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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心头一紧,俊面倏呈幽黯,追问道:“还有呢?”
“丐门三位弟子……死难!”
“还有?”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铁心太岁胡非……”
吴刚如遭雷殛全身--般,目瞪如铃,面皮抽紧,狂叫道:“胡大叔是死在我剑下!”
宋维屏凄然道:“贤弟,没有人怪你的!”
吴刚瘫痪地倒靠岩壁,泪水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还能算是人吗?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于天地之间,我杀了衷心钦仰的人,流了恩人的血,我……啊!”
他用手绞扭着头发,血水与泪水齐下。
宋维屏咬着牙,叹了口气,道:“贤弟,你想开些,相信胡前辈泉下有知,也必不怪你!”
吴刚狂声道:“我能原凉自己吗?”他想到投绝涧而死的哥哥吴雄,他的遭遇与自己相同,但所造成的后果,比自己严重万倍,自己的感受尚且如此,哥哥呢?他能苟活下去吗?心念之中,喃喃地道:“他死得好,他没理由活下去,他本该死……”
“你说的谁死得好?”
“先兄吴雄!”
“贤弟,何必自苦……”
“大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是你,又如何?”
宋维屏默然,他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劝慰他。
吴刚静了片刻,又道:“还有谁?”
宋维屏摇摇头,道:“没有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不能骗我!”
“贤弟,连胡非的凶耗都告诉了你,其它还有什么值得瞒骗的……”
这句话情在理中,吴刚不能不信。
他又一次面对撕肝裂胆的剧痛,但他清楚,这痛苦是永远的,而非暂时,除了一瞑不视,这痛苦将永远伴随自己,直到带入坟墓。
凄冷的月色,照着幽森的山谷,四周寂静如死,只偶尔有一两声凄厉的狼嗥,遥遥传来,撞破这山野的幽寂。
吴刚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中,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以解脱这无法忍受的痛苦。
突地——
宋维屏用肘一碰吴刚,道:“贤弟,你看那是什么?”
吴刚强抑悲怀,定睛朝峰下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正蠕蠕向此峰行来。
“是地灵与吕姑娘!”无边的恨,化成了澎湃的杀机。
“不错,是一男一女!”
“总算等上了!”
“看样子他俩要上这峰……”
“这是天有眼!”
“奇怪……”
“什么事奇怪?”
“你不是说吕姑娘被对方挟持么?”
“是的!”
“但此刻她乖乖地随他走……”
“她功力被废,无从反抗!”
“不对,看她行动的矫捷,不似功力被废的人。”
吴刚仔细一看,拜兄说的没有错!她随在“地灵”身后,行动十分利落,转念一想,道:“这也不足怪,她本是‘武盟’一分子,‘地灵’之所以挟持她,目的是对付小弟,他对她当无恶意。”
两条人影,已登上半峰。
吴刚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停会你先别露面,俟机行动,防止‘地灵’故技重施。”
“好!”
两人屏息以待。
顾盼之间,“地灵”与吕淑媛登上峰头,“地灵”哈哈一笑道:“他们走远了!”
吕淑媛幽幽地道:“对方会追踪到‘七灵仙境’吗?”
“会的,那里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吴刚再也忍不住了,一长身掠向两人身前,切齿道:“吕坤,你终于来了!”
“呀!”
“地灵”与吕淑媛同时惊呼出声,吴刚的出现,大大出乎二人意料之外,“地灵”面现骇怖至极之色。
前车之鉴,吴刚可留上了意,手中紧握“凤剑”,不容对方有任何施诈的余地。
双方距离仅及六尺,以吴刚出手之快,剑术之厉,“地灵”没有任何机会弄诡,吕淑媛与“地灵”之间的距离达一丈。
“吕坤,纳命吧!”
“地灵”骇然后退一步。
吴刚跟进一步,“凤剑”闪电般扬了起来。
“吕坤,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恨毒之情,令人不寒而栗。
吕淑媛颤声道:“刚哥哥,听我说……”
吴刚连头都不转,面上的肌肉抽得紧紧的,眸中的恨毒,似已凝成了有形之物,加上遍身的血污,那神态,足以使最凶残之人为之丧胆。
三江四海之水,此刻也难稍抑他胸中仇恨之火。
“咔”的一声,“凤剑”入了鞘。
这动作令人不解。
吕淑媛再度唤了一声:“刚哥哥!”
吴刚在喉头里“唔”了一声,双目狠盯住“地灵”。
“地灵”开始颤抖了,这是恨极而发狂的表现啊!
吴刚两手半扬,十指箕张,指尖内曲,像两支钢爪。
“吕坤,我要用手把你撕成碎片!”
“地灵”目珠--动,身形……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吴刚扑了上去,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地灵”的身形才只转得一半,便被吴刚双手抓牢,一手在右上臂,另一手搭上左肩,惨哼声中,只见吴刚十指尽入肉中,血,在月光下成了黑色,从指缝间涔涔渗出。
“哇!”
又是一声惨叫,但却出自吴刚之口,只见吴刚连退三步,身躯摇晃不止。
原来“地灵”双肘向后猛撞,左脚一蹬,吴刚在恨火焚烧如狂的情况下,防不到对方这一手,中下两盘同时受创,若非他功力深厚,势非倒下不可。
“地灵”反击得手,他可没胆量回身搏斗,一弹身,就待遁走……
“别动!”
黄光一闪,宋维屏手持“金剑”,拦住去路。
“地灵”一窒……
“呀!”
惊呼声中,他又重新落入吴刚之手。
“砰!”挟以一声惨叫,吴刚的铁掌,印在“地灵”的后心,一股血箭,喷出老远,吴刚扣牢对方右腕,--扭,两人成了面对面。
“地灵”面如死灰,目光中充满骇怖至极之色。
“哈哈哈哈……”
吴刚双目几乎喷出血来,口里疯狂地笑着,笑声,使人头皮发炸。
“放开他!”
尖厉的喝声,把吴刚的狂笑刹住了。
厉声叫唤的是吕淑媛。
吴刚大感意外,侧过脸道:“媛妹,你说什么?”
吕淑媛眼角闪着泪光,栗声道:“我说放了他!”
“为什么?”
“你忘了你的诺言……”
“诺言?”
“你曾答应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伤害灰衣蒙面夫妇的性命。”
吴刚全身一震,咬着牙道:“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吕淑媛大声道:“你准备食言么?”
吴刚脸上的肌肉阵阵扭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两颗眼珠似要脱眶而出。
他能食言吗?
他能放过血海仇人吗?
吕淑媛饱含眼角的泪水,终于滴落苍白的粉腮,口却凄厉地道:“你如毁了他,必须先杀死我!”
吴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宋维屏开了口:“吕姑娘,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血海深仇啊!”
吕淑媛仍盯住吴刚道:“说,你的话算话吗?”
吴刚口唇发紫,久久才迸出话声道:“媛妹,为何如此迫我?”
吕淑媛激动不已地道:“因为这是你亲口所许的诺言!”
吴刚全身簌簌而抖,吕淑媛对他可说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如果没有她牺牲自己少女的清白,他早已死在“万邪书生”之手,根本不会有今日,即使她要他死,他也毫不踌躇,只是这关乎五百人命的血仇……
他痛苦地道:“媛妹,你要我放弃五百条人命的血仇么?”
吕淑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仍咬紧牙关道:“我只问你的诺言!”
“媛妹,如果你……此刻要我的人头,我……决不考虑,双手奉上,只是……”
“我……不要你的头,只要你实践诺言。”
“决不更改?”
“除了你杀了我!”
“如此坚持么?”
“是的!”
“为什么要如此坚持?”
“他是我父亲!”
“他是你父亲?”
吴刚双手一松,连退数步,张口结舌……
吕淑媛泪落如雨,她知道吴刚的心情,但她不得不如此,其实,她此刻的痛苦决不下于吴刚,芳心业已片片碎了。
宋维屏骇异至极地插口道:“吕姑娘,这是真的么?”
吕淑媛螓首微点道:“这怎能假呢?”
吴刚闭上双眼,痛苦至极地道:“媛妹,我答应……我答应,但只此一次,下次……”
吕淑媛悲声道:“刚哥哥,够了,我死也感激你,让我成全父女之情。”
吴刚双目暴睁,厉声道:“吕坤,你可以走了,记住,下次碰面便是你偿债之期!”
“地灵吕坤”目注吕淑媛道:“丫头,你作何打算?”
“我不走了!”
“跟他?”
“女儿认命了。”
“好,从今之后,勿以我为父,我也不以你为女!”
“爹!”
吕淑媛惨呼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地灵吕坤”折身朝峰下奔去,转眼而没。
吴刚上前扶起吕淑媛道:“媛妹,这安排太残酷了。”
吕淑媛此刻反而安静了,掏出罗帕,拭了拭泪痕,理了理鬓边散发,木愣愣地注定吴刚,道:“刚哥哥,恕我所求过奢,家母与两个小弟不知生死如何?”
吴刚叹了口气道:“令堂已被我废去功力,‘赤面金刚’老前辈网开一面,已让母子三人离开了。”
“啊!谢天谢地,刚哥哥,此恩此情,来生有缘再报了!”
“你……媛妹,怎说这样的话?”
“我们缘尽于此!”
“不,嫒妹,我们不要分离,长相厮守……”
“不可能!”
“为什么?”
“我的心早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副躯壳!”
吴刚抓住对方的柔荑,连连摇撼,激动地道:“媛妹,请求你不要这样说!”
吕淑媛凄绝地一笑道:“我该说什么?”
“我们永不分离!”
“刚哥哥,我已满足了,我永远感激你对我这一份珍贵的情意。”
“媛妹……”
“我走了,恕不向你说再见!”
“走!走到哪里?”
“没有人的地方!”
吴刚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不许你走!”
吕淑媛吃惊似地深深望了吴刚一眼,语冷如冰地道:“刚哥哥,我从开始便错了,但我不后悔,因为这是命运。”
“命运……命运……什么是命运?”
“你不会放弃报仇,而他们永远是我的父母,这便是命运!”
吴刚全身一颤,透心冰凉。
吕淑媛又道:“现在,你双手便沾了家父的血!”
吴刚如遭蜂螫似地一震,手上沾了“地灵”的血,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是决不放过对方的,相对的,“地灵”手上也涂满自己家人及堡中弟子门人的鲜血,只是他想到了被自己杀害的丐门无辜弟子,与素所钦敬的“铁心太岁胡非”,自己手上也有他们的血,洗不掉的血。
他倏然想透了,自己是一个罪人,能…颜苟活吗?能与她长相厮守吗?
不能!
一千个不能!
于是,他的神情,语气,在刹那间全变了!
“媛妹,你说得对,你……走吧!”
吕淑媛怔了一怔,随即幽凄地一笑,道:“刚哥哥,今世已无缘,愿结来世盟,我……走了!”
说完,幽幽转过娇躯,蹒跚地向前移步……
吴刚柔肠寸折,但他没有勇气唤住她。
他曾自誓此生永远爱她,以弥补她为爱的创伤于万一,他千方百计地要拯救她,然而,现在,他眼望着她离开,而无一字的挽留。
这转变,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
人生的变幻,有如天际的浮宫,瞬息千变。
他的眼帘,蒙起了一层薄雾,那背影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突地,宋维屏惊呼一声道:“贤弟,不对……”
“什么不对?”
“你看,她……”
“她怎样?”
“她……呀!她倒下了!”
吴刚心头剧震,用手背一擦挡住视线的泪水,只见吕淑媛倒在五丈之外的乱石中,他连想都不想,一个弹身扑了过去,把她扶靠在自己怀里。
宋维屏也同时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