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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灯火摇曳,与明光说笑的身影慢慢转过来,半张脸渗在昏黄里,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一字一顿。
“在—下—陈—鸢。”
四人笑容顿时在灯火里僵住,大气也不敢出了。
第九十二章 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前院灯火通明,映着两男两女战战兢兢的并作一排,低着头脸色仓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简直胡闹!”
明光一身得罗道袍,神色严肃走过他们面前,语气颇为严厉,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在家族被父辈呵护过头的年轻人。
“会点术法,听过几个行侠仗义的故事,就以为自己就对的,你们离修行之路尚远,这世道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都是真的,稍有不慎,道消人亡,还谈什么修行!”
“……有一点,你们本心是好的,降妖除魔、医治难症是我等修行中人为人间百姓唯二能做的事,但未免鲁莽了,要看清始末,你们口中的邪修,不惜伤天和,自毁道途,也要驱逐胡人,凭这点,你们就得敬重他!”
“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怎能以术法来辨别一人之正邪!需知百姓家中柴刀亦能杀人,用它之人,岂不是都心怀恶念?”
明光语气严厉,但也就只能严厉,不能代离火、聚灵两家惩罚这四个年轻人,好在也没做出太过出格的事,口头喝斥几句,再缓和语气,说一些他们该是能听懂的话,若能听进去自然是好的,世间又多一个知轻重、心怀正义之人;听不进去,将来再碰上这样的事,那就把命送了,也是咎由自取。
“今日可知错了?”
四人低着头,他们也都知道天师府的道长在修道一途上德高望重,但凡有妖魔作祟,或家国危亡,这些平日难见的道士都会下山赴难,仅这点上,就连家中长辈都要礼让三分,四人就更不敢反驳,多一句嘴,回去都要被家中长辈好生‘教导’一番。
两男两女低低应了一声:“是,我等知错。”
“修道中人岂能低声下气,有错就认,无错反驳!”
“我等知错了!”虞飞鸿红着脸,第一个大声喊了出来,随后其余三人也都跟着大喊。这才让明光满意的点点头,“家中长辈让你们出来走动,也是希望修行之门后继有人,莫要让他们失望。”
“是。”
四人眼下都不敢正眼看那边右侧席位上的陈鸢,其中一个少女偷偷瞥了眼,陈鸢也正看着她,咧嘴角勾微微弧度,和善的笑了笑。
少女脸色发白,双眼直瞪,顿时仰头直接倒去同伴怀里,令得虞飞鸿等人好一阵手忙脚乱,得到明光许可后,方才将她搀扶着一起去了侧厢安顿。
堂屋安静下来。
烛光照着门口的道士缓缓回身,“这帮年轻一辈真是胡闹,让道友费心了。”
“说起来,我也大不了他们多少岁。”
“道友过谦了,你可比他们明白的太多。”明光叹了口气,重新落座抿上一口清茶,缓和下青情绪继续说道:“他们能过来这边,也是因为天师联合修道中人,趁这个机会,这些年轻一辈才被派出做做联络的事,顺道沿途增长一些阅历。”
陈鸢笑着点头:“确实该历练,道途漫漫,若非一步步走过去,哪会有成就,又岂能一辈子躲在羽翼下的,雏鸟也需经历练习飞翔之苦,才能翱翔天际!”
明光说那番话,陈鸢也明白,其实希望他不要跟这些初生牛犊不怕的年轻人计较,而陈鸢也用雏鸟吃苦飞翔的话,表明这四人将来肯定要吃过苦头,才会明白今日道长所言。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后,天色也已不早,担心还在客栈的师父,陈鸢便起身辞离开。
“明日一早,我便准备离开洛都去往陵州。”
两人走出堂屋,穿过庭院边走边说,去往侧厢的虞飞鸿三人远远看着说笑的陈鸢,跟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竟和天师府的道长这般谈笑风生。
那边,明光有些诧异:“这么快?不多等等?朝廷那边一直想要见你,派人来天师府询问过几次你下落。”
“杀胡只顺我心中之意,与朝廷无关,而且沾上太多俗事……影响修行,何况他们不是给我立了生祠了吗?”
朝廷有龙虎气,帝王自然有天子龙气护身,对于修行来说,确实有助力的,但太过约束,反而没有这种肆意游历四方的舒畅,而且自己还想去西北看看,见识一下所谓的沮乞人,道士飞鹤还曾言,持剑三百里,了却胡人仇。
这一路上,也能寻访灵木提升自己,最近他能感觉到修为快到瓶颈,隐约觉得还有雷劫……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渡过去。
“道长留步。”
这一番话语间,已到了院门外,陈鸢朝明光拱了拱手,转身走去黑暗,一纵上去房顶,无声的踩着瓦片,几个腾挪间消失在远方。
明光站在院门口片刻,望着夜幕里消失的身影笑了笑,转身回到院里,抬袖挥手,院门无风自阖。
……
青冥的天色渐渐被破开云隙的晨阳推去远方,安静一夜的大街小巷渐渐有了生气。
人声吵杂传去飘有‘福运客栈’旗幡的客栈里,店家伙计亦如寻常抱着草料去往棚下,看到老牛和车厢不见,急急忙忙去寻了掌柜,得到授意,敲开了那间租住的房间。
被褥、桌凳、灯盏,整整齐齐摆放,一尘不染。
房里的人早已离去。
那圆桌上,有着数颗碎银摆在那里,伙计拿去给掌柜称重,恰好能抵上这几日的房钱、草料钱,令掌柜和那伙计一阵唏嘘,当真分文不差。
此时,门外有骑马的身影过来,正是养伤许久的徐怀遇,从天师府道士口中得知先生在城中,便匆匆赶来相见。
那边,还没等伙计迎上去询问住店还是吃饭,他便问了陈鸢在哪间房,得知今早已退房离开,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可他不知走的东、南、还是西面,只得循着感觉往西而去。
阳光渐渐升高。
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飘着,老牛扫着尾巴,低伏脑袋啃着路边青草,偶尔回首,眸底倒映着主人正与相送的人道别。
扎着小团道髻的巧儿眼睛红红的躲在明光身后,后者摸了摸脑袋,“去给你大哥哥道别。”
“嗯。”
小姑娘是不舍的,也有些不明白大哥哥为什么要走,想要问的话,终究没有开口,只是过去将陈鸢双腿抱住,小脸贴在腿上一句话也不说,就连疯老头从车厢探出脑袋逗她,都没理会,只是轻轻的哽咽轻泣。
那边,明光也将昨日准备的包袱交给陈鸢。
“路途虽不遥远,但今日送了道友,贫道也要带巧儿回山门一趟,往后再见也不知何时了,这里是贫道准备了一些天师府的符箓,最好啊,还是希望派不上用场。”
听到最后那句话,陈鸢接过包袱大笑起来,挎去肩头后,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推去明光那边,随后重重拱起手。
“北上一趟,尽去心中恶气外,还能认识天师府诸位道长,是鸢这段时日以来最痛快的一件事,山高路远,往后若能再聚,当与道长痛饮一番,告辞!”
明光抚须跟着笑了起来:“哈哈,贫道可忌酒的,真要破戒一回,也不是不可,就怕道友喝不过。”
金色的晨阳照过来,陈鸢后拱着手后退几步:“告辞!”
道人收起了笑容,洒开双袖重重一拱。
“不送!”
目送着身影上车、挥鞭,架着牛车渐渐远去,小姑娘跑出几步,脆生生的挥手大喊:“大哥哥,有空来看巧儿!!”
眼泪这才流了下来,以为大哥哥没有听到,失落的走回明光身边,这时,远远的有声音传回。
“得空就来看巧儿!”
小姑娘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她牵着道长的衣袖,望着已经不怎么看得见的牛车,轻声道:“大师傅,这就是修道吗?”
“对啊,这就是修道,耐得住寂寞。”
一老一小回走时,‘踏踏’的马蹄声自城门那边由远而近,马背上的身影看到明光急忙勒马停下。
“中军校尉见过道长,不知可看到陈先生?”
“陈道友已经驾车远去了。”
听到回答,徐怀遇望着蜿蜒无尽的官道,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将养了些时日,能骑马出营后,就直奔城中寻找,可惜还是错过了。
“命中缘分,早已注定,校尉莫要强求,说不得缘分还会再来。”
徐怀遇点点头,拉着缰绳,与一老一小走在道路行,一同返回城中。
第九十三章 白蛇说
“哞——”
转动的车轴吱嘎吱嘎的响在崎岖的道路上,老牛望着葱郁的山水,兴奋的仰头高叫了一声。
知知知……
车厢随着轮子摇晃,恼人的蝉鸣声里,陈鸢微微斜坐靠着厢门,握着书卷看着上面故事,偶尔拂袖掐出指诀,将身旁的黝木驭起绕着拉车前行的老牛转上一圈,牛股轻敲一下,让其加快脚程。
此时已进陵州地界,过去的地方,没有官道,只有这样的崎岖泥路,不过沿途倒是好山好水的景色,起伏延绵的葱葱山野间,是飞鸟成群盘旋山脊,飘渺的云气浮于山巅,路过山脚崖壁时,还有高悬的瀑布震耳欲聋的独特风景。
这一路上,陈鸢闲来无聊,翻看了炼宝之术,有时想起御剑术口诀,顺道也试了试,但没有深学下去,发现御剑术前提,必要学会御物之术,这个之前,陈鸢就已会的,练会第一层剑气横空,便作罢,当做消遣,一路上鞭策老牛来用。
走过水声涛涛的瀑布后,陡然风声呼的刮过路旁林野,一道身影瞬间钻入林子,掀起一只只鸟儿胡乱惊飞。
陈鸢放下书卷探脸朝那边林子喊了声:“师父?!”
顷刻,垂散开的树笼‘哗’的摇晃,衣衫褴褛的老头稳稳落到路边,乱糟糟的花白头发沾了不少鸟毛、树叶,双手还捏着两只大黄鹂,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疯老头一脸凶恶的举了举双手,将两只鸟给徒弟看。
“它俩勾引为师!”
陈鸢愣了一下,“勾……勾引?”
“可不是嘛!”疯老头眼露凶光看着两鸟,待到牛车过来,在一旁边走边说。
“为师好端端的在山上跑着,正畅快呢,这两鸟不识好歹,居然飞过来啄为师,徒弟哎,你看它俩多肥,哪有鸟这么肥的,这不就是勾引吗?!为师虽说有些疯,可也经不住诱惑,哪有这样考验人的。”
“是是是,师父说的都对。”
只要师父喜欢,仍由他性子来就是,只要别老是逼问陈鸢什么时候给他取一个响亮威风的名字就成。
往前又行了一阵,泥路渐渐开阔起来,有了一条岔路从另一座山并来这条道上,多了许多车轨印迹。
果然,前方十几丈左右,路旁出现写有‘茶’字旗幡的草棚,不过店里今日没什么买卖,就只有一个老汉坐在棚子口凳子上,撑着下巴听着山里此起彼伏的蝉鸣,脑袋一点一啄。
或许对车轮颇为敏感,一听到轮轴的转动摩擦声,老头顿时醒了过来,见到驶来的牛车急忙起身,招呼道:“客官,距离庸州还远着么,不妨进来喝口凉茶消消暑,填饱了肚子再走不迟!”
“行啊,来两碗凉茶,六张饼子。”陈鸢将牛车停下,搀着师父下来,将两只鸟一并交给茶肆老汉,让他帮忙拔毛掏去内脏,就着炉子将鸟烤了。
顺道问起陵州境内是否有座丹霞山,距离此处还有多远,那老汉取了凉茶过来,哈哈笑道:“那客官可就走错方向了,这条道是去商庸的,看到后面那条并来的泥路嘛,客官等会儿就沿那条路过去便是。”
原来是走错了,陈鸢有些失笑,从沧澜江一路过来,倒是第一次走错。
一旁的疯老头敲着筷子时,那边的老汉淋着热水躺着两只鸟雀,一边拔毛,一边回头问道:“客官这是去丹霞山走亲戚?”
“不是,就是路过!”
“只是路过便好,老朽听过路的汉子说那边有大蛇出没,有人山里采药看到老大一条白蛇,鳞片都快上一个人的拳头了。”
“那可伤过人?”
“这倒没听说。”老汉清理好了鸟肉,用树枝串好,插在土灶火口旁边,擦了下手继续道:“可说的有鼻子有眼,有人亲眼看到那蛇盘在一块大岩上晒鳞,白花花的一片,能吓死个人,客官你想啊,那么大一条蛇,不吃人,哪里长得了那般大。”
山野之闻,陈鸢就当怪志里的故事来听,毕竟手臂粗的蛇都有可能被人以讹传讹,说成人那般粗的蛇精。
又跟那老汉聊了一些话,填饱肚子后,付了茶水餐钱,便依着对方所说那条路折返,渐行七八里后,这条道上倒是能见不少人烟气,背着箩筐的山民三两成群从山上下来,大抵是附近村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