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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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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这些,真的没有事了,一切都很正常。
  可黄盖还是烦躁。这种强烈的情绪就像是洪水一样,在他的心窝子里横冲直闯,让他有时候站,有时候坐,怎么样都不舒服;让他的太阳穴涨得生疼,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而花白的胡须却时不时地发抖。
  肯定有什么事不对!
  他按着剑柄,在厅堂里往复地走动,就像一头闻到风中传来猎人气味的、暴躁不安的动物。两名侍婢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里伺候,互相打着眼色,尽量不让黄盖注意到自己。
  “报!”厅堂外忽有使者大声高呼着进来。
  黄盖压住情绪,沉声喝问:“何事?”
  使者捧一帛书:“启禀太守,周泰将军身死,岑坪失守。”
  “什么?”黄盖猛然间急火上头,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拄剑而起,劈手夺过帛书来看,这是驻扎在临沅以北的一支吴军飞报来的消息,上面寥寥数语,写着有百姓从岑坪逃来,传说荆蛮大举南下,先截杀了返程中的周幼平,随即攻破岑坪!
  黄盖将这帛书劈头扔给信使,几乎要拔剑将他砍死:“胡说八道!”
  黄盖担任武陵太守,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压服荆蛮,进而压榨荆蛮,一如江左征讨山越故事。一年多来,黄盖为此费了许多心力,也取得了极大的成果……怎么可能突然有荆蛮南下?整个武陵郡内,哪里还有敢于和吴侯作对的荆蛮势力?
  这消息简直荒唐!
  黄盖有些站不稳脚,两名美貌侍婢怯生生地上来扶他,被他猛地推开了。
  他劈手夺回帛书,又看了一遍。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荆蛮果然大举异动呢?他娘的,这上头写的明白,是荆蛮南下!这肯定就是前几日玄德公紧急行文,勒令下属郡县提防的那批蛮人!显然就是庞统这厮带到乐乡的几部蛮人了,大概这些蛮人闹得厉害,又和南郡蛮搅合在了一起,于是人数越来越多,暴动的规模越来越大。
  玄德公在南郡的领地无非夷道、乐乡、孱陵、作唐那几处,再往北就是大江了。然后东面是大泽,西面有群山。那群蛮夷若是抢掠得兴发,可不就只有调头南下,往武陵郡来?
  只是全没想到周泰竟然会死。他是领有精兵千人的猛将,吴侯让他驻扎在岑坪,是要借他的勇猛威胁公安,成为一把随时刺向左将军府的利刃!现在这利刃就硬生生地,被自家掀起的荆蛮暴动给摧毁了?
  吴侯知道以后,会气成什么样?那可是周泰周幼平!是无数次出生入死,救过吴侯性命的亲信之将!吴侯让周泰驻扎岑坪,便是要给他立功的机会,结果就这么战死了?庞统这厮,办得什么狗屁的事?
  可光是抱怨庞统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些日子,黄盖每次向吴侯行文,都说荆蛮已经处在掌控之下,因此得到吴侯几番嘉奖。现在周泰偏偏是被荆蛮所杀!周泰战死的地方是在岑坪,那是武陵郡的辖地!
  如果吴侯因此降罪……这还用如果?几乎是肯定的!
  与他英武卓绝却心思直率的兄长不同,吴侯素来都让人捉摸不透,大概很少有人能够搞清楚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这些年来,吴侯的用人手段愈来愈纯熟老练,心术也越来越深沉,即便是黄盖这样的江东老臣,对他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轻视,转为尊重和畏惧。
  现在吴侯喜爱的重将周泰在武陵出事,黄盖明白,自己肯定有大麻烦了。
  他觉得整个胸臆间都晃荡着苦水,汩汩地冲到喉咙,苦得他无法承受。
  “出兵!出兵!”他打起精神,大声道:“无论如何,先得出兵抵御荆蛮!”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骸
  想要出兵可不那么容易。
  皆因武陵郡地近蛮夷,四面八方的深山峡谷之中,荆蛮种落密如蚁聚。若在三五日前,黄盖对之完全视若无睹;可现在,已有大股荆蛮作乱了,谁知道彼辈会不会沆瀣一气,来个里应外合?
  去年春季黄盖初到武陵时,只靠着五百部曲就能横行各地,频繁击破叛乱,可现在不行了。越是经营得力,可控制的地盘就越大,不能打碎的坛坛罐罐就越多,虽然兵力也扩充了许多,却反倒捉襟见肘。
  这会儿想着要出兵,可稍加盘算,一处处地方都得先留兵防备。临沅是郡治所在,不能有失;司马错城是临沅的屏障,不能有失;汉寿是仅次于临沅的大城,曾经做过荆州州治的,也不能有失;沅水上下游的几处城池也都不能丢,万一有个意外,整个武陵可就孤悬在外了;一直往西去,还有壶头山的营寨要仔细防御,那里是马援征讨蛮夷的通路,素有咽喉之称,也得留下驻军小心防御……
  如此一来,前后忙乱了数个时辰,直到深夜才最终确定。此番能够调集往北抵御荆蛮的兵力总数一共两千,这还包括黄盖本人的部曲、郡兵和依附宗族的私兵在内。
  实在是因为荆蛮来得太过突兀了。如果战事迁延,那后方诸城抽调壮丁填充入军,还能组织更多兵力;但眼下的第一批,便只有这些。
  原本还可以纠合荆蛮战士千余人的,但黄盖不放心他们,最终纯以汉人军队迎敌。
  次日清晨,各部拔营出发,当日沿着贯通南北的道路行军三十余里。
  为了防备荆蛮偷袭,黄盖将部下的五十余名骑卒分成两队,每队又分八组,轮番前出哨探,最远的哨至五十里外。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组折返禀报,都说并无敌踪,骑卒也无折损。
  这倒让黄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黄盖来看,荆蛮叛军所能作出的选择无非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在攻克岑坪以后,第一时间南下,同时大举联络武陵蛮部,造成燎原之势。这是黄盖最为头痛的局面,到时候四面八方起火,自家万难应付,就算应付过去了,之后吴侯那边也很难交代。
  中策,是在自家兵马北上的路上设伏以待,试图重施他们对付周幼平的故技……以周泰的兵力遭遇荆蛮,除非是受到伏击,否则绝不可能身死兵败,黄盖对此坚信不疑。相比上策,这就好对付多了,只需沿途仔细探查,莫要受人算计,最终不过是一战破之的事情。
  下策,则是固守岑坪。这便是找死了,除非荆蛮中领头的是个傻子,否则不该如此。黄盖本人倒恨不得他们聚集在岑坪,数量越多越好,到时候缳首刀排头砍去,杀尽了就天下太平。
  然则,自家的军队一路赶来,既没有发现周边蛮夷部落蠢动的迹象,也不见任何伏兵……莫非那些蛮夷真的傻了?准备来个据城而战?
  当晚大军宿在驻军的营地之中。这处营地的守将,便是将荆蛮动向飞报予黄盖之人。黄盖令他唤来从岑坪逃出的百姓细细盘问了一番,随即召集诸将,在大营中商议局势。
  诸将各有意见,有的认为,应当加急行进,尽快肃清叛乱,为周幼平报仇雪恨;另外一批人主张说,叛军既然能击败周泰所部,恐怕力量非小,或有什么特别的倚仗,所以千万不可急躁,务必稳住阵脚,缓缓起行。
  两边各有道理,黄盖思前想后,取了折中的办法,第二天行军的速度稍微加快,但将自己的亲卫骑队二十余人也投入到了斥候队列,扩大了哨探的范围。
  可是这一天下来,依旧没有任何发现。这一日行军所过,尽是荒僻之地,也没个百姓住户能拘来打探。
  计算日程,早则明日午后,晚则次日上午就能抵达岑坪了。
  哪怕荆蛮首领真是个傻子,也该向武陵方向派出防备的人手,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不做半点准备?究竟是彼辈全无应对,还是已经有了应对,我没有发现?
  这其中,必有蹊跷!
  黄盖坐立不安。
  实在是因为周幼平兵败身亡,太过出人意料。这可是赫赫有名的江左豪杰,曾破皖城刘勋,攻打江夏黄祖,功勋赫赫,是用人头堆积起来的威名,结果莫名其妙死于蛮夷之手。这兵凶战危之事,便如刀头舐血之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眼看大帐外天色渐渐暗沉,黄盖抬手招来值守的军官:“让各营小心戒备,防备夜袭,谁敢疏忽懈怠,我要他的脑袋。”
  正说到这里,堂外进来个亲卫:“启禀将军,斥候回营,另外,有荆州使者与我方斥候同来。”
  “荆州使者?”黄盖霍然起身问道。
  “是。”
  “速速传来见我……不不,让他在辕门等待,我稍后就到!”
  黄盖返身落座,心中思忖。
  自己不是刘备下属,大可不必对荆州使者太过殷勤,让他在辕门等着,最是妥当。只是,玄德公的下属,跑到武陵来作甚?难道是来通报荆蛮叛军南下的消息?啊呸,荆蛮来都来了,周幼平都已经战死了,还要荆州人通报什么?又或者,他们打算向武陵郡提议,挟击荆蛮?这倒有可能,毕竟自己制服荆蛮的威名在外,玄德公如果不愿荆蛮久在南郡生事,的确应该策动两家合力,以绝后患。
  至于其它的……黄盖仔细再想了想。玄德公那边,如有什么军政大事,要么遣使去南郡,要么去江东,想来与我这武陵太守无关。除此以外,不知周幼平战死的消息是否已被他们侦知,这毕竟是罕见的惨败,颇失东吴威风。一会儿,自己的言语中可不能被荆州人占了便宜去。
  片刻之后,黄盖整束停当,大踏步出外。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那荆州使者正站在辕门之侧。
  自家部曲已在辕门两侧排开了仪仗,上百名甲胄器械精利的武士雄赳赳地肃然分列,极显武锋中郎将、武陵太守的赫赫威严。相比而言,使者就太不起眼了。
  这人极为年轻,也就十五六岁模样,简直还是个半桩孩子。个头倒是不矮,比自己只低了寸许,但体型很瘦,虽作武人打扮,相貌中隐约透出几分书生气。
  “我便是黄公覆。”黄盖迈出辕门,沉声道:“你是何人?此来何事?”
  年轻的使者深深地躬身行礼:“久闻黄将军高名。我是偏将军、护荆蛮校尉帐下扈从李贞。此来,是向黄将军通报近日与荆蛮之间的战况。另外,我家将军想与黄将军约定时日,移交贵方周泰将军和诸多将士的遗骸。”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治所
  岑坪坞壁。
  荆南的春天,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天寒冷有雨,接着一天又忽然热了。再往后的两天继续下雨;今日虽然无雨,却依然浓云低沉,闷热难当。岑坪周围的田亩间,又多水泽湿地,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气,让雷远觉得有些不适。
  他推门出外,站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挣得骨节格格作响。
  李贞早就等候在院门处,见雷远出外,便取了木盆去打水。
  李贞是雷远身边少有的文武兼资之人。虽说无论文武都算不得特出,但脑子很清楚灵活,所以昨晚被雷远任命为使者。他代表雷远去见了黄盖,通报所谓的“战况”,又约定今日双方面谈,然后夤夜赶回岑坪。这一来一去,数十里路程甚是辛苦。雷远原本让他好好休息的。
  “含章,何必这么早起?”雷远一边洗漱,一边笑着问了句。
  李贞愣了愣,没有回答。
  雷远立即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雷远在军营中的时候,一向都以熟悉的扈从为近侍。然而最初的二十余名扈从历经多次恶战,孙慈、傅恩、宋景、樊丰等人先后战死,剩下的一些陆续被派出担任军职。前几日由于周泰的袭击,又折损了樊宏和胡平,李齐也受了重伤。这一来,现下身边的扈从里,灊山旧人竟只剩下了李贞一个。
  李贞的家人早已不存。当日带着他逃脱曹军之手的扈从们,素日里亲若一家,每一名扈从都像是他的兄长。可就在短短数月间,许多扈从已不在这个世上。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在这乱世中,人命比刍狗还要低贱;生死存亡,也丝毫由不得自己。
  但这就是乱世,总得习惯啊。
  在这乱世中,庐江雷氏宗主的扈从又如何?谁都是在勉力挣命,谁也难免殒身之危。就在追击周泰的战斗中,雷氏部曲的战死者又增加了两百余,这还是一场胜利的战斗!这些战死者,又何尝不是为人兄,为人子,为人父呢?在这两百多个战死者的身后,便有两百个丧失了顶梁柱的家庭!
  更不要说居住在岑坪的百姓们了。纵使雷远告诫过沙摩柯务必慎杀,可哪有打仗会不死人的?两天前荆蛮们主动撤离了岑坪,雷远随即带人进驻这座坞壁……当时他看到的,是坞壁内外尸骸遍地、苍蝇乱飞的场景,这让雷远恼怒之极,却又没什么办法。
  雷远拍了拍李贞的胳膊作为宽慰。
  李贞毕竟还是个少年。雷远希望他能够尽快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也希望他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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