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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忙不迭地捧杯奉上。
三人正笑着说些闲话,外间小吏来报:“启禀大司马,安汉将军在外等候,说有急事求见。”
刘备叹了口气。
“麋子仲来了,必定也是为此……我去迎一迎他,两位军师自去,不必陪着。”
诸葛亮和庞统当下告退。
此后的一个月里,南郡太守麋芳与秭归县长文硕、铁官长范安上下勾结,侵夺编户齐民、生产劣质军械乃至私卖军械的重案在成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为安汉将军糜竺连番恳请玄德公手下留情的缘故,玄德公举棋不定,始终未能对此作出处置。
此等情形使得不少益州士人乐不可支,不少人甚至聚众公然谈论,并多方上书,恳请左将军大司马秉公处置。
又有文采斐然如李邈、张裕等辈,做长文以讽喻,指摘元从都是粗鲁军汉、而荆楚士人治理无方,又嘲笑荆州法禁松弛,遂使官员申私利而擅官市,恐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几篇雄文发出,更是群情汹汹,但也有益州人担心,这等行径几乎是在公开挑衅大司马的治理,哗众取宠,行同狂生。万一惹得大司马发怒,恐怕不能善了。
随后某一日里,玄德公大集文武百官。就在这集会上,他忽然唤出了李邈、张裕,没口子第大赞他二人忠于王事、思虑周密,有查遗补缺的大功;当场引二人为益州别驾,又创设了一个将军号,唤作“建议将军”的,封给二人并厚赐金帛。
群臣正在茫然,玄德公随即又宣布,应二人所请,重设司盐中郎将、司金中郎将之职,分由王连、张裔担任,统管荆益两州的盐铁事务。
之后益州上下为此纷乱,那也是势所应然。
再到了建安十七年的元日,正领兵在临沮一带活动的雷远忽然接到使者来报。据使者说,由成都赶来迎接孙夫人入蜀的大员,已经抵达江陵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失礼
最近半个月里,雷远一直身处临沮附近。
因为深冬水浅的关系,江陵以东的连绵泽薮许多都不再适合水军行动,荆州水师的舰只被限制在汉水,不如往日进退自如。而乐进、文聘所部的曹军骑队反倒能够长途奔袭驱驰。
所以荆州军在竟陵、荆城、寻口一线频繁遭到滋扰。
为此,关羽主动抽调更多的兵力到这一带,意图利用复杂地形主动歼灭曹军一部,控制扬水入沔通道,在春季涨水前彻底打消曹军威胁。
与此同时,他将江陵以西、漳水沮水流域的战事完全托付给了雷远。
这既是玄德公遣雷远折返荆州时的原定安排,也是关羽对雷远的体谅。
因为雷远在江陵城里,开始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了。
当麋芳倒台的时候,与整桩案件有牵连的人一个个地被拔起。
此前雷远在宜都,处置的终究只是偏鄙小县的土豪,但在潘濬插手以后,案件涉及的范围扩展到了公安,扩展到了汉津港,还波及了荆州水军的一部分军官。过程中又挟带着察问出了其他各种罪行。
被牵扯进案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元从。虽然地位不甚高,但有不少人的资历比麋芳还深,从幽州就跟随着玄德公了。
当玄德公完成跨有荆益的大业以后,他们陆续都被提拔到了相当的位置,填补荆襄士人大批入蜀后腾出的空间。
十数年乃至数十年颠沛流离,终于换来今日的扬眉吐气,难免有人行为出格些……然后他们就撞上了潘濬的铁拳。
雷远见过潘濬几次,在他前世留下的记忆里,也保留着潘濬的事迹。这是一个风格鲜明而又内蕴复杂的人物,一辈子的耕耘,似乎都只在荆州。
在玄德公入蜀以后,留典州事的潘濬俨然已是荆襄士人在本地的代表。因为麋芳的关系,导致宜都郡的士人灰头土脸,潘濬若不处置一批元从,恐怕荆襄士子都要不满。
于是潘濬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不久之后,他又得到玄德公从成都发来的指示,连带着关羽都只有配合。短短数十日内,他又杀了一批人,贬了一批人。
元从们难免兔死狐悲。他们不可能去抱怨玄德公和关羽;潘濬自有荆楚士人支持,元从们拿他没什么办法。许多人的怨气就集中到了雷远身上。
虽然雷远不断地推崇潘濬和向朗等人的作用,竭力避免自己被认定为整桩事件的发起者和推动者。但这时候元从们冲着他来了,他能怎么办?
亏他雷续之还是子龙的女婿!靠着子龙的支持才在荆州站稳脚跟,如今胆子肥了敢向元从们下手!他庐江雷氏自己就是垄断乡曲的大豪强,竟有嘴脸来碍着我们捞好处!
哪怕碍于玄德公高举的仁义旗帜,有些想法永远不可能公开,可许多人的心里这么想着,自然就形成了某种风潮。雷远又不可能向他们解释说:我看出了麋芳不可靠,这是在提前替你们清除危险……
再怎么高举理想主义旗帜的政权,终究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过去几天里,雷远深深体会到了前世这句俗语。
所以他找了关羽,请求率军出战,兼且避避风头。
很快雷远就从江陵出发,在枝江汇合了己方部队以后,沿着沮水、漳水北上,进入荆山山区。
沮水和漳水在下游汇为沱水,水势平稳开阔,周边有麦城、旌阳等城镇,土地肥沃,陂池绵延。王仲宣客居荆州时,作登楼赋,其中有“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两句,说的就是这片区域。
再往北,就是深处荆山的临沮县。按照禹贡所述,荆州因荆山而得名,昔日雄踞南方的楚国就在此地发源。临沮处群山环绕,四周水陆纡险、深壑幽绝。自从汉室衰微以来,此县即无令、长治理,而落在蛮夷之手。
事实上,中庐西南下、临沮东北的整片山区,都是柤中蛮的势力范围,哪怕刘景升的势力极盛时,也未能驱逐这支毗邻襄阳的蛮族力量。
玄德公进驻江陵以后,这片区域的蛮夷部落有很多都表示归附。但随着折冲将军乐进在襄阳的经营,其中不少人又转而投靠曹军,并随同曹军几番南下劫掠。
雷远这次动兵,就是要剪除几个格外敌对的蛮夷部落,进而封堵曹军越过荆山的通道。
以雷远现在掌握的力量,这在军事上并不困难。庐江雷氏本就是崛起于群山间的豪武家族,素来擅长山地作战。有千余人的兵力,雷远就能在山间进退自如。
只是正当天寒,行军转移的辛苦程度几与当年翻越天柱山时差相仿佛。
尤其是穿行于深山谷地的时候,朔风强劲,吹得将士们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俯身逆风向前。大风又时常掀起山麓高处的冰碴,裹带着枯枝败叶哗哗打落,哪怕用布巾蒙面,都挡不住那股子寒气。
这时候,雷远正和将士们在白马山侧的一处陡崖下面避风。
陡崖高有十余丈,阔有百丈,看起来几乎由整块巨岩构成,顶部向外凸起,底部凹进。雷远所部上千人马聚在这里,都不显得局促。
将士们顺着陡崖点起篝火,又用毡布围拢在篝火四周,免得火光太过闪耀,暴露了己军的位置。
因为今天是正旦,军需官拿出了比平日更多的食物,还提前遣人在山间射猎了豕、鹿之类,让每个什伍都分到一些。
雷远的扈从们也聚在一起烤火。
李贞平端着两根树枝,将整块鹿肉翻覆炙烤,鹿肉上的油脂流淌下来,落进火堆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叱李宁塔目不转睛地盯着鹿肉,几次下意识地探手去抓,视熊熊火焰如无物。
与此同时,雷远和使者坐在距离篝火稍远处。
雷远刚看完了手上书信。因为南郡北方直接就是前线的缘故,出于安全考虑,书信上的言语很简略,只说由成都来护送孙夫人入蜀的大员,就在元日将抵江陵。
“今天就是元日啊。也就是说,成都那边派出的重臣,已经到江陵了?”雷远有些尴尬:“怎么这时候才有通报?他们经过江关和宜都的时候,我没有迎接;到江陵的时候,我也没有迎接,这样岂不是失礼?”
使者道:“这倒无妨。我出发的时候,关将军对我说了,那几位到达江陵的时候,他也不会出面迎接……此刻应该已经领兵到了寻口,相机与乐进、文聘作战。”
“关将军何以如此?”雷远微微一怔,随即又问道:“成都派出的是谁?”
“掌军中郎将董和董幼宰、大司马西曹掾刘巴刘子初、护军黄权黄公衡。”
雷远沉吟片刻:“这些人都是益州旧臣,对么?”
使者微笑躬身:“雷将军果然明察。”
关羽素来倨傲,他的眼中就只有玄德公一人,勉强再算上军师将军诸葛亮等寥寥几位。
此番玄德公派遣来迎接孙夫人的诸君,固然在益州位高权重,但毕竟都是新进之臣,关羽都懒得提起眼皮去看他们。原定在竟陵、荆城、寻口等地的作战计划,更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有半点更改。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大雪
被派出迎接孙夫人的重臣人选,自然是仔细权衡过的。
董和是南郡枝江人,但先祖出于益州巴郡,他年轻时就入蜀为官,历任江原县长、成都县令、益州郡太守,所在皆推诚心以待人,治理有方,黎庶爱之。
玄德公设立大司马府的时候,以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外牧殊域、内干机衡,职权只在军师将军之下。以当前来看,董和与法正差相仿佛,都是益州士人的代表人物,较张松高出一筹。
刘巴是玄德公和诸葛亮的老朋友了。他是零陵人,名望极高,昔日曹军南下的时候,曾拜会曹公,受命招抚荆南各郡。后来曹军北还,刘巴屡次拒绝玄德公和诸葛亮的邀请,先到交趾,再到益州依附刘季玉,意图前往中原。
孰料荆州军入蜀的步伐太快,最终他还是在玄德公的诚邀下出仕,现任大司马府西曹掾,负责大司马府内的官吏署用。因为才干出众,屡次得到玄德公的盛赞。
至于黄权,他是巴西阆中人,在涪城变乱的时候担任刘季玉的主簿。
之后数月,他与费观竭力维护刘季玉的安全和脸面。在成都城中误传数十万曹军进入益州的那一晚,他又严辞拒绝了有人试图拥戴刘季玉,重夺成都的企图。由此得到玄德公的青睐,不久前擢为护军。
这三人,都是刘季玉的旧臣,投入玄德公下属不过数月,但都得到了玄德公的信用和提拔。由这三人前来荆州迎接孙夫人,既是对他们重臣身份的确认,也是玄德公在用委以家事的方法表示亲近。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关羽是个不给面子的,竟然完全不理会刘巴等人,自家出兵作战去了。他还想得很周全,既然董督荆州的关某人自己都不奉承,何须副贰们积极?
所以这份通报,便来得格外晚些。
关羽的身份地位明摆着,他懒得给人脸面,谁也无话可说。雷远却不能这般效法,他思忖片刻,问道:“董和等三位,会在江陵停留多久?”
“之前成都曾向关将军通报行程。他们到了江陵以后,首先拜会孙夫人和公子,然后还会前往江夏和秣陵,通报孙夫人将移驻成都之事。考虑到天寒不适远行、沿途支应也需要慢慢筹备,所以,正式启程前往成都将会到春暖时分。”
“关将军什么时候会见他们?总不见得自始至终都不出面?”
“我家将军的意思,正因为益州遣重臣来江陵,他更要主动出击,打个胜仗以确保江陵的安全。待到制住乐进、文聘之流的蠢动,扬我军威风以后,关将军自然就会接见他们。另外,公子刘禅入蜀,关将军也一定会郑重相送的。”
雷远稍微松了口气。
他明白关羽的另一层意思了。玄德公素以讨曹灭贼为号召,形如反曹联盟的盟主,但此番入蜀,前后多场战斗都是与益州人厮杀,未免有损盟主之望。
所以,乘着此番益州重臣来荆州迎接孙夫人的机会,除了要向益州人宣示孙刘联盟的牢固以外,还非得展现玄德公对曹军的战胜攻取才行。
以关羽和玄德公的亲近关系,或许早有密令传达,这就不是雷远所能知晓。
他只笑道:“那就好,我还有时间登门拜访,不至于被关将军牵连,哈哈。”
话语一出口,他自己有点后悔。因为在自家军中的关系,这话说得有点轻脱,哪怕明知是玩笑,也未免对关羽不够恭敬……好像还显得自己无意作战,一门心思回江陵去。
那使者竟是个敏锐的,立即问道:“将军,难道你要收兵回江陵?”
区区一名使者,敢这样追问奋威将军,倒也颇有胆色。
雷远深深注视了使者一眼,转而极目远望远方。天气越来越阴暗了,黑沉沉的浓云下,可见几个白雪皑皑的山头。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