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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连杀人都能杀得润物细无声。
“进入秘境之后,我想你帮我确认一个人的死讯。”
搜魂记忆中,孟客枝这么对蛇脸男说。
他打一把青竹伞,背后一台瑶琴,端的是光风霁月,笑起来是如沐春风。
“把他的尸体,还有心脏里的法器带给我。”
他凝眉一叹,微微苦笑。
“我也不想的……可惜了。”
见到这一幕,霜绛年只想冷笑。
确实可惜。
他师门这一派无情道要“斩三尸”、“灭人欲”,越是伤害所爱之人,越能证太上无情的大道。
“但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师弟。”犹记年少时,孟客枝笑吟吟地搂着他的肩,“区区修为,哪里有和师弟赏月弄花来得畅快?”
想必重要的是之后的一句——
孟客枝注视着他的眼:“所以师弟也不会害我的,对么?”
那时霜绛年已经成了下一任无情道宗主的钦定人选,天赋悟性样样俱佳,唯独不懂无情道薄情寡义的精髓。
“当然。”少年时的霜绛年诚心道,“师兄待我如兄弟,我便也以手足待之。”
他本以为自己远离修仙界,将所有权力都让给师兄,便能皆大欢喜。
结果半个月前人间重逢,他却只得了孟客枝一壶加了药的酒,被送进了死境。
那时孟客枝修为停滞在元婴后期,几十年未有进境。
想必这样孟客枝就坐不住了,急着要斩断他这师兄弟之情,谋得突破,晋升化神。
霜绛年气笑了。
但念起年幼时真挚的相处,他又无法避免地难过。
“孟客枝……”
他迷迷糊糊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孟客枝,你这蠢货。
既然你没有亲眼确证我死了,就应该做好迎接我百倍报复的准备。
是啊,为了一个蠢货,又何必牵动情绪,自伤身体。
这么想着,似乎也就没那么气了。
不到一会儿,霜绛年悠悠醒转。
刚一睁眼,面前似乎就有什么东西笼罩下来,他皱眉一侧脸,那东西就错过了他的嘴,软软印在了脸颊上。
“唔唔……”
少年鼓着腮帮子,嘴里含着东西,呜呜噜噜地想说什么。
见霜绛年侧脸躲过,少年一急,索性捏住他的脸,就要嘴对嘴强行贴上来。
“……停。”霜绛年勉强挤出一个字。
晏画阑撅起的嘴唇停在半空。
此时,他们离嘴唇相触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呼吸相闻。
“噗咳咳咳!”晏画阑终于受不住呛鼻的烟雾,边咳边全吐了出来。
还没咳嗽完,他就一脸大喜过望的表情看过来,惊喜道:“你醒啦?!”
“对了,烟。”他又急急把烟杆塞到霜绛年嘴边。
霜绛年深吸了一口,感觉心脏那要人命的揪痛好多了。
他仍旧视野模糊,四肢无力,手脚冰凉没有知觉。
不过,大概能弄懂发生什么了。
半个时辰前,他被“忘情”惩罚,昏厥过去。
晏画阑不知怎的知晓了他的烟能缓解病痛,见他没有知觉,便想以口渡烟。
明明平时少年那么讨厌烟味,闻一次就恨不得捏着鼻子逃离毒气……这次竟然为了他,生生吸了一大口?
霜绛年心中微烫。
他费力开口:“我的丹药在……”胸口。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自己衣襟大敞的前胸。
霜绛年:“……”
谁能告诉他,在他昏迷期间,晏画阑都对他做了什么?
“哦,你的药在胸口衣襟里是吧。”
晏画阑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扒拉出小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喂到他嘴边。
他觉得霜绛年的眼神有些奇怪,看了看对方光|裸的前胸,恍然大悟。
“是冷了吗?我给你穿上。”
说着他就把霜绛年的衣襟扒拉回来,皱巴巴地拽到中间,叠在一起。
然后晏画阑眼神有点发怔。
“刚才没注意,你的胸好好看啊。白白的,摸起来很软很滑很冰,像那个……像玉一样。”
这直白不含邪念的夸赞,听得霜绛年好笑。
丹药入口即化,他逐渐找回了行动的能力,自己整理好了衣襟。
没有人发现,琉璃盆中的鱼也找回了平衡,沉回了盆底。
晏画阑从他胸口移开了视线,问道:“哥哥,你刚才为什么突然生病?”
“因为……”霜绛年一时没有找到借口,停滞了一瞬。
却见晏画阑已经从竹架上取了青瓷瓶,倒出蛇脸男残余的魂魄,就是一顿“咔嚓咔嚓”地大嚼大啃。
“是不是因为他?他又说了伤害你的话?”少年恶狠狠地泄愤,“早知道就该把他撕成碎片——”
“……嗯。”霜绛年也就顺水推舟,把病因全推到了蛇脸男身上。
却听晏画阑接着问:
“那‘孟客枝’是谁?”
霜绛年一愣。
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你听岔了。孟客枝不是谁,是一首诗。”霜绛年垂眼道,“‘山中白云好留客,枝上野梅寒拂衣’。我只是‘梦’到了这句诗,你听到了这诗的其中两个字。”
晏画阑一听诗词就头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霜绛年不愿他多想,便抛了些甜头。
他语声轻柔:“这次多亏有你,我才能度过此劫。”
这道谢,是真心实意的。
孟客枝有多么阴毒薄情、多么心狠手辣,晏画阑就有多么阳光善良、多么重情重义。
这颗小太阳,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接触那条毒蛇。
听他道谢,晏画阑倏地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脸上多出两个酒窝,又使劲把那个笑憋了回去。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成熟做派,“——毕竟,你可是我约定好要保护的‘姘头’嘛。”
……姘头。
霜绛年笑意僵在脸上,心中的温柔渐渐消失。
这小傻子怎么还没忘记这个词呢。
霜绛年只觉自己冷硬的心再也不需要药物辅助治疗,默默灭了烟,收回烟杆。
不料收到了一半,烟杆却被晏画阑半路截胡了。
“我也想试试这个。”晏画阑拿着烟杆说。
霜绛年疑惑:“你不是很讨厌它吗?”
“是啊,但总要提前适应。”晏画阑转着烟杆解释道,“如果你以后又失去意识,不是还得要我来渡烟吗?如果下一次我没忍住打了喷嚏,误了治疗的时机怎么办?”
霜绛年一时无言。
“以后”?
不是一年之后就要吃了他吗,哪里来的那么多“以后”?
“听起来你在咒我还有下一次发病。”霜绛年淡淡道。
晏画阑瞪眼:“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是以防万一!”
不过这次他的意志十分坚定,没有因为霜绛年故意刻薄他,就放弃决定。
霜绛年也只得答应了他。
晏画阑盯着烟嘴,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烟杆在起始端逐渐收拢,细细的烟嘴嘟起一圈,光泽莹润。
像什么呢?
晏画阑抬头,看到霜绛年柔软的浅粉色唇瓣,心里一动。
好像啊。而且霜绛年的唇说不定还更好看些。
一想到这烟嘴是那样好看的唇碰过的,晏画阑心里就说不出的痒。
他含住烟嘴,慢慢吸了一口烟。
过唇舌,过鼻腔,过肺腑,整个人都酥麻了。
就好像阿年哥哥化作了那氤氲雾气充斥在他肺腑中,开始暖融融的,后劲湿凉,花木过后唯余飘渺的尘烟。
恍惚间晏画阑想,他碰了这烟嘴,霜绛年也碰了这烟嘴,合计合计,不就相当于……他们嘴贴嘴了吗?
晏画阑莫名脸红。
他有些不自在,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试图遮掩那中间的什么。
……被需要的时候一直不肯出现的“本能”,现在姗姗来迟了。
第9章 喜欢的不仅仅是脸
“够了。”霜绛年的声音将他从迷瞪中唤醒,“你已经把我剩余的烟草都‘适应’完了。那药叫‘珈曳’,原料很珍贵。”
“……哦哦。”晏画阑眨了眨眼,将玉烟杆递还给他。
烟杆交接当中,他又攥住玉烟杆不放,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霜绛年笑他,“试药试傻了?”
晏画阑松了手。
霜绛年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酝酿了好一会,晏画阑才正襟危坐,认真地说:“我想跟着你学医。”
霜绛年意外挑眉。
他还来得及问出为什么,晏画阑就绷着脸,叭嗒叭嗒一气儿背出了准备好的腹稿。
“因为我要变得完美!以前我只会杀人,以后学了医,就能像你一样进能攻、退能守。”
紧接着,少年又飞红了脸,小声快速补充了一句:
“才不是为了给你治病呢。”
霜绛年手中的玉烟杆“啪嗒”一下掉在藤椅边。
……傻孩子,你真正的目的都已经说出来了啊。
在诡异的沉默中,晏画阑也发觉自己那句话貌似暴露了什么。
他的表情从窘迫逐渐变凶,满脸“如果你敢戳破我就提前吃掉你”的色厉内荏。
霜绛年忍笑,轻咳一声,应下了晏画阑的请求。
“我粗通针灸之术,若你有意,听着便是。”
翌日清晨,霜绛年唤出九刺,九根寒芒凛冽的银针悬于上空。
“但为什么我还要趴在这里?”晏画阑委屈巴巴地问。
少年光着上半|身趴在藤椅上,一想起之前被驱毒的经历,就一阵肉痛。
霜绛年微笑:“亲身体验,记忆会更深刻。”
他开始细致地讲解针灸的人体经络腧穴理论。
随着他温柔的语声,一根根银针扎落在晏画阑溢出黑色魔毒的脊背上,每扎一下,就疼得少年弹一下。
晏画阑痛到怀疑人生,但听到霜绛年说那些复杂的理论实践知识,又觉得被安慰到了。
他甜滋滋地说:“原来每次你为我施针,都花了这么多心思。”
“你说驱除魔毒?哦,是你误会了。”霜绛年道,“这就是简单的打地鼠游戏。”
晏画阑:“?”
霜绛年手起针落:“‘九刺’可杀伐可治愈,驱除魔毒用的是它‘杀伐’的力量。你身上哪里溢出魔毒,我就让九刺狠扎哪里,一刺不成就两刺,直到把魔毒杀光。”
他笑盈盈地说:“这不是打地鼠还是什么?”
晏画阑:“……”
“今天先到这里。挺疼的吧?”霜绛年收回九刺,“没关系,明天我们继续。”
他心情愉悦地走了,留下一只心脏碎成渣渣的可怜妖。
*
竹楼虽小,五脏俱全。
竹楼建立时,霜绛年便在一楼开辟了一间炼丹室。
之前他不急着炼丹,炼丹室就一直空置。而现在丹炉、丹鼎、石榴罐、绢筛……一应俱全。
他正在将几百种药材分门别类收在海纳匣中,还顺手给晏画阑熬了固本培元的药膳粥。
'看宿主心情不错,那我就放心啦。'
霜绛年垂眸:“岂止不错。我现在非常期待孟客枝看到活着的我,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惊喜?后悔?'
霜绛年微微一笑。
“他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化神期,见了我,怕是会直接吓得跌落回元婴吧。”
他嗓音温和,其中却藏着深深的寒意。
“跌落元婴还不够。”
“修为、名声、地位……所有他骗到手的东西,我都要一一在他面前碾碎。……咳!咳……”
听着剧烈的闷咳声,系统一阵心疼,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霜绛年放下掩口的长袖,脸色煞白,唯有嘴唇血红,弯起一个快意的弧度。
“我已经迫不及待目睹他粉身碎骨的一幕了。”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秘境——哪怕付出代价。
琉璃盆中游鱼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就用它吧。
霜绛年想。
*
竹楼中,晏画阑的住所。
“蛇脸男的魂魄记忆告诉我,只要摧毁黑蛟藏在逆鳞下的妖丹,黑蛟就会死亡。”霜绛年道,“和你说的一样,秘境封印由黑蛟维系,它死了,秘境不攻自破。”
晏画阑问:“逆鳞,就是它身上那片最硬的鳞?”
霜绛年点头。
“我现在伤不了它的逆鳞,还需要提升修为。”晏画阑苦恼,“可惜岛上剩下的修士都藏起来了,把他们捉出来吃掉很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