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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种武器-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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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鲜红的指甲

    刀光在星光下闪动,利箭在弓弦上伸挺。

    吕素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她不知道,所以更害怕。

    她想去叫醒杨铮,又不想去叫醒他。

    ——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生病?

    窗外的人并没有冲进来,可是门外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吕素文又想去开门,又不敢去。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杨铮终于被吵醒,先看见吕素文充满惊慌恐惧的脸,又看见窗外的刀光。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一跃而起,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衣服都是湿淋淋的,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只不过他还是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人高大威猛,满脸大胡子,眉毛浓得就像是两把泼风刀,看起来天生就像是个有权力的人。

    另外一个短小精悍,一双眼睛炯炯有光,看起来不但极有权,而且极精明。

    杨铮认得这些人。

    六扇门里的兄弟,怎么会不认得省府里的总捕头,以“精明老练,消息灵通”让黑道朋友人人都头痛的“鹰爪”赵正?

    “赵头儿。”杨铮问他,“三更半夜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赵正还没有开口,那个浓眉虬髯的大汉已经先开口了。

    “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跑。”他冷笑着道,“你真有胆子。”

    “我为什么要跑?”

    赵正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杨铮的肩:

    “老弟,你的事发了。”他不停地摇头叹气,“我真想不到,你一向是条好汉子,这次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做了什么事?”

    浓眉大汉又冷笑:“你还想装蒜?”

    他挥了挥手,外面就有四个人抬了个白木银鞘子走了进来,正是杨铮刚从倪八手上夺回来的镖银,每个鞘子里都装着四十只五十两重的官宝。

    杨铮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浓眉大汉忽然又出手,拔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紫金刀,一刀砍下去,银鞘子立刻被劈开。

    银鞘子里居然没有银元宝,只有些破铜烂铁和石头。

    浓眉大汉厉声问杨铮:“你是在什么时候把银子掉包的?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杨铮又惊又怒:“九百个银鞘都被掉了包?你以为是我动的手脚?”

    赵正又叹了口气:

    “老弟,不是你是谁?”他说:“银子决不会忽然变成废铁。”

    他又说:“倪八当然也有嫌疑,可惜他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已经死无对证了。”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种话说得好凶狠。

    “你带去办这件案子的人都是你的好兄弟,而且每人都有一份,当然不会承认的。”赵正说,“老郑和小虎子是你最信任的人,你叫他们把银子带走,因为你相信他们决不会出卖你。”

    赵正又说:“这两个人一个有娇妻幼子,一个有老母在堂,就算想出卖你,他们也不敢。”

    杨铮忽然镇静了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先回头告诉吕素文:

    “你先回去,我再来找你。”

    吕素文的全身上下都已变得冰冰冷冷,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垂着头走出去,走出门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杨铮一眼,眼色中充满惶恐和忧虑。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就算跳到黄河里也很难洗得清。

    她在为他担心。只为他担心,丝毫不为自己。

    因为她还不知道她的情况比他更危险,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个人在等着要取她的命。

    一个把杀人当作砍瓜切菜般的狠人。

    秃子一向狠,又凶又冷又狠。

    他是花四的属下,现在已经得到花四爷的命令——在日出前去杀怡红院的如玉。杀了之后立刻远走高飞,五年里都不许在附近露面。

    花四爷除了给他这个命令之外,还给了他一万两银票,已经足够他过五年舒服日子。

    在他说来,这是件小事。

    他向花四爷保证:“明天天亮的时候,那个婊子一定会躺在棺材里。”

    杨铮的心在刺痛。

    他明白吕素文对他的深切关心,也舍不得让她走,但是她非走不可。

    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件事决不是容易解决的。

    ——如果你能知道一只老虎掉进猎人的陷阱时是什么感觉,你才能了解他此刻的感觉。

    他问那个浓眉虬髯的大汉:

    “阁下是不是‘中原’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

    “是。”

    “阁下是不是认定了这件案子是我做的?”

    “是。”

    杨铮沉默了很久,转过脸去问赵正:“连你也不相信我?”

    赵正又在叹息。

    “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就算干一千年也赚不来的。财帛动人心,这一点我很清楚。”他说,“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出手很大方的人,也知道刚才那位姑娘是个价钱很贵的红姑娘。”

    杨铮在听他说话,听到这里,忽然冲过去,挥拳猛击他的嘴。

    赵正往后跳,王振飞挥刀,门外又有人扑进来,一片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人用一种极有威严的声音大声说:

    “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一个白皙清秀三十多岁的蓝衫人大步走进来,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瞪住他们:“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没有人再动。

    因为这个人就是这地方的父母官,进土出身的“老虎榜”知县,被老百姓称为“熊青天”的七品正堂熊晓庭。

    他是能吏,也是廉吏。他连夜赶到这里来,因为他对他手下这个年轻人有份很特别的感情,那已经不仅是长官对下属的感情。

    “我相信杨铮决不会做这种事。”熊晓庭说,“如果赵班头怕对上面无法交待,本县可以用这七晶前程来保他。”

    赵正立刻躬身打扦:“熊大人言重了。”

    他是府里派来的人,但是他对这位清廉正直强硬的七品知县,还不敢有丝毫无礼。

    “只不过这件案子还是要着落在杨铮身上。”熊大人转向杨铮,“我给你十天期限,你若还不能破案,就连我也无法替你开脱了。”

    十天,只有十天。

    没有人证,没有线索,没有一点头绪,怎么能在十天之内破得了这件案子?

    天还没有亮,杨铮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发软,嘴唇干裂,头脑浑浑沌沌,就像是被人塞了七八十斤垃圾进去。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生病。

    他决不能让自己这么样倒在床上,他一定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是他滚烫的身子忽然又变得冷冰,冷得发抖,抖个不停。

    晕眩迷乱中,他好像看见莲姑走进了他的屋子,替他盖被,替他擦脸,拿着他的脸盆替他去井里打水,好像去了很久没有回来。

    他仿佛还听见了一声惨呼,那仿佛是莲姑的声音。

    此后,他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天亮了。

    秃子虽然一夜没有睡,却还是精神抖擞,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少了一个人,他身上却多了一万两银子。

    行装已备好,健马已上鞍,从此远走高飞,多么逍遥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爷居然会来,是带着个小书僮一起来的,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只问他: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秃子笑道,“四爷交给我办的只不过是小事一件,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现在如玉已经躺在棺材里?”

    “她不在棺材里。”秃子说,“她在井里。”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红院了,幸好我还是找到了她。”秃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车夫是个酒鬼,我只请他喝了几两酒,他就把她去的那个地方告诉了我,我当然不会找不到的。”

    花四爷微笑:“你倒真有点本事。”

    秃子更得意。

    “我赶去的时候,她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到井边去打水,三更半夜谁都难免会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办成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你办得很好。”花四爷说,“可惜还是有一点不太好。”

    “哪一点?”

    “你杀错了人厂花四爷说,“昨天晚上如玉已经回到怡红院,还陪我喝了两杯酒。”

    秃子怔住了。

    花四爷又笑了笑:“偶然杀错一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秃子也笑了。

    “当然没关系,今天我再去,这次保证决不会再杀错。”

    “那么我就放心了。”花四爷带着微笑,吩咐他那个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书僮,“小叶子,你再替我送一千两银子给这位大哥。”

    小叶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讨人喜欢的样子,尤其是拿出银票来送人的时候,更让人没法子不喜欢。

    秃子的眼睛也像花四爷一样眯了起来:“这位小哥长得真好……”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只看见了小叶子拿银票的一只手。

    小叶子另外还有一只手,手里有一把刀。

    虽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人一个人的要害,还是一样可以致命。

    小叶子轻轻松松地就把这柄短刀的刀锋送进秃子的腰眼里去。

    完全送了进去,连一分都不剩。

    像秃子这种人的死,才是真正不会有人关心的。

    因为他杀人。

    杀人的人,就难免会死在别人的刀下。

    ——虽然有时是孩子手里的短刀,有时是仇人手里的凶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况下,通常还是刽子手掌中的钢刀。

    莲姑死了,死在井里。

    谁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误杀而死的。

    她没有仇人,更不会被人仇杀,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自己心里想不开而跳井的。

    于老先生夫妻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在杨铮的面前说出来。

    杨铮已经病了,已经有了麻烦,老夫妻两个人都不愿再伤他的心。

    他们甚至还请了位老郎中来替杨铮开了一帖药,可是等到他们把药煎好送去时,杨铮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锭银子和一张字条。

    “银子是留给莲姑办后事的,聊表我一点心意。这两天我恐怕要出远门,但是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请你们放心。”

    手里拿着银子和纸条,眼睛看着窗外萧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杨树已经开始枯萎,一条老黄狗蜷伏在墙角。

    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

    他们没有流泪。

    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

    天已经亮了很久,张老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他知道早就应该起来准备卤菜和面条了,否则今天恐怕就没法子做生意。

    他为什么一定要起来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不能多睡一会儿?

    他还是起来了,因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这里吃面的穷朋友。

    这里不但便宜,而且还可以赊账。如果这里没东西吃,他们很可能就要挨饿。

    ——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副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张老头心里叹着气,刚卸下店门的门板,就看见杨铮冲了进来,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已变得散漫无神,而且充满了红丝,脸色也变得很可怕。

    “你病了。”张老头失声说:“你为什么不躺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杨铮说,“因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张老头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叹息着道:“对!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停下来的。”

    杨铮自己去拿了六个大碗摆在桌上。

    “你把每个碗都替我倒满烧酒,最烈的那种烧刀子。”他说,“我一定要喝点酒才有力气。”

    张老头吃惊地看着他:“你病得这么厉害还要喝酒?你是不是想死?”

    杨铮苦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因为现在我还不能死。”

    张老头又不禁叹息:“对,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就算我们自己想死都不行。”

    六大碗火辣辣的烧刀子,杨铮一口气喝下去,身子立刻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外面的风很大,他迎着风冲去,扯开了衣襟,大步而行。汗珠子雨点般下来,冷风吹在他流着汗的胸膛上,他完全不在乎。

    城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挺着胸对他们点头微笑。

    他先到县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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