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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新版)-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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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渐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鱼和尚接了万归藏三招,便身受不治之伤,谷缜的父亲竟能三次逃脱万归藏的追杀?”

    “‘谷神不死,玄牝之门’,这本是《道德经》里的话。”莫乙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当年万城主第二次追杀谷神通不果,曾经说过一句话‘谷神不死,东岛不亡。’此言传出,谷神通便得了这个绰号。主人也曾说过,东岛若无谷神通,早就亡了,多亏有他,东岛才得已死而复生。原本万城主死后,大家都当他会反攻西城,但不知为何,十多年来他没有踏出东岛半步。这次忽来中原,真是十分惊人。”

    陆渐心知谷神通此来中原,与谷缜大有关系,想到二人父子相仇,构成世间悲剧,不觉连连摇头叹息。宁凝沉思一下,忽道:“莫乙,这谷神通会不会对主人不利?”莫乙苦着脸道:“还用问么?他和主人的仇恨可大了。”宁凝吃惊道:“什么仇恨?”莫乙迟疑道:“这个么…主人不让我说。”

    “不说就算了。”宁凝皱了皱眉,“既是主人的对头,我们是不是该知会主人呢?”莫乙道:“本该如此,但有这个累赘,我们猴年马月也追不上主人…”说着向陆渐努了努嘴。

    宁凝看见莫乙神情,微微有气,说道:“书呆子,谁是累赘,你可说清楚些。”莫乙道:“还有谁啊,就是这个姓陆的,他本事不济,仇家又多,刚才几乎害死了我们。还有了,薛耳你说说,主人怎么说他的。”

    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祸,张口便道:“主人说,他已是一个废人,活不了几天的。”莫乙道:“对啊,带着这么一个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赘是什么?”

    这些话本在陆渐意料之中,他听后自怜自伤,也不觉极大悲苦。宁凝却是心如刀绞,泪水涌出,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忽地举拳打向薛耳,骂道:“你胡说八道,你才活不了几天。”

    薛耳头上挨了两拳,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后大叫:“凝儿,这都是主人说的,你干吗打我…”忽见宁凝呆呆站立,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两点泪珠顺颊滑落。

    薛耳过意不去,忙道:“凝儿,你别哭呀,算我胡说好了。你要打就打,我决不再躲。”当真挺身出来,闭上双眼待打。

    陆渐见宁凝竟为自己落泪,又感动,又迷惑,心想这女子与自己相交甚浅,说的话也不过二十来句,何以对自己如此之好?当下说道:“宁姑娘,陆某微贱之躯,不值得你为我担心。你们不妨先给令主报信,我在这户人家慢慢将养,等待仙碧姐姐。”

    宁凝双颊涨红,眉头微微颤抖,忽地扬声说道:“谁担心你了?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狠狠一拂袖,转身便走。莫乙冲陆渐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养病,等我们办完了事,再来看你。”说罢带薛耳去了。

    陆渐目视三人去远,思索片刻,转头询问屋主人,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条,宁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两条路地处荒野,迂远难行。当下问明路途,心道:“我留在这间,不过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盼我前去相会。我死期不远,不承望能陪她一生一世,但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她平平安安的,当真死而无憾了。”念到这里,抖擞精神。向着天柱山慢慢走去。

    他虚弱已极,每走数里,便要歇息许久,这么停停走走,日渐西斜,天色向晚。树影摇来晃去,恍如魑魅潜踪。冈峦跌宕起伏,更如雌伏巨兽。丛林中怪声不穷,似枭鸟,又似寒鸦,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声音,阴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耸。

    陆渐又累又饿,四周却越来越暗,浓荫蔽月,不见五指,他扶着树木挪到一块大石边上,不自禁咳嗽起来,喉间涌起腥热血水。

    “大约赶不到天柱山了!”陆渐暗自灰心,“没想到我会死在这儿!”想着倦意如潮,竟在荒野中沉沉睡去。

    昏沉之际,忽地浑身战栗,陆渐努力张眼,不远处十余点绿光游弋不定。他头皮发麻,双手着地乱摸,却只摸到一根细小的树枝。

    绿光越逼越近,腥臭扑鼻,暗中黑影凸现,竟是几头恶狼。陆渐屏住呼吸,握紧手中小枝,欲要挥舞,忽觉手臂虚软,眼见当头恶狼前爪刨地,呜呜咆哮,它看出陆渐虚弱,一扭身,正要扑来,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闪,狼毛腾地燃烧起来。它灼痛难忍,呜呜惨嚎,就地打个滚,转身便逃。群狼吃惊后退,火光接连闪动,又有两头恶狼身子着火,只听一阵呜呜嗷嗷,狼群一哄而散,纷纷钻入树林。

    “宁姑娘?”陆渐轻轻叹了口气。黑暗里轻哼一声,脚步细碎,来到身前,一双温软小手将他抉起。陆渐苦笑道:“宁姑娘,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宁凝默不做声,扶着他穿林绕石,竟如在白昼中行走。半晌停下,陆渐忽听一阵细响,火焰腾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却是一个洞穴。宁凝坐下拨火,一言不发。

    陆渐讪讪道:“宁姑娘,你没与莫兄、薛兄一道么?”话音未落,宁凝手中的树枝狠狠一敲,激得火星四溅。陆渐再是愚笨,也觉出她心中的怒气,顿时噤若寒蝉,做声不得。二人对火坐了半晌,陆渐又困倦起来,迷糊间,忽听呻吟之声,陆渐一个机灵,张眼望去,见宁凝捲在地上,双手捂眼,似乎极为痛苦。

    陆渐极为惊讶,扶着墙壁,挪到宁凝身前,问道:“宁姑娘,你怎么了?”宁凝道:“你…你别过来。”陆渐怪道:“你哪儿痛么?”宁凝再不做声,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但却再不肯呻吟一声。

    陆渐见她痛苦情形,却是束手无策,正忐忑,宁凝却慢慢平复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头发衣衫均被濡湿,半晌抬起头,双眼又红又肿,恰似两只胡桃。

    陆渐吃惊道:“你…你的眼睛?!”宁凝依着洞壁,凄然笑道:“我很难看么?”陆渐一愣,心忖她到底是女孩儿,至此关头,首先记挂的仍是自身容貌,当下说道:“哪里话?你很美啊!”

    宁凝咬了咬嘴唇,轻哼道:“你撒谎,我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定难看极了。”陆渐道:“有点儿肿不假,想是害火眼,用清水洗洗就好。”说着起身向洞外走去,忽听宁凝叫道:“你…你去哪儿?”语气甚是惊慌。陆渐道:“我去找些泉水,给你清洗眼睛。”

    宁凝急道:“你别去,外面黑漆漆的,你瞧得见么?”陆渐道:“你方才来,不也瞧见了,我摸索着就是了。”

    “你傻了么?”宁凝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劫力在双眼,能够夜视,白天黑夜对我并无分别。”陆渐心中恍然,说道:“不碍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正要迈步,宁凝急道:“你…你别走,我…我瞧不见东西。”

    陆渐一愣,止步回头,望着她红肿双目,疑惑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宁凝抿嘴喘息一阵:“痛得厉害,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过一阵就好。”

    陆渐道:“怎会这样?”宁凝道:“炼成‘瞳中剑’之后常常这样,或许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变成瞎子。”陆渐惊道:“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宁凝摇头道:“说不说也一样,修炼‘瞳中剑’的劫奴,无一例外都成了瞎子。”陆渐失声道:“这是为何?”宁凝摇头苦笑,轻轻说道:“‘瞳中剑’并非我自身的劫术,而是当年一位天部高手想出来的,威力很大,有些心狠的劫奴,练成之后,能一下子将对手的双眼烧坏。”

    “这却不然。”陆渐接口道,“我见你用过几次,怎么没有烧坏别人的眼睛?”宁凝摇 头道,“我每次眼痛,不能视物,心里就很难受。何况我也迟早会变成瞎子,主母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又何苦去害他人呢?今日我本想烧坏叶梵的眼睛,可事到临头,还是下不了手。”

    陆渐注视宁凝,映着火光,她的面庞发出恬淡光芒,缕缕青丝恍若镀了一层淡金。过得良久,陆渐叹道:“宁姑娘,难道你没有别的劫术,定要用这个‘瞳中剑’?“宁凝冷冷道:“不是说了么?‘瞳中剑’不是我本身的劫术,‘五神通’里,劫力在眼的劫奴均能修炼。我本身的劫术叫做‘色空玄瞳’,能夜视、辨色、识图,但却不能伤人,于是主人让我修炼‘瞳中剑’。这个本事很霸道,反噬起来也极厉害,能叫人痛得死去活来,直到双眼变瞎为止。”

    陆渐愤然道:“如此凶险,干么还炼?”宁凝惨笑道:“主人让我炼的,我又有什么法子?”陆渐气得咳嗽起来,冲口说道:“这个沈舟虚…真…真不是个东西。”

    宁凝吃惊道:“你…你怎么骂主人?“陆渐道:“就是…就是骂他…他可恶透顶…分明…分明不把你当人。”宁凝怔忡一会儿,摇头道:“我是主人养大的,主母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即便眼睛真的瞎了,那也很好,也算是我报答他们的恩情。”

    陆渐愤然道:“你…你…真是个糊涂虫,他们养你教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宁凝听得有气,大声说道:“你难道就不是糊涂虫吗?病成这样子,还要去天柱山?在荒郊野外歇息,也不燃火,几乎就被狼吃了!你说我糊涂,你比我糊涂十倍。”

    她的神情尽管愤怒,可是不见一丝凶狠,陆渐瞧了一会儿,哑然失笑。宁凝无法视物,心思却很敏锐,疑惑道:“你…你笑什么?”陆渐不愿说谎,便道:“没什么,看着你就想笑。”宁凝沉默时许,恨声道:“我知道了,你笑我眼睛难看。”

    陆渐摇头道:“哪里话?”宁凝转身面朝洞壁,怒道:“你坐远一些,我不想再见你了。”陆渐微微苦笑,挪开半尺,宁凝知觉,喝道:“再坐远一些。”陆渐嗯了一声,又挪了寸许,始终不离宁凝左右。

    篝火燃烧’毕剥有声,火前两人寂然不语。时光慢慢流去,天亮前,陆渐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天光大白,照着一堆灰白余疼。陆渐转头不见宁凝,顿时大惊,跑跑奔出洞外,叫道:“宁姑娘,宁姑娘…“叫声未绝,忽听“昂”的一声,陆渐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宁凝牵着一头大水牛走了过来。陆渐定眼细看,她的双眼红肿已退,眼白仍然布满血丝,当即责怪:“宁姑娘,你眼睛还没好,怎么能够乱走?”

    宁凝瞪他一眼,说道:“你不是要去天柱山吗?”陆渐道:“是啊!”宁凝道:“你走着去?”陆渐道:“对呀。”宁凝冷笑道:“你走得动么?”陆渐不禁默然,宁凝冷冷道: “你骑这头牛去。”陆渐迟疑道:“这牛…”宁凝道:“是我向农家买来的。”又从牛背上取下一个纱布包裹,掀开时麦香扑鼻,却是几个白面馍馍。宁凝递给陆渐,又从牛颈下摘下一罐米浆,均是从农家讨来的。

    陆渐接过馍馍、米浆,呆了一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宁凝见他吃得很香,不觉笑道:“有那样好吃?”陆渐眼睛红红的,嘴里塞满食物,支吾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了,什么山珍海味也比不上。”

    宁凝一呆,叹了口气,掉头望去,远方重峦叠青,孤峰耸翠,山林若与天接,几片薄薄云朵,仿佛画在碧蓝色的天幕上。

    正出神,忽听陆渐说道:“宁姑娘,你不吃么?”宁凝道:“我路上吃过了。”陆渐笑道:“我也吃饱了。”宁凝深深看他一眼:“吃饱了就上牛背来,我牵着你走。”

    陆渐摇了摇头,说道:“不成,我是男子汉,怎么能让你牵着拉着。”宁凝哼了一声,说道:“生病了就不算男子汉。”陆渐笑道:“不是有古诗说,活着是男子汉,死了也是男子汉?更别说生病了。”宁凝道:“你哄人吧,哪儿有这样的诗?”陆渐道:“一定有的,只是原话未必这么说。”宁凝想了想说道:“是不是‘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陆渐挠挠头,铍眉道:“似乎是这个,文绉绉的,我老记不住。”

    宁凝苦笑道:“这次你可失算啦,这首诗是我们女子作的。”陆渐吃惊道:“是么?”不觉语塞,半晌方道,“那这样好了,咱们轮流骑坐,只是我骑,叫人过意不去。”

    他一再坚持,宁凝只好勉强应承。陆渐又断然以她为先,宁凝争他不过,只得翻上牛背。心想千方百计给他找的坐骑,却让我来受用,可又不知怎的,她骑着耕牛,望着陆渐,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美。

    陆渐身子乏力,行走不久,又咳嗽起来,宁凝急忙将他抉上牛背,自己牵牛而行。陆渐喘息稍定,愧疚道:“宁姑娘,对不住。”宁凝道:“你乖乖坐着,就很对得住我了。”陆渐叹道:“我这样坐着不自在,你给我找点儿事情做?要不然,我可真是一个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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