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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酩抬头看了他一眼。
身旁的商陆行也听见这句话,惊诧地觑向那颗足以傲视全场的头,“已经不能再高了,江兄。”
江荇之摇头,“不是指这个。”
商陆行一时拿不准,“那是……”
话音未落,却看钟酩抬手一抛,把江荇之整个连灯带头地朝着“烛龙”的方向扔了出去!商陆行大惊失色——柏兄终究是忍不了江兄,把人给丢出去了!
他劝言,“柏……”
钟酩开口,“威力不够。”
商陆行愣住,“什么?”
钟酩却没再回他,漆黑的眼底映着直朝红雾飞身而去的江荇之,指尖还残留着灯身微凉的温度。
众人正惊叹观赏着烛龙腾云,冷不丁看一灯一头自上空划过,直冲山谷中那烛龙而去,顿时愕然起身:“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神灯大人?”
哗啦……一阵铃响,月伏差点失手将摇铃落在脚下。他怔怔地看着琉璃灯破空而去,几息就逼近了“瑞兽烛龙”。
月伏面色骤然煞白,噔噔几步下了主座冲到商陆行跟前,“商家主这是做什么!瑞兽现世何其严肃,怎可随意破坏仪式?”
商陆行讪讪一笑,心想我还不是吓了一跳。他求助般地看向身侧的始作俑者,月伏的目光也跟了过去,落到钟酩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上。
钟酩在众人注视下空着一双手,面不改色,“上古血统产生共鸣了。”
“……”
山谷上空,劲风擦过两侧。
红雾中的“烛龙”在眼前极速拉近,放大清晰。庞大的灵力裹挟着某种邪性的阵法,恐怕元婴期修士贸然靠近也会被气流割伤。
的确是相当骇人的一团能量,难怪能在第一时间唬住众人——但还是不够。上古神兽所蕴含的能量乃天地洪荒之力,足以移山填海,哪会只像这般刮阵不痛不痒的大风?
一道剑意划破了屏障,江荇之这会儿已重回真身,冲入了红雾之中。
掌心化气为刃,凝成一道雪亮的刀锋。
他敢断言,此等邪物不是烛龙。
自己的地盘里陡然闯入一名“外来者”,人面蛇身兽巨大的身躯翻滚不歇,相当不客气地张开了獠牙,刺耳的怒吼响彻山谷,蛇身一卷俯冲而下——
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地映着那獠牙红信,四周灵力被蛇身内诡异的阵法牵引。
江荇之手起剑落。
嚓!血雾喷溅。
大乘剑意久违出鞘,一斩,庭雪如新。
…
前山宴客堂内。
钟酩注视着那片血雾中傲然孑立的背影,眼底的剑光映着天光,亮如星芒。
他在这边独自岁月静好,周围却炸开了锅。
这一惊变来得猝不及防,众人在最初的怔然后缓缓回神:“怎、怎么回事……”
“神灯将瑞兽腰斩了?”
“唉,本是同根生——不对,同根生出的神物怎么实力差距这么多?”
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几十上百道目光“刷”地看向设宴者。
哐啷,摇铃坠在地面。月伏真人面无血色,一张唇直打抖。身后的几名长老护法噤若寒蝉,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潼俞真人眼底变幻莫测,思绪百转不过瞬息之间,他很快做出了决断。
他猛然出声呵斥,面色沉痛,“月伏!你说你主峰上有瑞兽现世,是天意叫你重振叩月宗,为此我甘愿让出宗主之位——可你、可你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做出如此欺上瞒下,蒙蔽世人之事?”
底下一片哗然,月伏真人瞪大眼,“好你个潼俞,此事你明明——唔!”
话没说完,便叫潼俞真人一掌劈在天灵盖,昏死过去被人带走。潼俞真人歉然向众人道歉,痛诉自家管教不严、愧对各宗尊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
至于那句半道截断的“明明”,明明什么?明明知情,或是明明参与其中……全都终止于月伏真人被带下去的身影。
一场荒唐的闹剧收尾。
江荇之从远处飞身归来,踏入宴客堂中。
靛蓝色的衣衫带起徐徐细风,高束的长发和素净的面容上没沾染一丝尘埃血腥。虚化的气刃早已消散,只余怀里一盏雕饰精美的琉璃灯。
众人的目光三分憧憬,五分敬畏,七分虔诚——满分十分,还有五分附加分。
“神灯大人,那究竟是何物?”
“它已经死了吗,确定死透了吧?”
“我刚刚吹了它扇的风,现在怎么感觉有点偏头痛?”
江荇之,“……”
江荇之耐心作答,“邪物,死透了,都是心理作用。”
“竟是邪物!”四下又是嘈杂地乱作一团。
潼俞真人只好焦头烂额地安顿好各个宗门的来客,又是赔礼又是重置酒席。
江荇之看了眼闹哄哄的宴客堂,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出了堂门。门前弟子上前一步,“神灯大人……”随即被一只手止住,“不必跟上。”
远离了身后的喧闹,江荇之沿着小路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
放眼望去,山峦在层云间蜿蜒起伏,血雾消散后的山谷恢复了宁静祥和。
他望着渺远的云海出了会儿神。说不失落是假的,原以为有烛龙现世,能寻得一丝重回千年之后的契机,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宗门搬出的荒唐闹剧。
迈出的脚步回到了原点,下一步到底该往哪里走……
江荇之头疼地望天。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长靴踩过草叶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钟酩正朝自己走来,“柏兄。”
“有没有伤着?”
“混了几道阵法和某种操纵类邪术的魔灵罢了。”江荇之说,“分神以下恐难对付,在大乘境前还是差得远。”
钟酩点点头,他料也是。
江荇之说着惊叹,“不过你居然懂我的意思。”
他当时只是自言自语说了句“不够”,对方便立马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还一手将他送上了天。
钟酩看着江荇之的侧颜,干净明俊的半张脸衬着一片群山薄云,钟灵俊秀。半晌他轻声道,“自然是知晓的。”
打了几百年,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江荇之。
江荇之闻言转头看向前者。
相视几息,他恍然拍手,“差点忘了,你也是大乘!”自己能觉出的端倪,想必对方也清楚。
钟酩,“……”
钟酩揉了揉眉心,做了几个深呼吸。
江荇之关怀,“柏兄,身体不适?”
钟酩咬牙,“心病。”
他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这是江荇之,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脑子里水多”,这才压下心头的情绪。
怕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心梗,钟酩转而开口,“你应该是冲着烛龙而来,你寻那烛龙是为何?”
想到两人这些天也算同舟共济,江荇之这次没有隐瞒,“柏兄应该知晓,烛龙掌管四时。”
钟酩目光落在他半张侧脸上,“所以?”
江荇之笑了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视线越过群山看向不知名的远处,“我有想要回去的地方,有想要见到的人。”
第8章 宗名归雪
山风穿林,一缕鬓发柔顺地拂在江荇之面颊。他眼底蕴着眸光,是钟酩从没见过的温软。
心头先是一悸,随后涌上股说不出的滋味。
钟酩呼吸滞缓,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在等待判决。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印。
“……想见的人?”
江荇之从思绪里回过神,却见后者一双唇抿成了直线,“怎么了?”
开口的嗓音低哑,“想见的人是谁?”
只要不是在墟剑本人面前,江荇之谈到这个话题向来不知何为羞涩。他眼底映着高山云海,笑意如沐春风,“当然是,爱情。”
话落,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凝。
钟酩视线落在脚下,散乱的草叶映入眼中。一直以来存在于心底的那些隐秘的憧憬都被这一句话打破,散成碎片随着汹涌的念想起伏着。
酸涩,又嫉妒。
还有些快要克制不住的占有冲撞在胸口。
江荇之看钟酩没应声,又凑过去拿倒拐肘捅了捅,“柏兄可有心上人?”
两息静默。
伸过去的手突然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掌宽而热,将他的手完全包裹起来按在胸口。隐约能感受到下方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钟酩攥着他的手抬眼而来,喉头一动,“我有。”
这话放得又轻又碎,几乎快要被风吹散。
江荇之有一瞬被那双眼底浓稠而复杂的情绪惊了惊,居然忘记抽回手。
片刻,他回过神,“咕咚”咽了咽口水:听这调调,柏兄的心上人该不会羽化了……
江荇之又瞥了眼攥着他的那只手,像是在向自己汲取力量。他迟疑了一下,接着伸出另一只手覆上钟酩的手背。
沉重地拍了两拍,啪、啪。安息吧。
钟酩,“……”
钟酩动了动唇,“你在想什么?”
江荇之缓缓摇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交握的手终于松开,钟酩按下某些蔓延疯长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
回到宴客堂时,场面已经安顿下来。
那“邪物”的出处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叩月宗完整地公之于众,态度相当端正,认错十分及时,据说是从月伏真人口中得来。
江荇之和钟酩在商陆行身旁落了座,江荇之听着潼俞真人还在主座上痛陈是非,轻声点评,“好一个据说。”
商陆行无奈笑道,“总得推个靶子出来,况且月伏真人也不冤。”
江荇之点点头。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至少是个主谋。
正想着,他忽然收到商陆行的传音,“江兄,柏兄怎么了?”
江荇之觑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钟酩,暗叹了一下商人敏锐的天性。他说,“可能是被戳到了伤心事。”
商陆行,“嗯?”
江荇之摇摇头,此等哀事不可言说。
尤其如柏慕这般深沉的人,想必只愿独自在心底埋藏这段逝去的旧情。
也不知他是否曾在冰冷的深夜细数着满天星辰,猜想心上人化作了哪颗星?
江荇之怜爱,“唉……”
商陆行:???
钟酩额角青筋一跳。
刚按下去的某些想法又窜了个头。
一场宴席虽没了彩头,但好歹有佳肴琼酿相陪,再加上一盏精彩程度不亚于“烛龙”的“神灯”,众宾客想着也算不枉此行,便给足面子没有先行辞别。
只是上座落得冷冷清清,商家的席位前却是觥筹交错,颇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
——当真是艳压群芳,风光无两。
直至夕阳西下,宴席将散,众人依旧凑在江荇之跟前,纷纷邀其上门一坐。江荇之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排好次序,择日再聚。”
清风阁阁主请教,“敢问神灯大人,排序有何标准?”
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中,江荇之不假思索,“从伙食好的先开始。”
“……”
众人凝固一瞬,很快又摩拳擦掌,燃起了熊熊斗志。
一场宾客尽欢的宴席结束,各宗各派终于在日沉西山前离开了叩月宗,踏上回程的路。
·
日暮霞光铺落在整个山头,庞大奢华的兰玉舟就停在山门外。
商陆行同江荇之一道往山门的方向走,“商某今日承了江兄的人情。”
江荇之,“各取所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商陆行,“若不嫌弃,江兄、柏兄可在商府暂住,别苑正好空出很久了。”
拉拢之举来得比其他宗门要高明,江荇之正想着要如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袖间的传讯石忽然响起。
他停下脚步,“抱歉,失陪一下。”
说着转向另一处空地接通传讯。
待人离开,商陆行看向一旁的钟酩,“柏兄不同江兄一道?”
钟酩淡淡,“没这么熟。”
商陆行有些惊讶,早上不还“夜夜睡不够”,这会儿怎么就没那么熟了?况且他看二人相处,还以为是一路同行、相识已久。
他笑了笑,“看来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钟酩看向瑰红的落日没有回话,漫天的金红将他瞳孔晕染出一片模糊的光色。
他未必是对方想见的那个“故人”。
很快江荇之便折返回来,行色匆匆,“商家主,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无碍,江兄且去。”商陆行赶紧道。
江荇之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后如影随形般跟了一个人上来,他回头看见钟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