“凡事必有赏罚,燕未归与沈秀欲擒故纵,以观后效;莫乙大意纵敌,但拿到《实录》,功过相抵;至于薛耳,不但失了至宝‘丧心木鱼’,更加妄信敌言,纵走强敌,罪不可恕,罚你经受一个时辰的‘黑天劫’。”
薛耳尖声叫道:“主人饶命,主人饶命。”沈舟虚冷哼一声,道:“都散了吧。”这时间,忽听有人叫道:“且慢。“陆渐推开大门,应声走入书房。
众人见他,均有讶色。薛耳狂喜不禁,一把揪住陆渐,呵呵笑道:“你没跑,你没跑。”转向沈舟虚道,“主人,我说的就是他。”
陆渐点头道:“擅闯贵宅的是我,踏坏丧心木鱼的也是我。沈先生,你不要罚薛耳,他丢了木鱼,并非亵职,只是实力不济,输给我罢了。”
沈舟虚端起桌上茶杯,吹开茶末,向陆渐笑道:“咱们好像见过,那天在十里亭,你就在戚参将身边。”陆渐道:“戚将军是我结义大哥,多谢沈先生替他说情。”说罢拱手施礼。
沈舟虚沉思一下,笑道:“你混入总督府,也是为了戚继光么?”陆渐道:“不错。”沈舟虚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可逃走了,干吗又要回来?”陆渐道:“我答应过薛耳,要帮他抵罪,岂能言而无信?”
沈秀听到这里,冷笑道:“又是一个蠢材。”沈舟虚神色微变,大喝:“闭嘴,你懂什么?”沈秀不料父亲突发雷霆之怒,只得鸾拉眼皮,低头不语,心中却将陆渐恨到十足。沈舟虚又道:“你与薛耳是敌非友,为何要帮他抵罪?”陆渐微微苦笑:“因为陆某同为劫奴,深知‘黑天劫’之苦,若是因我害他遭劫,我就算逃走,心中也不安宁。”
此言一出,房中三名劫奴望着陆渐,各自露出古怪神气。薛耳眨巴小眼,一双大耳朵呼呼扇动;莫乙口中念念有词,双眼却眨巴眨巴,像是进了灰尘;燕未归的脸仍被斗笠遮掩,斗笠下的两道目光却越发灼亮。
陆渐又道:“沈先生,罪不在薛耳,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沈秀瞧得众劫奴的神情,不知为何,满心不是滋味,接口冷笑:“你逞什么英雄,若有本事,正大光明闯入总督府,何必鬼鬼祟祟?深夜潜入,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无胆鼠辈。“陆渐瞅他一眼,冷冷道:“我是无胆鼠辈,也胜过你残杀老弱、勾引尼姑。”沈秀心头咯噔一下,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蔑沈某?”陆渐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明白。”
沈秀心中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这人胡言乱语,莫不是疯了?”不待陆渐说话,冲沈舟虚拱手道,“父亲,此人污蔑孩儿,委实可恨,孩儿想亲自出手惩戒他。”沈舟虚不置可否,淡然道:“若你输了呢?”沈秀一怔,却听莫乙道:“输了也活该,这次大家都不要帮沈秀,狗腿子,听到没有?”他两眼瞅着燕未归,燕未归怒道:“书呆子,你骂谁?不帮就不帮,谁稀罕么?”
薛耳也道:“还有凝儿,你也不许帮沈秀。”只听夜色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才不会帮他呢!“沈秀气得血涌双颊,冷笑道:“谁要你们帮了?我会输给这乡巴佬么?真是笑话。”向陆渐一招手,“到院子里来。”撩起衣袍,走到庭院之中。
陆渐微感迟疑,莫乙却说:“不用怕,跟他打,输了不过一死,蠃了却是白赚。”薛耳拍手道:“说得对。”忽听沈舟虚叹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劫奴?”莫、薛二人应声一惊,四只眼瞅着沈舟虚,却见他容色淡漠,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陆渐来到庭中,却见沈秀垂着双袖,目光凶狠,不由心想:“这厮会‘天罗’,可惜上次周祖谟用时我没看清,要么对付起来,倒有几分把握。”
正想着,忽见沈秀吐个架子,喝声:“傍什么?”双掌一分,劈了过来。他出掌又快又狠,只一晃,陆渐左肩、右胸各中一掌,真是痛彻心肺。
莫乙叫通“不好,他学会了‘星罗散手’。”薛耳急道:“什么叫‘星罗散手’?厉害么?”莫乙苦着脸说:“这是当年‘西昆仑’的绝技,你说厉不厉害?”薛耳跌足哀叫“‘西昆仓’的绝技?怎么让他学了?”莫乙道:“是啊,好雨洒在荒地里,好肉都被狗吃了。”说罢连连叹气。
沈秀忍不住怒道:“两个狗奴才,全给我闭嘴!”掌法越快,繁如星斗,疾如飞光。陆渐连挨数掌,忽地稳住阵脚,“寿者相”一变“猴王相”,呼呼呼接连出掌,‘大金刚神力’奔腾四向。沈秀的掌力与之一触,便觉叠劲如山,难以深入,只得高蹿低伏,寻隙抢攻。
“星罗散手”本为天部秘传,当年的“西昆仑”梁萧(注:见拙作《昆仑》)挟此绝技,打遍四方。如果陆渐面对的是昔日的梁萧,只怕一招之间就已败落。但沈秀为人轻浮多诈,学文习武均是流于表面。“星罗散手”包容天文’须得学问精深,方能从容驾収,更须内力雄浑,才可显见威力。沈秀对天文知见尚浅,内力难称精纯,是以偶尔得手,也难与陆渐以重创。
两人一巧一拙,势成僵持,旁观的众人都很诧异。莫乙怪道:“‘星罗散手’我认得,这人的武功却很怪,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下,为何沈秀就是破解不了?”
沈舟虚淡淡说道:“这是金刚一门的‘大金刚神力’,三百年来一脉单传,不见于世,你没瞧过,怎么认得?”
莫乙听得惊喜,定定望着陆渐,默记他的招式,可记来记去,陆渐总是先一个“寿者相”,后一个“猴王相”,样子别扭难学,而且了无新意。莫乙瞧得不耐,忽见陆渐出招变快,双臂幻化,如有六臂,这一来,先时使一招的工夫,如今能使六招。沈秀压力陡增,唯有随之变快。
陆渐自嫌变招太慢,前招后式总会留出缝隙,索性先变“诸天相”。“诸天相”化自诸大天神的法相,施展起来,有如三头六臂。再变“寿者相”、“猴王相”,一时快了许多,尽管不及沈秀,却堪堪补上了招式的破淀。
这么一来,攻守生变,初时沈攻陆守,渐至于互有攻守。陆渐斗得兴起,忽将“诸天”、“寿者”、“猴王”三相合一,连出两掌,跨上一步。莫乙、薛耳瞧见,忍不住齐声叫好。
沈秀连连变招,也难挽回颓势,忽听得二奴叫好,不觉恼羞成怒,稍一分神,几乎被陆渐一掌扫中。
沈舟虚冷眼旁观,这时忽道:“‘星罗散手’法于天象,这门武学之强,如洗天河,如转北斗,气魄之雄伟,不在‘大金刚神力”之下,怎么你使出来尽是小家子气?好比流星经天,一瞬即灭,奇巧变化有余,却无浩大永恒之气象。如此下去,‘西昆仓’祖师的一世威名,岂不败在你的手里?”
沈秀听了这话,只如醍醐灌顶:“是了,我一心求奇求变,却忘了‘星罗散手’也有雄浑浩大的招式。”他沉喝一声,掌指间劲力陡增,举手投足,虽不如沈舟虚说的神妙,却也显出堂堂之势,再辅以诡招,瞬间扳回劣势。莫乙、薛耳心中不平,发出低低嘘声。
对手越强,越是激发出陆渐胸中的傲气。诸般变相源源而出,“须弥相”肩撞、“雄猪相”头顶、“半狮人”拳击、“马王相”足踢,“神鱼”飞腾,“雀母”破局。他越斗越勇,浑身上下皆可伤敌,乃至于拾起石块枯枝,以“我相”掷出,势如飞箭,逼得沈秀手忙脚乱。他步法斗转,想要绕到陆渐身后,却被陆渐“人相”一脚反踢,几乎踢中小腹。
两人又拆十来招,陆渐忽由“大自在相”变为“半狮人相”,沈秀被奉风扫中,惨哼一声,仰天便倒。陆渐见状,收势道:“你输了。”话音未落,一蓬白光迎面罩来,陆渐周身一紧,落入一张丝网。
莫乙、薛耳见沈秀翻身站起,面露狞笑,均是气愤难当,大叫:“不要脸,分明都输了。”沈秀冷笑道:“怎么输了?本公子这是诈败诱敌,再说了,这次又不是分胜负,而是决生死,谁叫他大意了?”掌中“周流天劲”绵绵传出,蚕丝网越收越紧,陆渐旧伤被丝网勒破,血如泉涌。沈秀笑嘻嘻说道,“乡巴佬,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陆渐咬牙不语,劫力自双手间涌出,顺着那千百缕蚕丝传递开去。沈秀见他不答,默运内力,蚕丝再次收缩。他使诈方能获胜,对陆渐恨到极点,手上运劲,右脚突地飞起,向陆渐心口踢去。
他存心取人性命,众劫奴未及惊呼,忽见蚕丝网中伸出一手,攥住沈秀的足踝,只一拧,沈秀关节脱臼,发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蚕丝节节寸断,陆渐破网而出。
第;澄波
“天罗”神通被破,众人无不诧异,沈舟虚也放下茶盅,微微皱起眉头。沈秀口中惨叫,独脚向后一跃,尖叫道:“你怎么出来的?”陆渐道:“你这张网再强,也不会每一根蚕丝都强,总有一根弱的。”沈秀一呆,冲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哪一根弱,哪一根强?”“这与你何干?”陆渐眉毛一挑,“既是决生死,你就接招吧!”沈秀面如死灰,想要求援,可又羞于启齿。犹豫间,陆渐一拳打来,沈秀跛了一足,闪避迟缓,这一拳正中面门,登时口鼻流血,整个人飞了出去。
陆渐这一拳实已留情,要么沈秀不死也伤。他想到这公子哥儿的劣行,不觉怒火难抑,飞身抢上,揪住他的衣襟,方要举拳痛打,忽听有女子喝道:“住手。”
陆渐回头望去,商清影面色苍白,死死盯着自己,美目中喷出火来。陆渐为这目光所慑,不自禁放开沈秀。商清影快步上前,扶起儿子,见他满脸是血,不由心如刀割,盯着陆渐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伤我的秀儿?”
不知怎的,陆渐被她一喝,竟有几分心虚。又见商清影一改温婉,满脸怒容,更觉有口难言。
莫乙忙道:“主母…”商清影不待他说完,斥责道:“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良心吗?一个个只会站着,看别人欺负秀儿。”莫乙还想争辩,商清影又叫,“闭嘴!”众劫奴从没见她如此动怒,一时无不沮丧,低头不敢吱声儿。
商清影泪眼迷离,望着沈舟虚道:“你也这么坐着,瞧着别人殴打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