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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站在高地东面,靠近湖泽河道的一名将士并不参与。
曹军骑士从西面来,他却只瞪着眼,看着东面黑沉沉的水面;看了两眼,再揉揉眼睛。
因为东南面宽阔的临陂水面上,这时候有大大小小的数十条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逼近。他觉得大概今日是要死了。
“这是曹军的船只么?”他嘟囔了一句,回身想去找一把弓来,射它一箭,射死一个够本。
他在草丛里掏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弓箭。再起身,却发现那些船只上竟点起了灯火。随着灯火闪亮,船只上的士卒们更吹起号角,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
数十艘船只蔽河而来,船上刀枪并举,气势惊人。最前方那艘大船灯火照耀之处,赫然还高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士卒眯起眼睛看了看,灯火透过红色的旗帜,仿佛整面旗帜在熊熊燃烧。他看清了,那旗帜上书五个大字,“奋威将军雷”!
士卒下意识地放下手上弓箭,结果手臂乏力没能握紧,箭矢嗖地射出,贴着大腿扎进了地面,在腿侧擦出长长的血痕。
他顾不得叫疼,大声笑着跳着,向着那面军旗竭力挥舞双臂示意。
第五百五十四章 奋威(下)
雷远所部离开葛陵粮库的时间,大约是在酉时前后。邓铜控制的船只不少,但船工缺乏,且大都惊慌失措,所以船队的行进并不顺利。更麻烦的是,雷远的部下们普遍熟悉陆路,但并不都熟悉水路,结果船只在行进中发生了好几次搁浅,为了重新编组船队,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但即便如此,乘着春夏季节汹涌水势前进的船队,仍然快愈奔马。戌末亥初时候,船队抵达临陂,与全速策马奔驰的骑队赶了个前后脚。
此刻这些败兵们看到船队,便是由吴班带着的船队。他们行于水上,料定了曹军触之不及,是以全无顾忌,公然打着奋威将军旗号,还时不时地点起灯火照亮,吸引沿途离散的将士。一路上,已有三五百人从各处藏匿之处奔来归队,其中就包括了丁奉的残部。
那高坡上的士卒向着船队连连挥手,示意他们尽快靠近,还大声喊着:“快!快!曹军的追兵来了!”
船队按部就班地在芦苇荡的边缘停下,再放出小船往高坡划来。
小船靠到高坡下方,划船的将士还没起身,便见那士卒竭力拖着一副粗糙的担架过来:“先把郭校尉接走!快!”
藉着火光,船上数人看到担架上郭竟的面容,莫不吃惊。好几人立时跃入水中,趟着及膝的泥水赶来帮手。船上的什长一边帮着抬担架,一边探手放到郭竟的口鼻间,觉得呼吸还算稳定,稍稍放心。
那士卒看着担架被妥当放置在船里,才放心地回首,又往坡地高处奔去。
其他将士连忙叫住他:“你还去做什么?”
那士卒道:“前头有曹军的追兵!我得去助战!”
其余的将士们七手八脚地抓住了他,不理会他的反对,将他抬上船:“哪来的曹军追兵……那是雷将军的骑队!”
士卒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下了:“是雷将军的骑队?雷将军也来支援我们了吗?”
什长看看同伴们,笑了起来:“为了支援你们,雷将军可做了好大的事!”
同伴们连连点头。
就在一日之内,这些将士在雷远的带领下长驱上百里,烧毁曹军的粮秣集散之地,又让曹军的宿卫虎士吃了惨烈的大亏,然后再急速向东,赶来搭救郭竟、丁奉所部。这一日累到了极处,所经历的战斗也险到了极处,但此刻将士们回顾当天的经历,只觉得自豪。
“当然,你们在战场上硬扛了曹军铁骑,也是好汉!我听说……”什长说了两句才发现,那名被抬上船来的将士靠着郭竟的担架,已经深深地睡着了。
此时,在高地上的其他将士们则都愣着。
随着那支骑队逐渐靠近,终于有眼利的人看清了,那匹在队列最前的青白毛色骏马上坐着的,可不正是奋威将军雷远么?
虽然雷远的职权越来越重,已非纯粹的武人,但这位年轻的将军依旧像往日那样,长时间地驻在军营。他和将士们一起训练,亲自探望他们的家庭,抚慰因伤退伍的老卒,而将士们也都认得他。哪怕他身着曹军军官的戎服甲胄,把盔檐压得很低,可将士们只要看到他单手勒缰的姿势就知道,那毫无疑问是我们的雷将军!
举着刀枪打算拼死的士卒们霍然松手,有性急的大笑起来,飞奔着迎了过去。
用刀刃压着脖颈,打算自尽的士卒忽然有些尴尬。他猛地收刀,却不防锋刃在颈侧磨擦得生疼,他以为自己错手杀了自己,吓得大声惨叫。
这支骑队当然然不是真正的曹军骑队,而是雷远本人所领的陆上人马。这一队骑兵起初与船队水陆并进,长驱赶来临陂,半路上遇见几拨去葛陵救火的曹军屯田兵,驱散他们费了点手脚。
待到奔至郭竟、丁奉与曹军虎豹骑作战的战场,发现己方将士已经溃入湖泽,而曹军担心葛陵粮库的情形,竟主动收兵,只留了少数人马在此追剿。
他们便仗着自身作曹军打扮,大张旗鼓地奔走于水泽旁的洼地和高坡,沿途几支曹军小队前来询问,都被他们杀得磬尽。
雷远在众人簇拥间登上坡地,走几步,忍不住咳嗽几声。
“老郭那边千万安置好,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他向扈从们吩咐着,想了想,又低声问道:“还有没有找到其他逃脱的兄弟?”
几名斥候催马急奔了数趟,满脸都是涔涔的热汗。
听得雷远发问,他们彼此合计了几句,回禀道:“应该没有了。地面干燥、适合将士稍稍聚集的另几个地方,我们都看过了。各处,全是死人……”
“全是死人?”雷远的眼神厉闪。
一名斥候叹气道:“兄弟们死了很多,曹军骑兵衔尾追杀,下手非常狠,没有留俘虏。至少五百人以上,都死在这处沼泽里了。”
雷远默然。
再想到适才经过战场时,看到的那些残肢断臂和云集而来、铺天盖地的食腐之鸟……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来得迟了,郭竟和丁奉所部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雷远沉默的时候,更多的将士们彼此快活地拥抱着,用力拍打对方的脊背,叙说着这一天里发生的故事。
渐渐地,他们举着松明火把围拢到雷远四周。火光映照着将士们疲倦又亢奋的面容,虽然队伍的规模并不大,却赫然生出如山的气势。
雷远平日里对待将士怎么样,每个人都知道,真如兄弟家人一般。以他的官职,以他的宗族资财,本可以过上豪奢的生活。但雷远从来都没有享受,那些大人物该有的华衣美服、珍玩珠玉,到了雷远这边,都换成了给将士们的田地、耕牛、宅院、药物,甚至还有讲学的先生。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乱世中将士所求,有很多甚至是将士们根本想不到的,雷远也替他们安排好了。他是最好的将军,也是最好的家长。
所以将士们早就知恩图报,当郭竟领兵留在新蔡周边牵制曹军的时候,有经验的将士已明知将死,却没有逃亡。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使到了这样的危险局势,雷将军却没有舍弃部下们。他只带了一千人,深入到敌后一百多里,烧尽了曹军的粮草,击败了曹操的扈从大将,以此来迫退敌人!
他们从同伴的口中听说了,这一次突袭冒了何等的风险,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其九死一生之处,与他们所经历的并无不同。
松明火把的毕驳燃烧声中,渐渐参杂了将士们的哽咽。而那名想着回乡成亲的年轻士卒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谢将军搭救!呜呜……”他握紧了手中的枪杆,整个人发着抖,一边哭一边道:“我黄小石这条命,今后就是将军的!”
“李大愿为将军效死!”
“我陶二的命也是将军的!”
更多的人大声叫嚷起来。他们许多人都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儿女,每逢出征,家人都翘首企盼他们安然返回。但此时,他们并不担心家人,他们都觉得,值得为了这样的将军赴死。
第五百五十五章 纤芥
葛陵粮库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时,还没有熄灭。
曹操在几名文武近臣的陪同下,骑着马从西面的一个缺口进去,到城寨里面看看。之所以不走南北两门,皆因那里是建筑坍塌焚烧的重灾区,到现在还有余火袅袅。
西面这个缺口,原本并不存在。因为一处望楼坍塌,硕大的木架子砸在城寨的外墙上,折成两段。许多曹军将士徒手攀援着火的木架,从火场里逃生,到最后木架损坏,人们依旧不管不顾地往这个位置奔逃,最后竟然撞塌了上层的木制寨墙,硬生生用血肉之躯碾出了一条道路。
当曹操由此进入的时候,许多尸体还没有搬开。马蹄有时候踩到软绵绵的尸体上,连带着马上的骑士也感觉一沉。
曹操的身躯稍稍一晃,然后在左右的轻微轻呼声中恢复平衡。他挥鞭打马,快速通过这个狭窄处。
他虽然没有刻意练过骑术,但这么多年戎马生涯锤炼下来,至少不逊色于普通的骑兵。这次孙刘联盟东西两路北伐,他为了安定人心,更是刻意展示自己宝刀未老得雄武姿态;最近这半个月里,全程都策马奔忙,没有坐过一次车驾。
然而他到底是老了。昨夜这场大火突起,他辗转反侧了一夜,没能安稳睡着。清早起来时,头痛欲裂,偏偏又疾驰数十里赶到火场,这沿途的颠簸,几乎让他浑身骨头都要散架。
他座下的战马乃是极通灵性的战马,曹操稍稍挥鞭作势,它就一溜小跑,往城寨中没有余火的空旷处走,时不时发出一声悲怆的嘶鸣。
这处城寨依托旧时的葛陵县城,再经过改建、扩建,规模很大,内部也很开阔。所以一场大火下来,直接被烧死的曹军将士并不占多数。有好几百人都是在城门和城墙缺口出挣扎逃命时,互相踩踏甚至彼此斗死的,还有些人是被倒塌的建筑或者粮垛、草垛压死。
更多的人则被浓烟熏死。
当曹操渐渐深入到城寨中央时,眼前的情形连久经沙场如他,都难以承受,有几名文官一路表情扭曲地坚持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这个位置,是在北面建筑群和南面草料堆场之间,大约数丈宽的一处空地。火势剧烈燃起之后,这处空地未曾着火,于是许多将士本能地涌来避火。
可整座城池都已经成了火场,这小小一块空地避得开火,却避不开浓烟。为了竭力透一口气,他们中有些人甚至用双手撕扯开自己的咽喉,可那没有用。最终数百人挤挤挨挨地死在了一处。
死者的面庞大半都已经扭曲变形,因为火场空气炙热的缘故,有些人的尸体已经开始变成青紫色,看上去狰狞得犹如鬼怪,令人不寒而栗。
距离曹操不远处,有一批民夫用各种器皿端着水过来,往余烟缭绕的一座建筑台基上泼洒。水渗透下去,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隐约还带着一缕烤肉的香气。
这些都是数十万大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是在这乱世中守卫自家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在却成了这样!
曹操厌恶地挥了挥手,想要驱散这股令人不悦的气息。
几名侍从慌忙过去挥退民夫们。
但那蒸汽仍然在升起,一缕又一缕,在空中翻滚涌动着,凝结成古怪的形状,又被风吹散。曹操看着这烟气,恍惚间仿佛四周的景物全都模糊起来,困扰了他一路的眩晕感,愈来愈强烈了。
这里究竟屯了多少粮食?
他隐约记得,出兵汝南之前,居府长史国渊曾经给过详细的数据。正是因为确定汝南存粮足够支应数万骑兵短期作战,他才会下决心走这一遭。
这些粮秣物资大概能存留有两成吧?曹操对烧粮很有经验,知道那些草垛粮垛并不会彻底焚烧。只要整个堆起的结构不散,外侧被烧成炭以后,内部中心处反而会保留下来一些完好的部分。
所以,如果立即调派人手挖掘收集粮食,估计总能找出数万斛来。
然后再立即行文周边陈留郡、陈国和梁国,让当地郡守火速调粮。陈留去年旱灾,存粮甚少,但陈国和梁国应该能有些。如果他们筹措的动作够快,民夫数量集结的够多,应当能在断粮前填充上缺口。
毕竟这会儿随军携带的粮秣只剩下四日的余量了。真是一点岔子都不敢出。
问题是,真的就能一点岔子不出?曹操也是从基层官吏做起的,春夏间农忙的时候,突然间要调粮、调人有多难,他非常清楚。哪怕自己三令五申,落到县、乡这一层级,总会有各种碍难。多半四日里难以赶上,或者需要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