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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吼索命。
许褚本人也已经身陷火海,将要面临绝大的危险。然而可他丝毫都没有慌乱,而眼神中闪着光芒,更带着说不出的凶狠。
叱李宁塔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想要遮挡住这可怕的视线。
王平擦着口鼻间溢出的血丝,倔强地回瞪着许褚。他对叱李宁塔说:“你把盾牌放下!瞪着他,不要眨眼!”
叱李宁塔嘟囔道:“这人太厉害,我刚才差一点就被杀了!我……我有点害怕!”
“害怕也得瞪着!”王平呛咳了几声,继续道:“你在山里遇见老虎的时候,就得瞪着!让老虎知道你不害怕!”
“你不知道,这人比老虎还要凶恶多了……”叱李宁塔犹豫了会儿,终于把盾牌放下,学着王平的样子回瞪过去。
当双方退开些距离,雷铜嘬唇作哨,远处的吴班也以哨声回应。所有人一边保持着极度警惕,一边向南侧的城门奔去。没走几步,烈焰间忽然传来马蹄声,马岱带着一支骑队奔来。
不得不承认,凉州武人的马术超群,远在雷远等人之上。这样的大火之中,雷远所部的马匹几乎都已经吓得屎尿齐流,没法骑乘,全靠着骑士步行拉拽才勉强跟着队列。马岱却单手勒缰,在火焰间自如策马。连带着他胯下的马匹也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偶有火星落到马鬃上,甩一甩头就罢了。
“雷将军呢?”马岱隔着数丈扬声喝问。
眼看凉州骑队到来,雷远便放下了心。
“伯瞻,我在这里!”他紧走几步,仰头道:“适才和许褚斗了一场,将士们折损不少。好在伯瞻及时赶到!”
“许褚?”马岱吃了一惊:“他在哪里?”
雷远待要为马岱指示许褚的位置,却发现那一队虎士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浓烟烈火之间,再也找不到了。
后人的传说故事中,常常把许褚当作粗蠢莽汉一名,其实此人身为强宗豪族的首领,却能担任曹操的近身扈卫,其心机和手段,至少不会逊色于寻常武人。方才两家在火场中撞上,他便打算强袭以求斩杀纵火的敌将,但既然事不可为,那也没必要纠缠不休,还是各自脱身为妙。
“他走了就好。”雷远松了口气:“走,我们尽快离开此地。”
马岱连连点头:“城寨里往来冲突的曹军还有许多,我们不能纠缠,赶紧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方才两方鏖战那处,一座极高的草垛被烧的通透,颓然倒下。巨量的黑烟、热浪直喷向雷远的面门,还有无数着火的草叶树枝,像千万只炸群的火鸦,被热气带着飞向了天空,又噼噼啪啪地落下来。
火雨所到之处,许多人身上多了连串的燎泡。不待雷远招呼,所有人拔腿狂奔起来。再不走,就真的要烧死在城寨里了!
城寨毕竟就只有这么点大小,来时他们又已经把退路想得清楚,跑了没多少步,透过翻滚浓烟,已经看得到南面的城门。
城寨南面的火势比北面略微轻些,有些曹军士卒焦头烂额地闯过火场,拥挤碰撞着试图从门口突出去,却被据守在南门的邓铜所部不断击退。仔细看去,只见门洞周围残肢碎肉遍地,双方将士的尸体层层叠叠,断裂武器散落其间。
曹军困兽犹斗,必然奋死冲杀。而邓铜凭着少量兵力将他们堵截着,不使城门易手,无疑立下了大功。
因为拿不下南门,许多曹军又转而奔向寨墙,从寨墙翻越出去。这寨墙毕竟是正经夯筑而成,虽然年久失修,仍有两人多高,曹军士卒们下汤圆般地跳下去,也不知道谁能安然无恙,谁会筋断骨折。
“伯瞻!你去冲开城门的乱兵!”雷远大声喝令。
马岱应声而出,带着他的骑队直卷过去,立时驱散曹军士卒,打开通道。
将士们大声欢呼,狂奔出城。
雷远在将士们簇拥下出外,马岱连忙为他另外牵过战马。他上马走了几步,忽然觉哪里不妥。
“老邓呢?”他随手召了名士卒过来问道:“你们邓校尉呢?”
那士卒脸色惨然,雷远心头一紧。
这时候就看郑高从斜刺里小跑过来:“将军!”
雷远附身下去,听他低声道:“我家校尉不行了……”
雷远晃了晃,连忙探手扶住鞍鞯。他随即打起精神,跃身下马:“带我去!”
邓铜就在寨门以外数十步的一处树丛边躺着。他的几名亲近部下,比如匈奴人刘七等就围绕在周围,莫不面带悲戚。
看到雷远跑来,他们连忙让开道路。
但见邓铜的嘴角不断往外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他的呼吸很微弱,又很急,凑近了可以听到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在他的肚腹间,斜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伤口处周围堆了很多布料,显然将士们为了替他止血,用了很多办法。但那些布料全都已经浸透了鲜血,而伤口处,依然还有黏稠的血慢慢地溢出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 家门
邓铜的性格虽然粗猛,但军旅经验丰富之极;因为少年时出身于白波贼,转战河北、中原的缘故,部属中纠合的四方之精锐甚多。在灊山的时候,邓铜是庐江雷氏下属屈指可数的猛将,曾随同雷绪、雷脩战场杀敌,在雷氏部曲中极有声望。
虽然数年前他曾与雷远龃龉,但那是因他误以为雷远有意与兄长争夺地位的关系。小将军雷脩战死以后,邓铜依旧为了庐江雷氏奋战,当日在擂鼓尖,他身当一线与敌鏖战,几次险死还生。若无他,雷远只怕就坚持不到赵云千里来援。
雷远担任庐江雷氏宗主以后,大量提拔可用的新人,但邓铜始终是雷远部下中极重要的一支,以地位而论,约莫仅次于郭竟,而高于年迈的王延,更在贺松、丁奉、雷澄等人之上。此后与江东、与曹军、与马超的历次作战,邓铜都参与其中,多有功勋。
邓铜还颇有几分政治敏感。当日雷远拆分部曲,将几名校尉分割到庐江雷氏以外,成为独立的宗族时,他主动向庐江雷氏宗族中一位孀居的妇人求婚,并很快结下了亲事,由此来明确自己与庐江雷氏的紧密关系。
这样一名堪称臂膀的部属,现在要死了。
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但邓铜的离去,对雷远来说,将是难以承担的损失。此番重回江淮的收获再多也抵不了。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收获可言,想要吸引曹军主力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徒然折损大将罢了。
雷远单膝跪在他身旁,沉声道:“老邓,我来了。”
邓铜的脸时不时抽搐几下,他灰败的嘴唇翕动着,轻声道:“刚才……刚才……”
他用力吸了口气,发出像要在水中溺死的可怕声音。等了一等,他继续道:“刚才探马来报,老郭和丁承渊他们正在临陂一带。所以……所以我分了一批人手,在码头那边搜罗了一批船只。小郎君,你带人坐船向东,先通过葛陂,然后穿过铜水到临陂,正好能接应老郭他们……呼……呼呼……”
他一口气竭尽,忽然说不出话了,只能再度竭力喘气。而他每次呼吸,胸腹间的伤口又溢出一股一股的血。
邓铜的得力部下刘七嚎啕大哭:“是我去抢船的……可我回来晚了!”
雷远微笑着对邓铜道:“我明白了。老邓,你还是高明啊。”
他拍了拍刘七的肩膀,转向李贞道:“去通知吴元雄,就按老邓的安排行事。没有战马的人上船,其他人照旧乘马,水陆两路直趋临陂。动作要快,曹军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粮库受袭是大事,曹操必定急遣兵力来救援,无论来多少,都绝非己方所能抵敌。接下去最该干的,就是如邓铜所说,尽快脱离战场,而奔向临陂接应郭竟等人。
李贞立即去传令。
只是,为了这些船只,却损失了邓铜……
雷远派给邓铜留守南门的,足有四百多人。以这样的兵力,在大火中惊慌失措的曹军乱兵根本奈何不得。
然而邓铜担心雷远撤退的时候顾不上郭竟等人,又发现葛陵粮库这里有为了运输粮秣而搜集的船队,所以分兵去夺取船队,以便雷远下一步的兵力调度。
这一来,曹军大举奔到时,他本身的兵力不足,就应付得极其艰难。毕竟对手是曹丞相的宿卫虎士,其中多有勇力绝伦之人;军心再怎么混乱,待到白刃相搏,总得靠自身的武力决高下。邓铜始终顶在最前方战斗,手格数人以后,终于遭了一名曹军勇士的毒手。
雷远叹了口气。
这时李齐从道路上奔过来。他的臂骨断了,之前在城寨里时,一边奔走,手臂一边胡乱甩着,全靠一股子硬气强撑。这会儿临时用布匹贴身捆了捆,也不知会不会有后遗症。
“什么事?”雷远问。
“曹军!”李齐道:“又一批曹军从火场里冲出来了!吴将军正带人顶着!”
雷远暴躁大吼道:“让马岱纵骑冲散他们!其他人尽快放火阻断此门!一个个都是傻的吗?”
李齐慌忙奔回去。
雷远转回头来,只见邓铜的脸色愈来愈灰败了。
他问:“还有什么要说的?老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得了一子,对么?这个孩子我必定会尽心照拂,日后天下太平了,让他出仕为官,可好?”
“这样的乱世,孺子怎能支撑门户呢?”邓铜摇了摇头,急促地说道:“不相瞒小郎君,此前出兵汝南的时候,我找着了自家的亲族,已托贺松带他们去江夏了。其中有个远房侄儿叫作邓范的,似有点才能。小郎君若要照拂家门,不妨就给这小子一点机会吧!”
一个荆州南阳人,跑到冀州去投黄巾,再到河东随着白波贼投降朝廷,再跟着庐江雷氏宗族占山为王,最后居然还回到荆州,立下了家门基业。邓铜这一辈子算得精彩,最终竟能找到失散数十年的亲族,那更已无憾了。
“你的侄儿,叫邓范,对吧?我记住了。放心,我必定做到。”雷远点了点头。
邓铜咳了几声。他所有的力量似乎都释放在了方才的谈话中,这会儿整个人明显萎靡,而身体的抽搐越来越严重了。从伤口涌出的血已经淌到地面,把雷远的袍服下摆都染红了。
“我不行啦。”邓铜竭力抬手,想去触碰搠进胸腹处的长刀,可手臂怎也抬不起来:“小郎君,给个痛快吧。”
雷远握住了长刀的刀柄。
他向邓铜微微颔首,一把抽出了刀。
刀起处,鲜血飞溅。
邓铜咧了咧嘴,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几滴鲜血飞溅在雷远的侧脸上,鲜红的液体被城寨中熊熊的火光映照,更显得他的脸色触目惊心的白。
回头再看,城寨简直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
葛陵周边有河、有水,所以才被择为粮秣物资屯放之所,若寻常火灾,断不至于如此。但雷远大规模纵火,数百上千的火头在短期内燃起,便完全无法阻止。
数万屯田民牛马般辛苦耕作的成果,曹操治下屈指可数的屯田区域多年的积累,上百万斛的粮食,数倍于此的牧草,已经全都陷入到烈火之中。这几日里,曹军的数万骑兵难免要饿肚子了。
困在烈火中的还有粮库的驻军,以及许褚带来的数千名曹军。他们的哀嚎声飘扬在夜空中,如果数十里外的曹丞相没有耳背,或许也能听到一点。粮秣物资总有能补充的时候,可宿卫虎士的损失简直永远都填补不上。
雷远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翻越城墙,逃了出来。哪怕跳墙危险,总比留在火狱中活活烧死强。而吴班和雷铜带了些人,引弓向跳过围墙的那些人攒射,似乎要以此来发泄心头的怒气。
雷远起身上马,张望了下城池。
“将军?”扈从们围拢上来,等待命令。
“还等什么?出发!”
将士们立即行动。
当他们渐渐远离葛陵的时候,城寨的某一处墙头上传来许褚的怒吼:“雷远!雷续之!今日的血债,我许仲康记下了……异日战场相会,我定会当面讨还!”
许褚的吼声虽然高亢,却又嘶哑,透着中气不足。看来哪怕是许褚这样的猛人,终究也难敌水火无情,必定在这场大火中很是吃了些苦头。
“求之不得!”雷远笑了笑。
胸口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嗓子眼里还有股血腥气冒出来,但雷远挺直了身躯,向将士们挥手高喊:“这一仗我们赢了!现在我们出发,回家!”
第五百五十二章 手艺
曹军以骑兵长驱,击溃临陂一带的庐江贼寇时,天色已经昏暗。但这时节昼长夜短,过了好久,也不见彻底黑沉。遥望西面的云层,反而慢慢地映出一股奇怪的红色,透着一股狰狞。像是本该落下去的日头总也落不下去,反倒挣扎着要再爬上来的样子。
有经历丰富的宿将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