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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都是曾经的事情了。曾经的长安少年，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垂垂老者，而林问天，则是被明帝亲自下旨处死在街头。
明帝自然不会觉得后悔，只不过再无可通宵达旦彻夜长谈之人，终究有几分落寞。
江山代有人才出，曾经的长安少年变成白发老贼，年老的总会被比更年轻的取代。
林少羽立马横枪，已胜过当年的林问天太多。让明帝唏嘘的是，自己却没一个儿子能站出来，去挡林少羽的枪。
总是有几分难过的。
林少羽似乎读懂了明帝此刻的心情，挑起地上的枪，拨还给明帝。明帝抄手接住，越过龙书案，站在金玉台阶上。
“陛下！”刘阿吉失声道。
明帝摇摇头，抬起长枪，遥遥指着林少羽。
“你来！”
这是新王与旧王的战斗，胜者的奖品是帝国九万里江山，一个太监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
林少羽对明帝保持了足够的敬意，他从马上跃起，身子向前突进，在靠近明帝时狠狠挑起，长枪向明帝扎来。
如一个勇士要捅穿灼目的太阳。
明帝同样跃起，两杠枪在空中相接，发出沉重的碰撞，然后各自退后，如被丢进斗兽场的野兽，绕着对方转圈，寻找敌人的破绽。
林少羽看错了明帝。
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展现出难以想象的体力和悍勇，像垂死的野兽对着苍穹发出最后的咆哮。
长安不仅有林家枪，也有李家枪。
李家盘龙枪。
时间过去得太久，久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已没人记得。李家并非生来就是皇族，他们的江山也是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大武的开国之君，号称天下武尊，靠着一杆铁枪收拾山河。
他当年使得枪法，便是此刻明帝用的。
李家盘龙枪，又称盘龙八打枪。
第417章 踏马破长安（四）
盘龙八打枪，顾名思义有八种打法，抽砸挑拨、进环收落，有青龙甩尾、黑龙拍水，白云入龙等八招。
八招打法各有特点，繁杂高深，同时要求使用者有极大的气力。简单来说，就是不仅要四肢发达，同样也需要头脑发达。
帝国那位开国皇帝，号称天下武尊，当然，这是他自己号称的。人一旦当了皇帝，便将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还称自己：至尊明圣德武文极……
全称共有二十四个字，每年祭天的时候，明帝都要背好几天才背得下来。
在那些他的对手口中，他常常被称作为‘李蛮子’。
蛮这个字首先说明他不怎么讲道理，另外也说明一点，这个人力气很大。
事实上，李蛮子不仅力气大，脑子也很好用，盘龙枪在他手中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然而，一百年的时光过去，李家再没出现过如李蛮子这等天赋的人。在今天，明帝是李家唯一掌握盘龙枪八种打法的人，至于其他人，大多只能掌握一两种。
今天是李家枪和林家枪的对决。
林少羽知道自己小看了明帝，没料到这个老者还有如此的战斗力。但也仅此而已，他毕竟老了，曾经或许很强，但这个世界已不是他的舞台。
林少羽进步抢攻，双手握枪，左臂发力，枪去叼明帝的手腕。
铛！
明帝的枪轻轻砸在林少羽的枪杆上，四两拨千斤，林少羽一身力气被拨到别处。
林少羽一怔，收力不及，往前进了几步。忙稳住身子，却见明帝依旧摆出防御的姿态，倒是像头蹲坐在地上的蛤蟆，安坐不动，只等昆虫经过的时候，才吐出长舌。
那一双眼睛藏在堆满皱纹的脸中，眸底清澈，瞳孔聚拢，眼神仿佛再说：
纵然是你年轻，但真正的战斗不是你这种黄毛小儿懂的。
林少羽深呼吸，平静心情，同样寻找着明帝的弱点。随即忽然向前跳了一步，逼近明帝，一枪刺向明帝的膝盖。
比反应和速度明帝绝对比不过林少羽。
铛！
明帝又砸出一枪，顺着林少羽的枪势将他挑到一边，而趁这个时间，明帝与林少羽拉开了距离。
这下林少羽大感匪夷所思，同时心头震惊。他小看了明帝，明帝比他预估的还要强，必须重新判断明帝的实力。他或许，真的有能和自己匹敌的实力，甚至有机会胜过自己。
无论自己怎样攻击，明帝都能顺着枪势挑开，他双手握枪，一前一后，驼背弓腰，只等着林少羽出手。
盘龙枪第七打：画龙点睛。
所谓画龙点睛，不在攻，在于守，不在动，在于静，讲究以静制动。要诀不在出手的速度，在于眼力。必须在对方出手之前，便判断出对方的弱点，后发先至，攻击对方出手时的软肋。
当初的李蛮子，掌握八种打法，但画龙点睛却是最弱的，因为他的性情也是大开大合，这种小巧走心功夫实在和他的性情不符。
同样，画龙点睛也不是明帝最强的打法，但无奈，他年迈力衰，其他如青龙甩尾，黑龙拍水这样势沉力猛的打法已经用不出来。
林少羽的确有些心浮气躁，他已连攻七枪，枪枪被明帝挡住。过程中，他甚至卖了个破绽，想要引明帝出手。
明帝没有上当。
越是挫败，便是越是激起林少羽的战意。他一定要凭速度破掉明帝的画龙点睛。
但他忘了一件事，画龙点睛讲究的不是速度，而是眼力预判。明帝懂盘龙枪，也同样懂林家枪，少年时，他便和林问天一起切磋，即便登基称帝，诸事繁忙，两个老友也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枪法。
月静花香，对月舞枪，不分君臣，只谈往事，却是人生一件快事。
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何其相似，只不过，与自己对枪的不再是林问天，而是林少羽。今日也不是老友切磋，而是生死相争。
以生死争天下。
林少羽眉头皱紧，眼角滴落一滴冷汗，他不得不承认，此刻明帝是没有破绽的。
难道这画龙点睛真的无法攻破么？
恍惚间，林少羽忆起了当初，似乎也见过这一幕。那时他还很小，很小很小，大概只有六七岁左右。一日黄昏，明帝和自己父亲在花园对枪，明帝用画龙点睛，自己父亲用林家枪攻。
那日傍晚，父亲使出浑身解数，却攻不破明帝的枪围。自己不服气，在明帝走后还问过父亲：难道我们林家的破浪枪，真的胜不过李家的盘龙枪么。
记得本来还垂头丧气的父亲却是抚须大笑，对自己道：臣子怎么能胜过君王，有些事能赢也不要赢，至于画龙点睛……哈哈，破之不难……
记得当时年纪小，父亲的话听不懂，为何能赢却不要赢。但关于画龙点睛的破法，自己是记得的。
想到这里，林少羽泪如雨下。画龙点睛并非不可破，关于破法父亲曾经亲口告诉过自己，而自己，还记得。
‘老爹，你的仇今日报了’
林少羽仰面向天，任泪水涌入口中，淡淡咸咸的味道，恍惚又回到曾经。
那个人已不在了，但他的话还留在心底。几年十几年没有感觉，觉得他的话没有任何用，然而有朝一日，你终会想起他的话。今日，自己便用他教的法子为他复仇。
林少羽一枪递出，横平竖直，堂堂正正，破浪枪中最普通的一招，同样也是最强的一招。
破浪七叠。
将全身力气灌输在一点，把七道劲凝成一道劲，在枪尖绽放。
这并不是太复杂的要诀，天下一百种枪法，大约九十九种都写着这句话。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能够做到是另外一回事，恰好，林少羽能做到。
七枪化一，一枪捅出，捅穿天地。
明帝用枪杆撞击对方的枪杆，想要借势挑开，画龙点睛，的确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但，如果对方的力气不是千斤，而是千钧万斤呢。
四两便也就拨不动了。
摧枯拉朽，穿透层层阻击，这一枪，捅进了心脏。
第418章 僧不僧，道不道
一道人影飞扑而来，生生横搁在明帝与铁枪之间。
在关键时候，刘阿吉爆发了体内最后力量，挡住了林少羽的绝命一枪。
随之的心脏被铁枪洞穿，一张脸由白转红，噗地喷出一口血，一命呜呼。
林少羽怔了怔，但明帝的反应比他更快。明帝恍若没有看见刘阿吉的尸体，右手抬枪，扎向林少羽。
这种反应，当真不是林少羽能有的。等他醒悟过来，铁枪已穿过他的肩膀。随之，林少羽拔出铁枪，向明帝扎来。
明帝退，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面前是林少羽血红的枪锋。
临事方知一死难，明帝眼底闪过一抹惧意，不，自己还没有输，自己还有援手。
林少羽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嘴角浮现一抹冰冷的笑。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随即，手中的铁枪决绝扎下。
皇宫外，浮云寺。
一人推开寺门，快步而出，他一跃攀上屋顶，疾步而行，各处宫墙下都有争斗，但他视若无睹，直扑金殿而来。
忽地，前方屋顶上出现两个人影，一老一少，少年手中举着一个白幡，上书四个大字。
‘看破人间’
老僧的脚步停住，双方隔着二十步对视。周围繁杂声响，厮杀、惨叫、长空赫赫风声好像都已被隔开，这大殿屋顶，只有三个人。
半晌，老僧双手合十，微微垂首。
“师兄。”
老道手捻胡须，轻轻点头。
“师弟。”
一僧一道，都是年迈苍苍，却以师兄弟相称。这令旁观这一幕的小道士大呼不可思议。
青叶佛孟知了，浮云寺主持，在长安城有活佛之称。人赞他精通佛理，口绽金花，每次开坛讲佛时，浮云寺总是挤满了人。
云游道人郭烦人，号北斗先生，举着‘看破人间’的牌子，十分猖狂欠揍。但在如今的正义教，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军师，而在正义教信徒眼中，他简直就是活神仙降世。
但事实上，孟知了并不是和尚，郭烦人也并非道士，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有另外的身份。
郭烦人，出身江南，是帝国立国以来，第七位状元，曾官拜帝国太学教授。三十年前，与戎族签订丧权辱国合约的那一次，便是他亲自主持的和谈会议。也因为那次的事情，郭烦人被整个帝国戳脊梁骨，背了太多骂名，于是辞官不做，选择浪迹江湖。
孟知了，青州人士，出身青州孟家，而孟家是跟着帝国开国之君一起打江山的人物。刚出生，孟知了身上便背着爵位，在很年轻时，世上红尘滚滚，他便都享受过。
二人一个寒门贵子，一个风流公子，看似两条路上的人，但却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大儒伯阳子。
二人学礼义廉耻，诗书乐经，从儒家的无上经典中，一个悟出了佛理，一个悟出了道法，然后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恰又在今日重逢。
二人相隔二十步而立，目光是同样的平静，但身上却流露出罕见的锐气。老人在年轻人面前总会有些嫉妒的情绪，也只有在同龄人前才会找回些自信。
大家都是老狐狸，互相都知道彼此的底细，谁也不用去装大尾巴狼。
远处的打斗声传到这里，孟知了内心不像外表一样平静，自己此刻赶过去，还有可能挽回局势，时间拖得越久，对己方越是不利。
“师兄，可否让一让？”
“师弟，可否留步。”
孟知了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最后甚至接近消失。无非就是打一场而已，打得过对方才能通过这里。
“师兄，请了。”
“了儿。”
郭烦人摊开手，一柄剑递到他掌心。他摘掉剑鞘，锋刃搁在面前。
青叶佛悍然出手，摘下身上的袈裟当武器，直如棍，曲如勾，能甩能抽，一块袈裟在他手中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郭烦人以剑相格，连续数招，安邦、定国、引山河！
他防得滴水不漏，青叶佛找不到破绽。红尘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与师父相处太久，平常并未见过他出手，以为他只会坑蒙拐骗，却不知他还有如此犀利的剑法。
“浩然剑！”青叶佛冷笑：“引贼入京，以乱天下，你还有资格用浩然正气剑么？”
“帝国气数已尽，凡事不破不立，我问心无愧，还能养我浩然正气。”
“这浩然正气，需要太多血来养了。”
随着一声尖喝，青叶佛再次出手，袈裟卷成一条布棍，向郭烦人拍来。
知止、修身、己所不欲、逝者如斯、当头棒喝……
儒家三十六棍，棍棍诛心，打的就是天下不听话的人。
二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用剑，一个用棍，但事实上，却是师出同门，剑法棍法里面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师弟何必执迷不悟，定要做帝国的孤臣逆子。”
“你有你浩然正气，但我虽千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