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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利义章立马接过一件外袍给小平太披上,与六则拿来弁靴为小平太穿上。真田昌幸不知从哪里推来小平太的武侯车,还安上了一柄大伞。
天色倒是不太暗,大约是连续下了两日雨,天上的那些雨云都净了。风确乎有些大,吹得细雨四处飞扬。
本多忠胜看到小平太出帐,立刻扛起千成金竹叶马标跟在队伍后面,与六推着小平太,从帐中向营内开去。
凌晨两点多,正是士兵起身的时候,寻找燃料,生火烧水煮汤,约莫四五点时就要开始忙碌的一天。
“是弹正!”有个眼尖的足轻提着一个木桶,看到被人簇拥着从帐中推出的小平太,连忙退到路边,恭敬的行礼。
小平太没有回他,或者说没有回他的力气,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军伍营帐、武士足轻,二十年来戎马倥偬,一分一毫都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清晰无比。
出帐的士兵愈发多了起来,有人举起了火把为小平太照亮前路,两日不见踪影的藤原弹正再度出帐巡营,足轻们闻得消息,都是欢欣鼓舞。
“弹正!”
“弹正様!”
“拜见弹正!”
无数的士兵涌到小平太面前,呼喊着小平太的名字。等见到小平太时,却发现小平太面容惨白,气息奄奄,一个个惊惶担忧之色满溢,心下焦虑。
不知是谁,突然长吟起“身未腾时思退步,功成应名去时言。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话音未落,左右诸人掩面低泣。如今再看小平太,已然是行将就木,真就是先主叮咛之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信山风劲肃秋酣,暗淡阵云设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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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军旗帜黯无光,鼓角之声今寂微。
可怜弹正病危笃!可怜弹正病危笃!
…………”
左右的士兵们齐声唱了起来,同念“可怜弹正病危笃!”,哀痛之情,无可名状。
漫天飞雨,此刻乃是天明前最为浓厚之黑暗,需要一股扭转乾坤的力量,摧垮这眼前的暗,为这世上带来光明。
远眺连吾川对岸,朦胧一片,不见颜色,只有忽明忽暗的些许灯火,以及若隐若现的营帐模糊在眼中。
小平太有些不甘,上洛大业未成,君臣相诺还未兑现,自己居然就要先走一步。织田兵强,不可轻与。诸侯并起,豪杰相争,天下未定,是苍天不愿相助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何薄于我啊!”说完小平太歪倒身子,呕出大口鲜血。
细川采女二话不说,俯身就将小平太满怀抱起。入手之后,才惊觉,小平太竟然轻如三五岁的孩童一般。脸颊凹陷,手足轻浮,已然枯瘦如此。也许这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小平太带走。
诸将挡开人群,疾步回驱。小平太这样子哪里还经受得住这秋风冷雨,油尽灯枯,概不如是。帐中稍暖,再探鼻息,已然是若有似无。足利义章与小平太并无父子之名,却自幼教导在左右,称得上半子之实,终究是流下泪来。亲父早丧,叔父又去,何其不幸!
“殿下,老臣这就要去见先主了!”小平太勉力睁开眼睛,声音细微。
“叔父还要随我一道上洛呢!”
“咳咳咳……殿下,老臣将死,还有几句说想说。”
“叔父请说。”
“我死之后,全军肃然,不许哭嚎,隐瞒消息,一俟天明,决然向岐阜弹正发动总攻击,以殿下之大勇大才,必定功成。
天下混乱久矣,百姓苦痛不堪,再开治世者必定是殿下,请殿下用贤任能,不问出身,恩养士庶,轻徭薄赋。
明主之为国也,任于正,去于邪。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知,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
望殿下明察!
另外老臣家中尚有田宅一亩,知行五千,过于丰厚。长丸年幼,心性未定,不宜豪纵,请殿下收回一概知行,年给百贯,俾使其母子三人衣食饱足。待其成人之后,量才给俸,不宜偏私,阔大光正。
啊……
吾愿足矣……”
帐外忽然吹来一阵风,榻前的烛火飘摇,轻轻一跃转而熄灭。
“叔父!”
“小平太!”
“弹正!”
纵使帐中昏暗,哪还有人不知道如何。光影之中,小平太双目轻阖,安然而去。
西历一千五百七十三年,和历天正元年,十月二十一日,藤原朝臣姊小路弹正大弼纲家,病殁于三河设乐原阵中,享年三十八岁。
第747章。15。藤原弹正正麾旌
本章名为:藤原弹正正麾兵
信长只是听完那歌,待余声一停,心中猛烈地一颤!
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信长手脚并用翻越过马防栅,又从壕沟中越出,跌跌撞撞的跑到尚显漆黑的连吾川边。对岸山内军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冷雨虽停,北风却更加寒冽。信长的发辫大概是因为丝绳被哪里牵扯到了,此刻已经散乱开来,原本华丽的盔甲上满是泥泞,几缕发丝粘在脸上,也顾不上去整理。
“死了!小平太死了!”信长反身揪住跟在他身后爬过来的羽柴秀吉,眼角似乎流下泪来,但是混乱中即使是羽柴秀吉也没有看清。
“殿下您在说什么?您在说什么?”羽柴秀吉被高大的信长晃的人都晕了,就听到胡乱的“死了!死了!”,其余的根本没明白。
“天明决战!天明决战!”信长一人的怒吼,甚至把后面跟来的几十人给吓得够呛。
诸将抬头看天,月光尚明,此时应该寅时二刻(午前四时),诸营的士兵绝大部分已经起身准备,准备开始作战抑或是对峙。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连吾川两岸的大军同时猛烈的击起鼓来,如同雷霆震怒,激荡整个山谷平野。
原本因为两日的安谧而回到树林山间的鸟兽一时之间被惊吓的四散而逃,即使是枭鹰也不敢停留,冲向远山。
晨光微熹,战云密布!
卯时初刻(午前五时),山内与织田两军一同出阵,织田与德川各部依次序进入连吾川边的首发阵地,而山内军先手细川采女以及左右翼山内主计父子和今川义亲也分别高扬着旗鼓,开始进入攻击初始位置。
出于料敌从宽的原则,按照估计织田军应该有约四门左右的佛郎机大炮,虽然这些大炮应该会跟着织田信长的本队,但是也不排除他交给先手使用。
“此战如何行止?”足利义章跨在马上,随时准备临阵。
左右侧近旗本环列,人群中居然有一名头戴南蛮兜,身披南蛮胴具足,戴日光月光羽织的阵代大将!
藤原朝臣姊小路弹正大弼纲家再度以山内军奉行的身份,代替足利义章指挥山内全军!
左右士伍,从本阵所在的山坡往下,整个山谷的四万山内大军皆可看到东国无双之大将、花实兼备、古今忠义第一的藤原弹正临阵。
“先行派遣物见及目付,侦知敌阵北畠诸兵所在!”藤原弹正的声音虽然故意压低听着老成,若是靠近细听,却有些稚嫩。
“北畠中将嘛!”足利义章复念了一遍。
眼神一扫,十余名物见骑兵向下冲去,沿着连吾川奔驰,查看在织田军中人数高到一万二千众的北畠信具所部的布阵位置。
“三河众耐苦战,能搏击,不可轻与。岐阜弹正本队人马精强,百战得存,乃是劲敌。唯有北畠所部,战心不坚,战意不锐。”藤原弹正继续说道。
本队的兵士们听着藤原弹正的分析,一如往昔一般谋定而后动,料敌之严,东国无双。只是坐定听讲,亦能增长军略。
“有理!”足利义章点头,小平太以阵略见长,天下皆知,临阵时谋划万般,相机而动。
“殿下在侦知北畠众所在之后,先以佛郎机铳试探敌阵火力,若无有大炮,便是胜机!”
“好!”
“报!北畠中将约一万骑,沿御堂山下向至连吾川,并不在先手及前翼。”物见奔驰而回。
织田信长大概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水平,虽然北畠信具带来了一万二千众的庞大军势,占据了大军的四分之一。但是出于对山内军战斗力的预估,还是把如许多的大军布置在了第二线,而不是直面山内。
“再探!泷川左近将监所部何处!”藤原弹正的语音并不因为预判不中而有所波动,继续下令。
“为何要寻泷川左近呢?”拿着足利义章太刀的春日源助有些好奇。
“因先次长岛一向一揆,受挫最众者即为北势之众,到如今也不过才将将数月而已,等闲无法恢复。”藤原弹正似乎有心教导春日源助,说的仔细。
“原来如此……”
“以我之长,攻敌之短。须知将士皆是殿下之深爱,能少损伤一人,便当慎重。”
“弹正是如何知道岐阜弹正会率领何路兵马出阵的呢?”松下虎松也很好奇。
“是所以要预掌敌情,譬如森三左,就必须守备江南,那决然不会出现在当前。两日前岐阜弹正下营,依旗鼓、依阵列、依勇号便可大致知晓其所部详略。”
“报!泷川左近所部便在柳田及大宫对岸,所众约五至六千骑!”物见再度回来汇报。
“好极!”藤原弹正大喜。
“先令原千叶带佛朗机铳四门试探,再令骏河殿预备出阵,采女所部之真田源太左卫门亦开始鼓动!”
本阵使番四出,原本等候在本队的原胤胜立刻应命,驱赶着牛马,虽然天明之前北风甚烈,但是土地还是没有被完全吹***架的车轮还需要辅助人手推动。战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万事顺遂,称心如意的时候。
但好在现在大风略停,黑火药使用无虞,今日甚至可能是大晴天!
得到使番的传令,原本呈防守阵型,弓箭铁炮在前,长缱在后的骏河众开始变换阵形。包括纲良叔父和松下一青在内的诸位大将都跨上战马,换方圆之大阵为小锋矢之阵,四五个各自数百人的箭头,遥遥对向织田军。
对岸的泷川一益大叫糟糕,没想到山内军的先发主攻居然是在他这边。等看到山内本阵驰出的大炮之后,更是急的直跳脚。
二话不说就请求织田信长把大炮调过来,和山内家炮战。不然只能挨射,以北势众的水平,要不了几轮炮击,这些杂兵就会开始跑路。
很可惜,他还没有等来织田信长的回复,先降临的便是山内军千斤青铜大佛郎机的五轮连环急速射。
设乐原合战的序幕在隆隆的炮声之中,终于掀开!
第748章。16。山内众先克一胜
信长举着自己的单筒望远镜,没有管跪在帐下的泷川一益求援使,而是认真的查看山内军动员的兵马和出动的大炮数量。
为了打好这一仗,织田信长准备了很多,包括大规模的征调传马役,征购地方上的火药铅子,集合铁炮大筒。当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大炮!
任何一个见识过大炮威力的人都不会对此有所怀疑,不论是多坚固的城砦还是多英勇的武士,在大炮面前都是死路一条。
以信长的估算来看,山内军这些年藏着掖着,偷偷购买和自己学习铸造的,起码有十几门大炮。而他在允许岐阜建立南蛮大教堂,允许洛阳传教恢复之后,得到耶稣会馈赠的也不过只有区区四门大小不一的佛郎机而已。
这远远不够!
打打那些野鸡小势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鳖只要有一门大炮就够了,但是要和山内决战的话,这点就远远不够了。
临时学习铸造大炮不太现实,但是信长有钱!很有钱!非常有钱!
在控制了堺之后,信长自然不会放过与南蛮势力的直接接触。山内家北条家都能豁出去开港传教,接受外国文化,没理由织田信长这个略带着“崇洋媚外”特性的怪人会排斥外国文化。而南蛮商人们自然个个都秉持着有生意不做是傻子的信条,只要能挣钱,连吊死他们自己的捆绳他们都会卖,遑论是大炮了。
信长扫了一眼不远处盖着伪装的大木架,八名持枪武者严密守卫着四方,没有织田信长的命令不会有任何人能靠近那里。
“告诉左近,不过是下马太郎的区区试探,这就要求援的话,以后去做一个儿科医师好了!”
“诶?”那求援使没想到信长这样说,有些疑惑。
“难道听不懂嘛!”信长终于正眼看了一下那个使番,把那人看的浑身一哆嗦。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了!”那使番心头一颤,额头不自觉的居然冒出了冷汗。
正说着,炮声大起,山内军阵前的佛朗机铳对守在壕沟和马防栅之后的泷川一益所部开始炮击。霰弹对于工事的伤害并不太大,对于壕沟自然是毫无作用的。但是马防栅后的士兵在吃了五轮急速射之后,到底还是损失颇大。
泷川一益所众动摇!
第一道防线上直面炮击的部队毫无疑问的开始向后溃退,甚至都没有武士出面阻拦,因为武士们也被吓着了。你武艺再高,也怕大炮啊!
不是泷川一益不肯战,是没法战!你就是三河众,乃至于信长的旗本众,也不可能无畏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