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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他闪身往后躲闪。
孙夫人一剑落空,猱身上前又是一剑。
他再闪。
孙夫人再追。
一边追着砍,孙夫人还连声怒骂:“饶助,你站住了不许动!站住了吃我一剑!”
原来此人叫饶助。
雷远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此人在江东是什么身份。
这时候饶助已经从船尾让到船头,再从船头让到船尾。甲板上寒光四射,剑气破空,尽是孙夫人逞威。原本敌住雷远和扈从们的江东甲士们不敢去捋孙夫人的虎须,一个个都紧贴着船舷站立,只让他们的首领去顶在前头。
雷远靠在船舷边上,与江东甲士们并肩观战。
李贞扯了一幅戎服的白色内里,替雷远简单包扎了手掌。而王平带了两个同伴慢慢挪步,这时候正悄无声息地靠近船尾的碇石。
绕了两圈之后,孙夫人回到船舱门口,略微停步。
“呼……呼……”她用长剑杵着船板,急喘了两口气,忽然道:“孙仲异下了命令,你就真敢来办?居然还办成了?”
饶助苦笑道:“这都是奋威将军早就安排好的方略,具体行事的,有些是周郎秘密留下的人手,有几人十年前就在江陵落脚了。我只不过是个接应的。奋威将军事前说了,接您到沙羡一叙,立刻就会送还江陵,绝不留难。”
孙夫人所说的,便是驻扎在沙羡、接替程普担任江夏太守的孙瑜孙仲异。他的将军号与雷远一般,也是奋威将军。
孙瑜是吴侯的堂兄,近年来隐然成为吴侯亲族中的骨干人物。此前周郎领十万众号称伐蜀,便是以他为副手。听说周郎临终前,曾向吴侯推荐鲁肃继任。但一年多来,江东在荆州的主要负责人始终是孙瑜,而鲁肃仅是孙瑜的副手。
孙瑜的作风与温和的鲁肃大不相同。
他在担任江夏太守以后,在军事上十分保守,面对强硬的关羽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很下工夫,竭力促使江东的力量向荆州渗透。譬如说,他便是厚赂麋芳,甚至不惜用巨资从麋芳手里购买劣质军械之人。
眼前这个叫饶助的,乃是孙瑜的得力部下,担任别部司马。雷远曾听潘濬提起,便是此人负责与麋芳的部下具体接洽物资买卖。
原来眼前这局面,竟缘于孙瑜假传吴侯的意旨?
雷远隐约明白了。
或许对关羽和雷远等人来说,处置麋芳、乃至大举搜捕结连江东之人都是荆州的内部事务,但落在孙瑜眼中,这等若是荆州对自家意图渗透的猛烈反击。
后来又传来消息,玄德公将使孙夫人和嗣子入蜀。这在荆州看来,是向江东示好,展现孙刘联盟的稳固。但孙瑜心里有鬼,却将之视作了使孙夫人远离江东影响的举措,代表着玄德公向吴侯施压。
既如此,他便悍然动用了一批尚未暴露的人手,将孙夫人和刘禅劫夺出来。以他的亲族身份,想要骗过性子急躁的孙夫人,自有其办法。这是对荆州方面的最有力反击,也是展示江夏太守力量的有效手段。
这想法实在粗糙,倒也符合江东人一贯的风格。
可他没想到,此举被雷远给撞破了,反应过来的孙夫人勃然大怒。
孙夫人与玄德公此前虽有抵梧,但后来双方大致重归于好,夫妻之间的感情并没有破裂。她又确实满意自己能嫁给名震天下的英雄,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了娘家人手中的工具?更不消说,这个娘家人还不是吴侯本人,而是吴侯的部下、区区一个江夏太守!
孙夫人狂怒。
稍微缓过一口气,她持剑再度杀了上去。
饶助嘴上连连申辩,脚下不停躲闪,连续避开几剑,站到了船帆下头。
此时李贞忽然取出背负着的角弓,抬手一箭。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割断了悬帆的蓬索。
整片布帆和撑帆的竹竿哗啦啦地坠落下来,正砸在饶助身上。饶助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翻身仆倒。
孙夫人犹豫了一下,挺剑对着他身上多肉处刺了下去。第一剑刺得不够深,饶助大叫一声,挣扎欲起,孙夫人换了方向,狠狠地补了一剑。这下饶助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停船!”她持着染血的长剑高喊道:“谁敢违令,我杀了谁!”
王平这时候已经站到了碇石旁。他和同伴们伸脚猛踹,沉重的碇石应声落水。
整艘船只猛烈晃动着,在江畔停了下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夺斗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
有几名江东甲士想要去救助自家首领,被孙夫人两眼一瞪,立即止步。反倒是孙夫人叱喝道:“蠢货,还不去救,等着你们的司马丧命吗?”
于是不少人收起手中刀剑,七手八脚地把覆盖在饶助身上的帆布、竹竿之类抬起,将他拖到船头,为他包扎止血。
孙夫人手握长剑,继续凶恶地环视众人,并不言语。
众人惟有报之以沉默,于是孙夫人收剑归鞘,似乎这样能使气氛略微缓和些。
然而当另一艘走舸调了老大的头,重新靠近过来的时候,孙夫人再度拔剑在手,厉声道:“让他们滚开!不许过来!”
几名棹夫慌忙站到船头高处挥动旗帜大叫大嚷。
一时间,两艘船都在江面上僵持。
雷远估计,孙夫人并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所谓去京口探亲,本就不存在,是孙瑜编出来蒙骗她的,现下不可能真往京口去。那么,折返江陵呢?孙夫人应该能够想象到,她的行为给江陵城中带来了怎样的震动,如果没有适合的说法,就直接折返江陵,有些叫人尴尬,主母的脸面荡然无存。
她固然性子急躁,真到了这种时候,满心都只有茫然。
在她的身后,阿斗已经醒了。他用力蹬着腿,从秋浦的怀抱中挣脱,往起伏的船板上走了几步。
秋浦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时不时牵一下他的手,免得他摔着。
阿斗跑过孙夫人身边的时候,被孙夫人猛地拢在身前。
“不许乱跑!”她认真地吩咐。
“我不跑!我就看看!”阿斗盯着船体侧面的某处舷窗,一次次地想要靠近,一次次被孙夫人抓回来。
这孩子看起来真有些憨。雷远想。
“将军,你看!”这时候李贞忽然叫道。
雷远回身眺望,只见大江下游方向,十数艘大船缓缓而来,又有同样数量的走舸卫护两旁。
那些是江东水师的主力楼船。这些巨舟每一艘都用数百棵深山巨木打造,宛如横行江上的猛兽。每一艘船上都有桨手百人,操纵着数丈长的桨橹划水。甲板上搭建出的战楼上,大批弓弩手在垛口如林而立。
饶助和船上的众多江东甲士无不喜动颜色。
孙瑜为了劫持孙夫人,动用的人手环环相扣。只在江上,就先有某处港汊里潜藏的小船,然后是两艘走舸转运,再到孱陵、公安以东的江面,则是孙瑜本人亲率能够抵御风浪的巨舟作为支撑。
发现走舸未能及时与船队汇合后,孙瑜立即引诸多巨舟赶来接应。本来他们选取的时机,便是关平所部舟师主力经夏水入汉水与曹军作战,尚未来得及折返的时候。此时巨舟顶风溯流而上,船头排开重重白浪,气势极为逼人。
无论孙夫人作何想法,一旦江夏太守、奋威将军孙瑜亲提水师赶到,局面就完全不同了。这许多巨舟一旦围拢,哪怕不登船,只用钩锁拖拽,也能带走整艘走舸!
饶助受了伤,难以动弹,只能趴在翘起的船头,探头向外张望。眼看着江夏舟师大进,他的信心随之膨胀,当下高声喝令:“奋威将军来了。大家准备……”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处已多了一支箭矢。
铲形的箭头切断了他的气管和血管,从脖颈后方直透出来!
饶助的眼珠突然像死鱼般凸起,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响,随即面门咚地一声撞在船板上,再也不动了。
站在孙夫人身边的一名江东甲士反应极快,立即伸手往腰间拔刀。
然而就在他跃起的时候,另一支长箭正中他的前额。这一箭好大的力量,竟然贯颅而出,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翻倒,死死地钉在船身中央的桅杆上!
在这艘船上,能有这般射术的,除了李贞还有谁人!
甲士们齐声惊呼。
但他们既然能被孙瑜派来承担这样的重任,绝非首领身死就溃散的乌合之众。一名满脸虬髯的光头大汉,便是此前袁龙指认出的江东水军都伯李桓立即接替指挥。他纵声狂喊:“杀了荆州人!”
多把刀剑瞬间出鞘,带着劲风从各个角度劈砍过去。这番刀剑劈砍可不同于孙夫人的花架子,真是又狠又辣。不愧为江东水军精锐,反应相当迅速,身手也堪称强悍。
然而雷远和扈从们的动作比他们快一步。
快一步就够了。
江东甲士们挥刀的时候,雷远已经持剑在手。他手中这柄剑比通常的规格要长出半尺,一旦出鞘,湛青色的剑光仿佛瀑布倒卷,映得众人须眉皆碧。
甲板上空间狭窄,这么多人动手,谁也没有趋前退后的余地,只能硬挡硬格。然而无论是长刀、铁甲、还是武人的刚健筋骨,在这长剑之前都起不到半点阻碍作用。雷远剑锋所至,衣甲平过,血如泉涌!
拦在他身前的三名江东甲士转瞬毙命。
后继的甲士待要向前,王平等几名扈从大砍大杀,硬生生堵住去路。
李桓大怒叱喝,亲自拔刀向前,才走了一步,眼前银光一闪,颈侧被李贞一箭划过,鲜血暴绽。他的怒喝瞬间化为惨叫,不得不疾步退避。
江东甲士的数量足有三四十,若早有准备,靠人命堆上去,也把雷远等人堆死了。然而他们怎也没想到,雷远竟会在这时候猝然发难!他们真的毫无准备!
江东水军已经到了,这时候动手,是活腻了找死不成?
就在他们稍稍后退的转瞬之间,雷远等人狂奔向孙夫人所在的舱门方向。
李桓背靠着桅杆,捂着伤处向着自家被迫退的同伴们大喊:“弓箭!弓箭!射死他们!”
甲士们一时犹豫。
孙夫人就在那里,谁敢放箭?
李桓纵声喝骂:“你们的胆子被狗吃了吗?”
甲士们一阵鼓噪,其中数人咬了咬牙,张弓搭箭。
此时雷远一把拽住孙夫人的肩膀,将她猛地甩进了船舱里。李贞揪着秋浦随即入来。稍慢一点点,王平等人鱼贯退入船舱,反手把舱门关上。
舱门将闭未闭之际,已有箭矢从门缝里透入,扎进王平的后背肩胛处。
“阿斗!阿斗呢!”孙夫人跌倒在舱底,犹自大喊。
王平咬着牙松手,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阿斗手脚并用爬起来。
这小孩儿晕头转向,听得舱门外撞击的声音,还以为是船要翻了,吓得赶紧去扯孙夫人的衣服。
孙夫人像是护犊的雌兽般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阿斗,上上下下地捏了一遍。随即她怒目圆睁地骂道:“你们都疯了!疯了!”
“我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有把握。”雷远沉声道:“请主母稍待片刻,荆州水军很快就能赶到。”
孙夫人愣了愣。
她忽然间就不敢再斥责眼前这名年轻武人,转而向舱门外厉声高喊:“刚才是谁放的箭?你们等着,我一定禀明兄长,砍掉你们的脑袋!”
船舱外的江东甲士们气势大沮,撞门的声音猝然停止。
第四百七十三章 谈判
走舸的船舱分为前后两处。前一处位于船体中段,是棹夫们并坐划桨的地方,也作为他们的起居之所。后一处位于船尾稍高处,有舱门和有舷窗,是船上客人所用。
这艘走舸既然是孙瑜用来供孙夫人使用的,船舱自然精心拾掇过,除了熏香洒扫之类,舱门还很牢固。
一旦合拢关闭,外头的喧闹似乎都被隔断了。众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则走舸毕竟不是大船,船舱里人数一多,难免显得狭促。
雷远站到舱边的舷窗向外看,因为舷窗的位置略低点,一时只见起伏涌动的浪涛,激起的水花几乎能拍到他的面门。
在视野范围内,没有见到袁龙的那艘快船。应当是见势不妙溜走了,不知道他看清了走舸上的情形没?溜走了倒是好事,如果他们往上游去,正好能替后继赶到的荆州水军船只引路。
现在就看自己能在这船舱里坚持多久了。
雷远在登上走舸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动武,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等到荆州船队到来罢了。然而江东水军先到,迫使他不得不暴起发难。
以孙夫人的地位,足够吓唬寻常将士,却唬不动孙瑜。雷远这奋威将军的名头,放到江夏吴军眼前,恐怕只会让他们想起程普和周泰的死。万一孙瑜仗着兵多将广强行掳人,保不准雷远等人就被栽个“失足落水”的名头,那可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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