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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新版)-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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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性觉伸出瘦骨棱棱的五指,抚摸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忽地闭了双眼,叹气说道:“这位植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性明冷哼一声,高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化,应由他的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了?”众僧纷纷点头,均是面露疑惑。

    陆渐摇头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入魔,终被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内一阵沉寂,过得半晌,性觉幽幽叹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交代?”

    陆渐摇头道:“没有啦。”性觉目光一闪,忽又黯然。性海则捂着嘴连连咳嗽,陆渐听他咳嗽,胸中亦是隐隐作痛,当即起身道:“舍利送到,鱼和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性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性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哑大师为我偷取桂花莲子羹。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十戒棍。”他此时身子极弱,若挨戒棍必死无疑,但他既知绝症无救,自轻自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性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

    性觉神色似惊非惊,注视陆渐半晌,忽而笑道:“这乃小事。性明,金刚一脉对本寺有恩,冲鱼和尚的面子,聋哑和尚偷盗的事不予追究。”性明合十道:“谨遵法旨。”

    陆渐大喜,施了一礼,正要告辞,性觉忽又说道:“陆檀越,你有伤病在身?”陆渐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他自知沉病不治,索性称是小病,免得他人担心。

    性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性智师弟精于歧黄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来了,就不妨多住两日,让性智师弟瞧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身痼献治,拱手腿:“賺,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什么要事?”性觉面露关切,“不知老衲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西城八部,凶险绝伦,性觉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的事又关乎她的身世秘辛。陆渐想了想,摇头说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性觉叹道:“檀越何苦推脱,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煎药服用,开上一两服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性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性觉又是一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性智若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

    性觉见他应允,轻吐一口气,说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药师院,传我法旨,这位陆檀越跟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性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为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身出门,便也跟随而出。

    陆渐说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顿时醒悟,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伸手按在他肩头,内劲进发,聋哑和尚身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心空用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懂事。”转眼瞧去,见陆渐眉头紧锁,脸上隐有怒色,心空不觉住口,只是微微冷笑。

    二人均不说话,曲折行了百步,来到药师院中,院门前几个小沙弥正在捣药,两人入内’也不抬头。心空朗声叫道:“性智师叔,性智师叔。”

    “叫什么?”里屋一个声音甚不耐烦,一名白须老僧挑帘而出,扫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陆渐脸上。心空道:“住持法旨,着师叔务必治好这位陆檀越。”

    “务必治好?”性智白眉轩举,望着陆渐,神色惊疑。心空又道:“住持还说了,这位陆檀越与鱼和尚渊源甚深,不远万里,将鱼和尚的舍利送回三袓寺。”

    性智听到“鱼和尚”三字,怔忡片刻,旋即对陆渐点头微笑,合十道:“金刚传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陆渐忙回礼道:“大师误会,鱼和尚大师并未收我为徒,传人二字可当不起。”性智一愣,又摆手笑道:“无妨无妨,鱼和尚当年对老衲有恩,你送回他的舍利,便是我性智的恩人,无论如何,老衲也要将你治好。”

    陆渐叹道:“大师,我这病…”性智不待他说完,挽住他的手笑道:“里屋安静,老衲与你好好瞧瞧。”陆渐无法,只得暂且跟入。

    内屋陈设精洁,方桌上一叠医书,桌后药橱虽多,却是井然有序。二人坐定,性智命心空退下,伸手搭上陆渐脉门,拈须沉吟,半晌无语,唯有屋外笃笃笃捣药之声悠悠回响。

    性智忽叹一口气,注视陆渐道:“若依寻常医理,檀越伤在肺部,伤势虽重,倒也并非无救。只不过’檀越体内有一股奇特潜力,不住蚕食檀越生机’倘若放任自流,必成大患。“陆渐见他所言无差,心中佩服,说道:“实不相瞒,小子不幸沦为劫奴,大师说的正是‘黑天劫’发作的征兆。”

    “黑天劫?”性智白眉耸动,吃惊道,“西城的炼奴秘术?“陆渐道:“大师也知道西城炼奴?”性智的嘴角抽搐数下,冷冷道:“是啊,多年前我曾碰见一位劫奴,听说过《黑天书》的厉害。”陆渐苦笑道:“有无四律,无法可破,故而此乃绝症,大师救不了的。”

    性智若有所思,起身踱了两步,摇头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劫奴曾经告诉老衲,《黑天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此言当真?”陆渐惊喜过望,不由得冲口而出,“敢问大师,什么法子?”性智斜眼瞧他,微笑不语。

    陆渐原本心灰意冷,见性智如此神情,心中升起一股希冀,脑子里如电光掠影,闪过许多人来。陆大海、姚晴、谷缜、鱼和尚、宁凝…刹那间,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求生欲念,颤声说道:“大师若能告知我脱劫之法,陆渐永志不忘…”身子一躬,拜了下去。

    “檀越快起。”性智急忙扶起他道,“折杀老衲了。”抉起陆渐时,见他双眼微微泛红,身子阵阵发抖,俨然十分激动。

    性智盯着陆渐,目光转向窗外,叹道:“可惜,那法子虽然神妙,这世上却已失传了。”陆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应声向下一沉。如此大喜大悲,别说他绝症缠身,寻常人也难以经受。陆渐只觉胸口剧痛,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性智急忙抉住他,在他后心渡入真气,一迭声自责:“怪我,怪我,这话说得太过。”

    陆渐回过气来,苦笑道:“不怪大师,只怪我痴心妄想,竟想破解《黑天书》。”性智正色道:“《黑天书》的确能破,天下本有一门武功,就是它的克星。”

    “什么武功?”陆渐又是一喜,嗓子发起抖来。性智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金刚神力’?”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愣在当地,出了一会儿神,迟疑道:“鱼和尚大师演示过‘大金刚神力’,但他却未说过能破《黑天书》。”

    性智摇头道:“这是西城劫奴告知老衲的,或许鱼和尚身怀宝物而不自知。”陆渐心跳变快,寻思:“鱼和尚大师确实不知《黑天书》的许多内情,再说,‘大金刚神力’若无绝大神通,又怎能封住‘三垣帝脉’?”想到此间,不觉释然。

    性智始终瞧着陆渐,见他面露喜色,便道:“陆檀越,鱼和尚坐化之前,你始终与他在一块儿?”陆渐点了点头,性智又道:“那么他可曾与你提过‘大金刚神力’?”“提过。”陆渐道,“他还传了我十六种身相。”

    “十六种身相。”性智奇道,“不是三十二身相么?”陆渐摇头道:“当时情势险恶,大师来不及传我其他身相。”

    性智哦了一声,忽又说道:“那十六身相你可记得?”陆渐道:“记得。”性智道:“你使给我瞧瞧,老衲参详参详,看这其中有何高明之处,为何能够破解《黑天书》。”

    “大师见谅。”陆渐苦笑道,“我伤得厉害,无法借力变相。”性智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笑道:“不妨,不妨,你画在纸上也成。”兴冲冲摊开一张宣纸,笔蘸浓墨,递在陆渐手上。陆渐胸无块垒,不疑有他,便在纸上画了起来。谁知他出身寒微,从没学过绘画,对丹青之道一窍不通,心有所想,落笔时却大大走样,人头画得像只烧饼,眼睛就如烧饼上两粒芝麻,四肢犹如木柴棍儿,长短参差,纠缠一起,全然分不出其中的手脚。

    十六相画完,陆渐已是满头大汗。性智郑重接过,瞧了半晌,却瞧不出所以然来,不由面露狐疑,瞅了陆渐一眼:“陆檀越,这真是一十六相么?”

    陆渐道:“是啊。”性智嘿了一声,放下那张鬼画符,笑眯眯说道:“檀越渴了吧,待我泡杯茶去。”言讫匆匆出门,捧入一杯茶水,“庙小和尚穷,粗茶一杯,慎莫见笑。”

    陆渐画了这一通,犹似与人打了一架,身心俱疲,口中干渴,于是捧茶便喝,但觉茶水浓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喝茶从不讲究,当下一气喝干。不料方才放下茶盅,便觉一阵晕眩,抬眼望去,眼前蒙昽,性智笑眯眯的,正在注视自己。

    陆渐隐觉不对,欲要询问,眼皮却慢慢沉重起来,身子向左一歪,忽地失了知觉。

    迷糊间,鼻间传来草药香气,耳边人语切切,字字入耳。陆渐努力张眼望去,四周昏黑,石壁森森,泛着晶亮水光,石缝里爬出苍黄的苔藓,浓重的湿气环绕左右。陆渐打了个冷战,忽觉身有重物,低头一瞧,竟是极沉重的铁枷。

    陆渐又惊又怒,不知发生什么,定神细听,性智的声调里藏有几分恼怒:“…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怎的?”

    忽听他人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十六相?你也不怕亵渎佛祖!”声音温和中透着几分威严,俨然就是性觉。

    陆渐心中迷惑,正想其中联系,忽听性智呸了一声,悻悻道:“你少跟老子谈什么佛啊袓的,老子不信这个。”性觉道:“罪过罪过,当心佛袓降罪,扣你今年的香火钱。”性智哈哈笑道:“你想扣了我的香火钱,去后山养李寡妇吗?”性觉喝道:“少跟我说嘴,当心下阿鼻地狱。”性智冷哼道:“要下地狱,你也在我前面。”

    陆渐听得心神摇荡,几乎怀疑身在梦里,这两名“高僧”的对答,哪儿有半点出家人的口吻?惊骇间,忽听性觉沉声说道:“这幅画乱七八糟,谁也瞧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打什么哑谜?“性智道:“他就在里面,一问便知。”

    性觉冷笑道:“这小子面相老实,其实滑头无比。明明会‘大金刚神力’,却装得病恹恹的,以为我瞧不出来;明明会三十二相,却说只会十六相;让他画一十六相,他又装疯卖傻地画出这么一幅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性智沉默半晌,说道:“性觉,当年鱼和尚也救过你我性命,并传了性字辈‘镇魔六绝’,对咱们也算有恩,这样对待他的传人,是否过了一些?”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承认。”性觉森然说道,“倘若你我会‘大金刚神力’,又何须他鱼和尚救命?至于什么‘镇魔六绝’,不过是‘大金刚神力’的皮毛而已。哼,想来可恨,这金刚一派好端端的神通,偏要一脉单传。再说了,即便要传,也该传给你我,那鱼和尚有眼无珠,传给不能那小贼,结果自作自受,栽在那小贼手里…”

    性智呵的一笑,说道:“我一见那小贼,就知道不是东西。鱼和尚却把他当块宝,真是蠢材…”陆渐听到这里,忍不住喝道:“胡傲〈道。”

    话音方落,“嘎吱”一声,石壁掀开一线,性觉、性智手持烛火走了进来。性智笑眯眯的,双眼如两条细缝,闪烁诡谲光芒。性觉却是宝相庄严,合十说道:“陆植越醒了?”

    陆渐见他装模作样,心中怒不可遏,啐了一口’只恨伤后不能及远,只能啐到性觉脚前。性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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