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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雄想来知道,三年前曹操在赤壁战败,又遭逢疫病,河北、中原的精锐折损极多。随后孙刘联军重夺荆州大部,而曹军的势力急速收缩,此时为了与孙刘两家抗衡,曹公任命了多位荆襄本地的强宗豪族首领出任地方二千石。”
吴班连连点头:“便如此前被关将军诛杀的襄阳太守吕常,南乡太守傅方之流。”
“正是。只不过吕常、傅方终究实力微弱,曹公在荆州最仰赖的强宗豪族首领,当是现任江夏太守的文聘。”
雷远继续道:“文聘是南阳大族出身,昔日刘景升治理荆州时,以他为中郎将,负责北方战事,地位仅次于黄祖、蔡瑁、刘磐。后来曹军入荆州,他又得曹丞相的看重,曾与曹纯一起追击玄德公至当阳长坂。后来曹军战败,文聘得任江夏太守、关内侯。曹公并授予他指挥北兵之权,委以江夏边防重任。此君以荆州本地世族的身份,少与襄阳的乐进等将往来,甚至就连江夏驻军的军需供给,也素来独行其是,不依托朝廷划拨而自行聚敛。”
吴班继续点头:“便如此前益州的庞羲、严颜之流,名义上尊奉上司,其实形同割据。”
“他是荆州世族中的武人领袖,在荆襄等地自然有人脉为他服务。巧的很,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我也很熟悉。”
吴班吃惊地看看雷远,只觉得这名青年将军潜藏的势力深邃无比:“此人是谁?”
当雷远向吴班解释的时候,襄阳城中。
荆州刺史傅群遣走了仆婢,与自家主簿杨仪密谈。
这位殊少实际权柄的空头刺史难得这样郑重其事,满脸的沉痛神情简直让杨仪发笑。
“威公!威公!你可想清楚,丞相已经亲自到了襄阳,你那些乱糟糟的事,可千万不能再干了!万一……万一有所闪失,我对不起你兄长的托付!”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百万
厅堂深黯,几缕灯火摇曳。
杨仪特地向前凑了凑,靠近傅群,露出茫然神色:“使君,我哪来什么乱糟糟的事?”
杨威公啊杨威公,自然是那些,咳咳,有关我家中新挖了地窖,密藏金珠珍玩的事咯!有关荆州各家世族,以及他们掌握的商队最近贩卖南方特产,其收益使许多人喜笑颜开的事咯!
傅群这般想着,沉声道:“威公,我的意思是……当前干戈将起,咱们既食朝廷俸禄,须得专心公务啊!”
杨仪失笑道:“使君,如今曹公大军南下,正是我等攀附骥尾,以建功勋的时候。这阵子我忙着誊发各项文书、命令,忙得脚不点地……哪敢稍有疏忽?除了公务以外,断然没有其它琐事分心!”
傅群压低了嗓音:“果然没有其它琐事?”
杨仪起身出外,看看四周无人,只有两个扈从在院落门口守着。于是折返回来,再度掩上房门:“使君只管放心,我杨仪岂是不知轻重的人?每一桩事,我都有提前的准备……一个月前我就已经通报各家宗族,将有关人物都远远地发遣到不相干处了!”。
“好!好!这就好!”傅群稍稍放心。
转念一想,他还是难免疑虑:“威公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丞相攻下了江陵,搜罗出那些人与江陵往来的书信凭据,那该如何是好?”
杨仪眼中鄙视之色一闪而过。
以过去数月的表现来看,这位荆州刺史绝非有担当、有谋略的人。曹公用他为刺史,只是想用他在荆州的人脉和声望,除此以外,实在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使君何必忧虑?您对朝廷的忠诚天日可鉴,我受使君的指派,几次深入南方,探察敌情,说来薄有微功。至于一些商贾逐利之举,与我们何干?何况……使君,当今时局,全天下的世族高门,有谁不作家门私计的?”
“嗯……”傅群眼睛一亮,随即威严地应了一声:“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我们行事虽然无愧于心,但关系着对荆州南部世族的拉拢、诱导,事属机密。纵使有人问起,你也莫要随意透露……让我去应付!”
这厮的意思是,“薄有微功”四个字竟不是我的,是你傅群的?杨仪心中不悦,脸上依旧恭敬,俯身应是,随即告辞。
他走到门边时,傅群想起了一人。
“威公稍等!”
“使君?”
“你说,各家宗族都已将有关人物远远地发遣了?”
“是啊。”
“章陵宋氏的人呢?那个叫宋琬的,我记得最是活跃!”
杨仪微笑躬身:“使君只管放心,那宋琬和文仲业有些马匹生意要做,两个月前就离了襄阳,去往江夏了。”
文聘名为曹公所任命的江夏太守,其实数年来以石阳、安陆为中心,招募流民充实自家宗族,组织起规模庞大的私人部曲武装。据说经过军事训练的壮丁就有数千人之多,极限动员可达万人。
江东吴侯所任命的两任江夏太守程普和孙瑜,都只驻扎在大江江心的沙羡,不敢贸然北上与之争锋。而江陵的关羽固然神威赫赫,却也不曾进攻江夏,至多在汉水沿线的竟陵等地做些小规模的战斗。
这样的人物,乃是曹公也不得不仰赖的地方强豪。宋琬既然在彼处,就算有人揭露他举措可疑,曹公为了安抚文聘,十有八九也会将之强压下去,不作追究。
须臾间傅群想得清楚,心头的紧张感稍稍散去一些。他从榻上起身,搀着杨仪的手,满怀诚意地道:“威公办事妥帖,我素深知。还望继续努力,不负我的一番苦心呀!”
杨仪深深作揖:“请使君尽管放心。”
杨仪在庶务上极有才干,过去数月间,襄阳、宛城等地的荆州大族以他为保护伞、以宋琬等商贾、小吏为渠道,与荆南大作生意、财源滚滚。而一旦曹刘两家将要作战,杨仪又早早地将有关人等全都散去,避免出现什么小事触了曹公的霉头。
确如他对傅群所说的,每一桩事,他都有提前的准备。
尤其是宋琬的行动。
两个月前,宋琬将荆襄一带的生意托付给同伴,自己带着一批人手往江夏去。给杨仪的解释,是打算去探看文仲业有没有战马和畜力的需要,但杨仪知道,实情必不如此。
以宋琬的身份,往来荆州南北比杨仪要便捷很多,这数月来,他与江陵或者宜都的联系,比杨仪更密切。杨仪非常确定,他往江夏去必有缘故,只不过杨仪并不多嘴发问,大家心照不宣便是。
终究彼此都是荆州本地人士,打断骨头连着筋,断没有互相拆台的道理。
当然,宋琬说,他要和文仲业谈些有关战马和畜力的生意,那是真的。
宋琬两个月前抵达江夏,凭着昔日荆州五业从事宋忠的关系,拜见了文聘,奉上厚礼。
文聘本人在荆州经营多年,种种风吹草动怎么瞒得过他?一见宋琬,他便喝骂,你这厮竟敢偷越关隘,倒卖货品牟利,不想活了?
宋琬并不掩饰,将自己和诸多荆州商贾近来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原来近年河北、中原等地渐渐安定,来自交州的珠玉珍玩、来自益州的蜀锦,乃至荆州本地的水果、漆器,贩到北方都有销路。
而荆襄商贾们所做的,其实只是在宜都郡和中原大贾之间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荆襄这边自然有荆州地方防军的照拂,而到了北面,那些大贾背后都是世家高门,自然能使沿途关隘守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等事,许昌朝廷中有人参与,邺城的丞相府里也有人参与。
曹丞相或多或少也知道些,只懒得理会罢了。先贤有云,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以他老人家的地位,如何不知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而无徒的道理?
文聘深以为然,又问宋琬,此来江夏有何贵干。
宋琬道,河北中原等地,要的是珍玩奢侈之物,而南方荆扬等地,要的是马匹。近来新得一个渠道,可以从北方输入战马,以十倍的价格卖给南方。若果有良马神骏,一匹可致百万钱。
“什么?百万钱?”文聘抽了口凉气。
昔日天下太平时,马匹的价格从万钱到数万钱不等。后来战事频仍,骑兵的作用愈来愈重要,于是马匹需求极大、消耗极多。尤其南方不产马,更是不惜重金索求。想不到近来价格已经飙升到这种程度了?
文聘请宋琬坐到近前,细细询问。
宋琬只道,此事重大,关系到北方高官,暂时不能透露太多。但他又对文聘道,北方战马南下,必不能安置在荆襄,那也太招摇了。所以,须得在江夏郡找个水草丰茂的适合地方,既能存放马匹,也使之稍稍习惯水土。
如果一匹良驹价值百万,那真该好好对待,万不能有损失。文聘召了自家亲信商议过后,同意了宋琬的要求,允许他在涢水沿线踏勘地形,并及时设置牧场。
此后两个月里,宋琬常住在安陆城里,多次泛舟涢水,细细探看。
因为随他同来江夏的只有名叫马甲和小木的两个护卫,文聘还额外派了一队人沿途伺候、保护。
这一日宋琬所乘坐的舟船如往常那般行驶,而宋琬站在船头眺望。
忽然他惊呼了一声。
小木立即从船舱里窜出来戒备。
宋琬摇了摇头,让小木放松些。他指着涢水右岸一处崖壁的方向道:“且往那处靠泊……我们登岸看看!”
第五百六十八章 文聘
文聘有些烦躁。
去年春季开始,长期驻扎在襄阳、作为荆州北部曹军统帅的乐进藉着荆州军大部入蜀的机会,召集奋威将军满宠、襄阳太守吕常、南乡太守傅方等人所部,连续向荆州南部发起进攻。
战事起初进行得很顺利,几次南下行动,先后击破了寻口、荆城、竟陵、旌阳等重要据点,兵锋一度直逼江陵。
文聘参与了攻克寻口之役,因有功绩,据说邺城那边一度讨论过,给文聘授将军号,并封亭侯以示尊荣。
到了深冬时,乐进的胃口愈来愈大,于是组织了动员一万五千精兵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乐进本部和吕常、傅方、满宠所部顺汉水而下,攻向荆城;而文聘带兵从安陆出发,穿越冬季干涸的诸多沼泽直扑华容。
待到今年春天文聘才明白,之所以组织起这场进攻,背后还有缘故。
原来去年中枢已有传闻,意图用夏侯氏和曹氏重将出镇各方,而以当地的守将为之辅弼。
站在曹公的立场,这是应对孙刘联盟的无奈之举;但对长期镇守各地的大将来说,如此安排等于凭空降下来一个主将,难免有些不习惯。
尤其如乐进。他是追随曹公数十年的老资格重将,夏侯氏、曹氏诸将还没打过几仗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曹公的军假司马、陷陈都尉了!
此前曹仁守江陵,被孙刘联军围在城中猛攻许久,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弃城而走。乐进在襄阳苦心维持,前后数年血汗,才扳回局面,将战线推回到江陵左近……结果呢?听说曹子孝顶着个征南将军的名头又要回来了?此君果有镇守一方的才能,当日何至于丢了江陵?
所以乐进心不自安。他抢在曹仁抵达之前,连续发起向荆南的进攻,既是为了攫取军功,更是为了在曹仁面前争取更多的发言权,维持他对荆北诸将的影响力。
然则关羽不愧当世名将。乐进这一场败了,还是惨败。吕常、傅方先后战死,乐进仅以身免,文聘所部攻向华容的过程中遭逢盛寒,人马折损极多,不得不退兵。
乐进费了绝大的努力,说动了奋威将军满宠、荆州刺史傅群等人,硬生生地粉饰这场败仗,自称以万余精兵阻敌于编县。但吕常、傅方之死,总得有个由头?
于是文聘人在安陆坐,祸从襄阳来。乐进等荆州文武报上去的文书中都道,因为文聘失期,才未能实现挟击关羽的计划,以至于吕常、傅方战死。文聘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某日他看到襄阳转来的军报,才晓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扣了黑锅。
年初时曹子孝抵达襄阳,请文聘来襄阳会见。
文聘深知这段时间襄阳城里必定勾心斗角、风波迭起。他一点都不想去趟这浑水,于是回书,先说自己去年作战受伤,始终不愈;因为多年戎马操劳的关系,睡眠不好,医者说了,宜静养,不宜出行。最后又在书信末尾添了两笔,说折冲将军能转败为胜,堪称良将。
这封信到了襄阳,随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曹仁哪里看不懂文聘的意思?他又是久历戎机的内行人,当下召了相关人等细细询问……
结果,不止去年这场败战漏了馅,连带着此前数年好几次失败都被揪出来成了话题。乐进为此灰头土脸,吃了好大的苦头,傅群和满宠也都尴尬。
这一来,文聘愈发不愿意去襄阳了。
原先他说自己身体不好,乃是托辞。这会儿倒是真的生了病。根据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