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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雪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阴霾，天地间一片肃杀。
烈风营用一千余骑的代价，吃掉了剩下的七百铁浮屠。
韩存保韩大人，慢悠悠走下山，指挥部下打扫战场。
那些损坏不大的重甲，还有没有受伤的上等战马，在大宋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宋江背着筋疲力尽的王伦，死死瞪着不远处的韩存保，骂了一句：“X你X！”
第90章 银甲红袍照肝胆，万军阵前莫回头（六）
大战之后，徐宁跟韩存保之间，似乎起了不小的嫌隙。
打扫战场时，两人各自忙活，但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徐宁瞧了瞧宋江和王伦等人，收起钩镰枪，走近问道：“公子，您就是王伦？”
“没错，我就是王伦！”王伦有气无力回应道。
徐宁一愣，藩王世子里面，还有姓王的？
如果他不是藩王世子，怎么披着九蟒吞天的披风？
徐宁踢开已经死透的铁浮屠，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仰起头看着趴在宋江背上的王伦。
徐宁笑道：“王公子！仅凭三百步卒，硬生生吃掉一支铁浮屠千人队！放眼大宋禁军，有这本事的，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这打仗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莫非是名将之后？”
王伦头一次经历如此血战，仅仅一个上午，就有将近三千人殒命于此。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令他很不习惯。
王伦揉了揉已经没有知觉的肩膀，说了一句很装逼的话：“有些事不是学来的，得靠天赋。”
徐宁白了一眼王伦，心想这小子还真挺不要脸。
但他，确实有不要脸的资格！
用三百步卒，拼掉一千铁浮屠！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说到哪，也不会有人相信！
徐宁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壶，灌了几口酒后，递给王伦。
徐宁扭过头，对烈风营吼道：“过来几个随军郎中，给王公子他们处理伤口！”
王伦喝了两口酒，看着英武非凡的徐宁，慢悠悠说道：“我懂医术，不用麻烦天武禁军，借给我们点药就行！”
就在这时，脸上表情阴森恐怖的韩存保，带着十几位亲兵，慢慢走了过来。
宋江眼神一凛，慢慢放下王伦，握紧了手中战刀。
周通重伤，史进、武松、王伦三人脸色苍白，均已力竭。
烈风营，可还有四千全副武装的轻骑兵！
宋江挡在王伦身前，笑眯眯拱手问道：“大人，有事吗？”
韩存保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然后指着王伦冷声道：“他，不能走！”
武松顿时心头火起，咬牙说道：“你特么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我们死战辽狗，自己躲在山上当缩头乌龟？天武禁军在你手里，就是特么天龟禁军！”
“放肆！”韩存保一声怒吼，“来人啊，给我把王伦和这小子，全砍了！”
“我看谁敢动！”
宋江呛一声拔出战刀，指着韩存保，看上去威势十足！
韩存保轻蔑一笑，他在峭壁上看得清清楚楚。
宋江的武功最弱，不值一提！
五六位亲兵，提着刀，徐徐上前。
武松一咬牙，准备拔刀再战！
可惜他早已战至力竭，一提真气，体内经脉，如刀割般痛楚！
徐宁猛地站起身来，握着钩镰枪，怒道：“疯了吗？自己人杀自己人？”
烈风营轻骑兵深知徐宁枪法高超，有一身万夫莫敌的好武功！
看到徐宁起身阻拦，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扭脸看向韩存保。
韩存保抽出马鞭，狠狠在空中抽了一鞭，指着徐宁骂道：“你想干什么？哗变吗？”
韩存保用词很重。
“哗变”，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徐宁眼神一冷，挺起胸膛厉声道：“王公子率部死战铁浮屠，居功甚伟。死在这位青衫少侠刀下的铁浮屠，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敢问韩大人，他们何罪之有？”
韩存保冷笑一声，背起手说道：“他们死战铁浮屠？谁看见了？明明是我指挥烈风营斩杀了两千铁浮屠！我说他们私通大辽，通敌叛族，其罪当诛！”
韩存保，太不要脸！
两千铁浮屠的军功，全部捞在自己怀里！
还给王伦他们，安上一个通敌叛族的死罪！
宋江把手中战刀一挥，指着王伦的血红色披风，怒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道君皇帝赐给汉王爷的披风。我兄弟王伦，是汉王爷的义子！你敢碰他一根头发试试，小心你的狗命！”
宋江的话，确实有威慑力。
韩存保听说过，汉王爷有一袭九蟒吞天的披风，乃是道君皇帝御赐！
靖王赵玄，可没告诉他，王伦是汉王赵昊的义子！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韩存保皱着眉头，脸上阴晴不定，似乎陷入天人交战。
须臾，韩存保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他做出了决定！
如果现在杀了王伦，只要封住徐宁的口，汉王怎么会知道王伦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韩存保完全可以告诉汉王，王伦鏖战铁浮屠，力竭战死，为国捐躯！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后事情败露，也有靖王赵玄给自己撑腰！
韩存保猛地一扬马鞭，厉声道：“来人啊！这几个人勾结辽狗，妄图谋害我大宋禁军，给我就地斩首！”
徐宁一横钩镰枪，并肩跟宋江站在一起。
“听不到我的命令吗？徐宁通敌，斩！违令者，斩！”
韩存保一声令下，近百名烈风营骑兵，围拢过来！
就在此时！
黑风谷传来一记雄浑沉厚的嗓音，“谁这么大胆，敢杀本王的义子！”
韩存保扭头一看，瞬间魂飞魄散！
汉王赵昊来了！
金剑先生李助，紧紧跟在汉王身后，贴身保护！
几年前，道君皇帝请汉王检阅禁军，韩存保曾经见过汉王一面！
韩存保脸色煞白，额头上有细密汗珠渗出。
他讪讪缩回高举的马鞭，两只胳膊一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韩存保单膝跪下，一手撑地，一手拄着马鞭，，沉声道：“末将韩存保，拜见王爷！”
韩存保这一跪，烈风营的轻骑兵们，包括徐宁，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的神情，诚惶诚恐。
汉王爷，是道君皇帝的亲哥哥！
汉王封地在凉州，与西夏、辽国接壤。
汉王自从十几岁离开汴梁就藩，半生戎马，转战边塞三千里，跟西夏、辽国之间大小战事百余场，在禁军中威望甚高。
汉王翻身下马，瞅了韩存保一眼，对其他人轻轻说了句起身，然后走向王伦。
徐宁急忙跟在汉王身后，心中嘀咕道：“难道说，王伦是汉王的义子？”
韩存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不满表情。
第91章 白衣临燕云，朔北翼大风（一）
王伦看到汉王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汉王紧走几步，一把抱住了脸色苍白的王伦。
汉王神情激动，喃喃道：“你要是我亲儿子，那该多好！”
韩存保听到这话，脸色煞白。
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
居然想杀汉王的义子？
哪怕是靖王赵玄，也不敢承担这个罪名吧！
他偷偷扭了扭头，看看能不能趁机逃走。
可惜黑风谷十分狭窄，密密麻麻堆满了铁浮屠的尸首，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溜走。
何况，汉王身旁那个高高瘦瘦的剑士，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
王伦咳嗽了几声，神情有几分惶恐，无力道：“汉王爷，你怎么来黑风谷了？”
“耶律鸿轩来了，我就来了，那是我的死对头！本王心口那一刀，就是他砍的！”
汉王猛地一拍王伦肩膀，赞叹道：“我儿王伦，有大帝之姿！”
汉王神情非常激动，大声道：“我儿王伦不仅生吞两千铁浮屠，还替本王宰了耶律鸿轩，报了一刀之仇！好，好，好！”
汉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逐渐平缓了激动的心情。
王伦摇了摇头，他想告诉汉王，是武松杀了耶律鸿轩。
不料汉王一弯腰，拽起王伦一条胳膊，似乎想要背起王伦！
跪在地上的韩存保，脸都快绿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
汉王的亲儿子，也没有这待遇吧？
道君皇帝的亲哥哥，居然亲自背这小子！
这特么还能有活路吗？
韩存保大气不敢喘，把头深深贴在雪地上，抖如筛糠。
王伦不敢僭越，急忙伸手，想推开汉王。
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汉王背起！
汉王转身，向谷口走去。
韩存保偷偷瞟了一眼，心中一喜，汉王这就走了？
我身为天武禁军的主将，一个远在西凉的藩王，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韩存保沾沾自喜，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想站起身来。
忽然，金剑先生李助，眼中寒芒一闪。
长剑出鞘，剑气漫天四溢！
不过是三个呼吸，金色长剑的剑芒暴涨至半丈左右，悬在韩存保头顶。
韩存保头顶寒气森森，如坠冰窟！
韩存保脸色大变，嘴角抽搐不止，因为惊惧过度，声调都变了！
“汉王饶命啊！小人根本不敢谋害王公子，是靖王威胁小人，小人不敢得罪靖王啊！”
韩存保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声泪俱下。
看汉王默不作声，韩存保开始卖力地抽打自己脸颊。
啪！啪！啪！
瞬间，韩存保的两侧脸颊，被自己抽得通红。
汉王微微转过头，开口道：“天武禁军在你手里，真特么会变成天龟禁军！烈风营的军令，是牵制并驱逐铁浮屠，而不是躲在一边看热闹！你胆怯畏战，临阵退缩，我杀你，天公地道！”
汉王话音刚落，韩存保眼前一道金芒闪过，金剑破胸而出！
汉王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徐宁，轻声道：“徐将军，你不用跟着了，赶紧去打扫战场。记着，告诉烈风营，一定要把咱们战死的兄弟，全部带回临义郡安葬！”
徐宁一抱拳，沉声道：“遵命！汉王爷，韩将军的死，我该如何禀报？”
“直接说，是汉王杀的这个孬种！”
汉王背着王伦，慢慢出谷。
黑风谷外，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
凛冽的朔风，打着尖厉的呼哨，把荒原上的积雪，吹成一条条巨龙，贴着雪地滚动。
朔风骤起，怒吼着、奔腾着，把千百条白龙卷上天空，天地间弥漫着白色的粉末。
如烟，似雾，却没有烟雾的柔软，打在脸上像针扎。
刹那间，天昏地暗，走在前面的人，也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
汉王扭头看了看双目紧闭的王伦，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汉王身为道君皇帝的亲哥哥，他明明可以选择富庶奢靡的苏杭就藩。
锦衣玉食，荣华一生。
但他偏偏选择了刀光四起，贫瘠苦寒的凉州。
朔北寒风中，汉王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踏步如飞，朗声道：
——谁人记初衷——
——大梦成空——
——眉间鬓上老英雄——
——剑甲鞮鍪封厚土——
——说甚擒龙——
——壮志付西风——
——逝去无踪——
——少年早作一闲翁——
——诗酒琴棋终日里——
——岁月匆匆——
日暮时分，呼啸的朔风终于停了。
王伦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能自己骑马。
几人眼前，是一座高高的城墙，临义郡。
临义郡的城墙，历经百年雨水冲洗，表面看上去已经有些破烂，但城墙内部依然很坚实。
王伦定睛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城墙高处的空中，有两个黑点在不停盘旋飞舞。
不多时，天空中那两个黑点，飞得低了些。
王伦仰头看去，原来是一只老鹰，正带着它的孩子练习飞翔。
傍晚时分，它们将要回到鹰巢。
而鹰巢，就在这片斑驳城墙之间。
汉王看着城外一片方圆将近十里的坟茔，递给王伦一壶酒。
汉王脸色凝重，沉声道：“有人战死，不知道他的名字，墓碑上空荡荡；有人战死，知道他的名字，却找不到尸骨，埋进棺材的只有一副衣冠。有人战死，无人知他死于何时，死于何地，尸骨都无人掩埋。”
王伦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把剩下的酒，轻轻洒在坟头。
汉王叹了口气，拍了拍王伦的肩膀，平淡道：“如今大宋藩王有十几个，王府一个比一个阔气，一个比一个奢华！但我汉王府，独一无二！”
王伦扭过头，轻声道：“怎么个独一无二？”
汉王背起手，看着密密麻麻的坟头，轻声道：“凉州汉王府，依山而建。后山上有一座英雄冢，冢内有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