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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杨铮忽然觉得有一个光滑柔软温暖的身子慢慢地靠近他,将他紧紧拥抱。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他们已互相沉浸在对方的欢愉和满足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冷风吹入窗户,窗外有了微光。
吕素文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里仍可感觉到昨夜激情后的甜蜜,心里却充满酸楚和绝望。
杨铮已经悄悄地走了。
她知道他走,可是她假装睡得很沉。他也没有惊动她。
因为他们都已不能再忍受道别时的痛苦。
桌上有个蓝布包袱,他把剩下的粮食都留下给她,已经足够让她维持到他回来接她的时候。
期限已经只剩下七天,七天内他一定要回来。
如果七天后他还没有回来呢?
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一定要努力集中思想,不断地告诉自己:
“既然我们已经享受过相聚的欢愉,为什么不能忍受别离的痛苦?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么会知道相聚的欢愉?”
第七回 黎明前后
黎明。
树林里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木叶芬芳,泥土里还留着去年残秋时的落叶。
可是现在新叶已经又生出了。古老的树木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
杨铮用一块破布卷住了离别钩,用力握在手里,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回来,七天之内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如果他不能回来了呢?
这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也没法子去想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一种逼人的杀气。
然后他看见了蓝大先生。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蓝一尘忽然间就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杨铮当然会觉得有一点意外,他问蓝一尘:
“你怎么会来的?”
“我是一路跟着你来的。”蓝一尘说,“想不到你真是杨恨的儿子。”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很奇怪的感情,也不知是讥诮,是痛惜,还是安慰。
“我跟你来,本来还想再见他一面。”蓝一尘叹息,“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
杨铮保持着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大先生目光已移向他的手,盯着他手里用破布卷住的武器。
“这是不是他留给你的离别钩?”
“是的。”杨铮不能不承认,而且不愿否认,因为他一直以此为荣。不管江湖中人怎么说,都没有改变他对他父亲的看法。
他相信他的父亲决不是卑鄙的小人。
“我知道他一定会将这柄钩留给你。”蓝一尘说,“你为什么一直不用它?是不是因为你不愿让别人知道你是杨恨的儿子?”
“你错了。”
“哦?”
“我一直没有用过它,只因为我一直不愿使人别离。”
“现在你为什么又要用了?”
杨铮拒绝回答。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必告诉任何人。
蓝一尘忽然笑了笑:“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既然已经准备用它,就不妨先用来对付我。”
杨铮臂上的肌肉骤然抽紧。
“对付你?”他问蓝一尘,“我为什么要用它来对付你?”
蓝一尘冷冷地说:“现在我已经不妨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杨恨就不会受伤,也不会躲到这里来,含恨而死。”
杨铮额角手背上都已有青筋凸起。
只听“呛啷”一声龙吟,蓝山古剑已出鞘,森森的剑气立刻弥漫了丛林。
“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你最好永远牢记在心。”蓝一尘的声音正如他的剑锋般冰冷无情,“就算你不愿让人别离,也一样有人会要你别离。你人在江湖,根本就没有让你选择的余地。”
曙色已临,七十二根白烛早已熄灭。
自从昨夜夜深,狄青麟拔出了那柄暗藏在腰带里的灵龙软剑后,白烛就开始一根根熄灭,被盘旋激荡的剑气摧灭。
他们竟已激战了一夜。
高手相争,往往在一招间就可以解决,生死胜负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
可是他们争的并不是胜负,更没有以生死相拼。
他们是在试剑,试狄青麟的剑。
………………………………
七种武器之拳头 1
古龙《七种武器系列·;拳头》
愤怒的小马
第一回 青春的魅力
九月十一。
重阳后二日。
晴。
今天并不能算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却是小马最走运的一天。
至少是最近三个月来最走运的一天。
因为今天他只打了三场架。只挨了一刀。
而且居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喝醉。
现在夜已深,他居然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这已经是奇迹。
大多数人喝了他这么多酒,挨了这么样一刀之后,唯—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了。
这一刀的份量也不能算太重,可是一刀砍下来,要想把一根碗口粗细的石柱子砍成两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这一刀的速度也不能算太快,可是要想将—只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砍成两半,也容易得很。
若是三个月后,以这样的刀就算有三五把同时往他身上砍下来,他至少可以夺下其中一两把,踢飞其中一两把,再将剩下来的一下子拗成两段。
今天他挨了这—刀,并不是因为他躲不开,也不是因为他醉了。
他挨这一刀,只因为他想挨这一刀,想尝尝彭老虎的五虎断门刀砍在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直到现在,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一把四十三斤重的纯钢刀,无论砍在谁身上,这个人都不会觉得太愉快。
可是他很愉快。
因为彭老虎现在早巳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总算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
他一直在拼命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为他拼命想忘记这种痛苦。
他不怕死,不怕穷,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也不在乎。
可是这种痛苦,却实在让他受不了。
月色皎洁,照着寂静的长街。灯已灭了,人已睡了,除了他之外,街上几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
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六条黑衣大汉跨着车辕,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夜风中打得劈拍的响。
他居然好象完全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谁知车马却骤然在他身旁停下,六条黑衣大汉立刻一拥而上,一个个横眉怒目、行动快捷,瞪着他问:“你就是那个专爱找人打架的小马?”
小马点点头,道:“所以你们若是想找人打架,就找对了。”
大汉们冷笑,显然并没有把这条醉猫看在眼里:“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小马道:“不是?”
大汉道:“我们只不过来请你跟我们去走一趟。”
小马叹了口气,好象觉得很失望。
大汉们好象也觉得很失望,有人从身上拿出一块黑布,道:“你也该看得出我们不是怕打架的人,只可惜我们的老板想见见你。一定要我们把你活生生的整个带回去,若是少了条胳膊断了条腿,他会不高兴的。”
小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
大汉道:“等你看见他,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马道:“这块黑布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黑布用来蒙眼睛最好,保证什么都看不见。”
小马道:“蒙谁的眼睛?”
大汉道:“你的。”
小马道:“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看见路?”
大汉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一点1”
小马道:“我若不去呢?”
大汉冷笑,其中一个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根系马的石桩子上。“咯吱”一声,一根比拳头还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两段。
小马失声道:“好厉害,真厉害。”
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傲然道:“你看得出厉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
小马道:“你的手不疼?”
他好象显得很开心,大汉更得意,另一条大汉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个扫腿,埋在地下足足有两尺的石桩子,立刻就被连根拔了起来。”
小马更吃惊,道:“你的腿也不疼?”
大汉道:“可是你若不跟我们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小马:“很好。”
大汉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又可以找人打架了。”
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出手。一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鼻子,一巴掌打聋了一个人的耳朵,反手一个肘拳打断了五根肋骨,一脚将一个人踢得球一般滚出去,另一人裤裆挨了一下,已疼得弯下腰,眼泪、鼻涕、冷汗、口水、大小便同时往外流。
只剩下最后一条大汉还站在他对面,全身上下也已湿透了。
小马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再逼我跟你们走?”
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
小马道:“很好。”
大汉不敢开腔。
小马道:“这次你为什么不问我‘很好’是什么意思了?”
大汉道:“我……小人……”
小马道:“你不敢问?”
大汉立刻点头,拼命点头。
小马忽然板起脸,瞪眼道:“不敢也不行,不问就要挨揍!”
大汉只有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道:“很……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笑了,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已准备跟你们走。”
他居然真的拉起车门,准备上车,忽又回头,道:“拿来!”
大汉又吃了一惊,道:“拿……拿什么?”
小马道:“拿黑布,就是你手上的这块黑布,拿来蒙上眼睛。”
大汉立刻用黑布蒙自己的眼睛。
小马道:“拿黑布不是蒙你的眼睛,是蒙我的。”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疯子,还是已醉得神智不清。
小马已夺过他手里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车上一坐,叹道:“用黑布来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小马并不疯,也没有醉。
只不过别人要想勉强他去做一件事,就算把他身上戮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他也不干。
他这一辈子中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
他坐上这辆马车,只因为觉得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有趣。
所以现在就算别人不要他去也不行了。
马车往前走时,他居然已呼呼大睡,睡得象条死猪。
“地方到了再叫醒我,若有人半路把我吵醒,我就打破他的头。”
没有人敢吵醒他,所以他醒的时候,马车已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
小马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贵美丽的地方,他几乎认为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大汉们已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下车。
小马道:“还要不要我把这块黑布蒙上?”
大汉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小马居然自己又将黑布蒙上了眼睛,因为他觉得这么样更神秘、更有趣。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的人,而且充满了幻想。
传说中岂非有很多美丽浪漫的公主嫔妃,喜欢在深夜中将一些年轻力壮的美男子,掳到她们秘密的香闺中,去尽一夕之狂欢。
也许他并不能算是个美男子,可是他至少年轻力壮,而且绝不丑。
有人已伸过条木杖,让他拉着,他就跟他们走。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地走了很多路。走入了一间充满香气的屋子里。
他也分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香气,只觉得这里的香气也是他生平从未嗅到过的。
他只希望拉开眼睛上这块黑布时,能看见一个他平生未见的美人。
就在他想得最开心时,已有两道风声,一前一后向他刺了过来。速度之快,也是他平生未遇过的。
小马自小就喜欢打架,尤其这三个月来,他打架几乎已比别人一辈子打的架加起来还多三百倍。
他喝酒并没有什么选择。茅台也好,竹叶青也好,大曲也好,就算三文钱一两的烧刀子,他也照喝不误。
他打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