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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朝前走了两步,手指不自觉的放在了眉心的白毫相上,似乎前一刻那滚烫的热意还在其中留存,有一种好像得到了什么造化,可是细想之下又什么都没有的玄妙感觉。
“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去吧,好好陪陪你那老子,咳咳咳”
重新躺卧在床上的渡真似乎已经累极,短短几句话就开始连连咳嗽,法海想要上前去看看,可是却被渡真伸出一只手掌阻住。
法海这才明白渡真方才做了什么,眉心的白毫相对自己的意义,就好像当年西行路上心猿意马的孙悟空和紧箍咒,在法力强大的法海身上下了禁制,从而督促着他完成复兴佛门的宏业。
而渡真方才那拼尽全力的一指,正是将自己多年理解修行的佛法意念,强行与眉心这处代表着正统佛门教义的白毫相互相的较力,如今看来,好像是渡真师傅稍占上风,不过情况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过完初一就回来吧,我只能顶这么久了。”
渡真说完之后就挥了挥手,示意法海退下,后者郑重的对着渡真躺在床上的身影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退出了禅房。
窗外风雪飘摇,耳边隐约能够闻听那不断呼啸的风雪声,躺卧在床上,盖着厚厚棉被的渡真浑身颤抖,干瘦的手掌捂着嘴巴,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咳嗽不断传出。
“这辈子没什么本事,连这点小事都做的这般勉强。”
良久之后,渡真平复下来了身心的剧烈动荡,眼神虚弱而自嘲的摊开了手掌,上面是触目惊心的血水。
法海离开禅房之后,心情止不住的来回激荡。
修行到他这般高深的境地,一言一行都由莫名的静气与定性,可是这从禅房走到金山寺山门的一路上,他的脚步不自觉的越来越快,最后居然隐隐有了奔跑的趋势。
南绮容与家中老父的音容不断的从脑海中闪过,这么多日子以来极力压制心中想念的法海此时已经隐隐失态。
“少爷,咱们才刚回来,这是去哪儿啊?”
小安见到了狂奔的法海,不禁好奇的问道。
“”
法海听到了小安的声音,忽然好像被按了暂停一般的定住了脚步,他缓缓的回过头来,对着小安说了两个字:
“回家。”
回家,不是远游在外的人,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跟随着法海在外多日的小安闻言愣了愣,随后欣喜的疯狂点头。
“回家回家回家!”
两道华光直接从寺院中冲天而起,可是临过西湖的时候,法海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而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一拽小安的衣袖,本来直奔林府的趋势顿时在幽州城上空拐了个弯儿,看样子好像是奔着什么商铺去了。
扬州一处养马的马棚之中,四处都是飘荡的马粪味,小安虽然是下人出身,但也是比较高级的那种,对于这里的味道也很是不惯,捂着口鼻问道:
“少爷,咱们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
法海一把抓起一只晃荡的马尾巴,笑了笑:“贫僧今日且先做回林海。”
小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林海干净利索的一把扯断了马尾后开始捣鼓方才恍然大悟,兴冲冲的往外走:
“少爷你忙,我去找身合适的衣服!”
第一百九十六章:回家(二)
这一年的新春佳节,林府过的异常热闹。
这一年的幽州经历大难而不倒,除去那些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崩离析的家族商会,时至今日能够留存下来的,无一不有着异常光明的发展前景。
因为大灾通常也是一种重新洗牌的开始。
年三十的夜晚,林府大红灯笼四处高挂,无论这府上的少主人回不回来,似乎对这里的影响都不大,只有一些久在林府的老人才能够隐约的感觉到,老爷子那熟络而老练的笑脸下,隐藏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孤寂,那种寂寞是无论多少热闹的宾客都无法冲刷掉的。
因为林老爷子至今仍坐着幽州商会会长的位置,而林府的大少爷林海,自从那次大灾之后便再未路过面,虽然林家不曾有丧事白布祭出,可是早有坊间传说,说林大少爷早在那次大灾中就遇了难。
这样一来,这个年过半百的林老爷无疑成了一个香饽饽,不知有多少年轻人打着拜入林家门下,认老爷子做干爹的想法,他们知晓没了少主人的林府,年三十的夜晚注定孤寂,纷纷打着拜年的旗号,非要在府里陪老爷子过年,这下子愣是把林府的年三十过的是热热闹闹的。
可是林老子喜静而不喜闹,早年间出入这等场所是事业所迫,到了如今的地位年岁就随性的多了,简单的在席间喝了一杯,讲了几句话便回转了里屋,在不曾在席间露过面,知趣的年轻人见此都灰溜溜的提前离了席,不过大多数还是没脸没皮的接着留在那里吃喝。
与府中喧闹的大厅不太一样,宾客上齐之后的林府大门处却是安静的很,守门的小张与老人相互对坐,身前是一壶新酒与一碟花生腊肉。
酒过三巡,老人浑身都开始冒热气,酒意上涌就开始追忆往昔:
“你看咱们府上今日这门庭若市的盛况,可知是谁的功劳?”
小张笑道:“自然是老爷他”
老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摇头晃脑的卖弄:“非也非也!”
“难道不是吗?”
“林府能有今日的地位和这么多人巴结,不光是老爷一人之力,你知道吗,还有大少爷的手笔!”
“你进林府的时间太短,所以不知,当年林府是凭着与前任城主的关系,这才稳坐商会会长一位,后来官场更迭,林家失了靠山,是林少爷站了出来,在新城主面前又坐稳了会长的位置。若非这次妖魔袭城的大灾”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眉间语气都是一片唏嘘。
小张小心的夹起了碟中最小的一块腊肉残渣,放入口中满足的叹了口气,问道:
“那您老口的林少爷是不是”
小张话音未落,林府的大门忽然响起了沉重的叩门声,正在喝酒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后便又不满的嘟囔。
“都这个时节了,还有人过来?我看这些人就是过来蹭吃蹭喝的”
小张不满的起身去开门,林府几经怪事之后,大门看护不仅换成了青壮,就连大门的用料都改结实了很多,小张一个人推得颇为吃力,待看清楚门外的年轻人之后,语气不善的道:
“怎么,也是过来给老爷拜年的?”
门口的年轻人样貌还说不上是当下流行的那种读书人的俊秀,一头乌黑长发飘然,目光中自有一股英武的阳刚之气透出,他看了开门的小张片刻,确认自己印象里林府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下人应该是新招过来的,于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寿伯不在吗?”
门房里头早已喝醉了的老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立刻风风火火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路上叮叮当当的打翻了不知多少东西,最后神色激动的站在了林海的面前,双唇激动的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从妖僧普渡慈航在幽州作乱以来,林海便在那场逃亡中失了踪,林府虽然没有对外声张置办白事,可是关于这位林家大少爷神似的传闻却一直都没有断过,府中的许多老人都在心中认定了林海的死讯,这大年三十猛然见到林海安然而回,如何能不激动?
说来也是奇怪,林海与法海之间的形象,相差的也不过是一件僧袍和有头没头发的区别,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把那个力挽狂澜的高僧法海,与林家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因为得承一身大乘佛法的法海,外在的气质已经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即便五官面相相去不大,可其中气质即便是见过林海的也不会将两人当作一个人来看。
跟在林海身后的小安笑嘻嘻的上前,将手放到了寿伯的面前:
“寿伯新年好啊,恭喜发财,寿比南山!”
“臭臭小子!”
寿伯眼眶湿润的笑骂了一句,伸手在身上来回的翻找红包,只是没等他将红包从怀里取出,林海已经一只手按了上去,对这老人笑道:
“这小子跟您老开玩笑呢!我爹呢?这会儿没睡下吧?”
寿伯反手握住了林海的手掌,连声直道没有,然后拉着林海的手便往前方走,喜气洋洋的脸上透出一股不自然的亢奋红晕。
“我的大少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府中到处说什么的都有!”
“是吗?都说我什么了?”
林海饶有兴趣的问道,后者紧拉着林海的手不放,仰天打了个哈哈: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你被妖魔吃了,有的说你出家当了和尚,再也不回来了!就连老爷也是整日里郁郁寡欢的,不过眼下好了,少爷回来就好了”
寿伯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林海离去之后府中流传的各种说法,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门庭若市的前厅,前厅上的宴席几乎处处都坐满了人,酒气与菜香扑鼻而来,林海环顾了一圈,发现主位上的椅子是空着的,并没有找到老父林清和的身影。
寿伯低头压下了声音,在林海耳边道:“兴许是老爷不待见这些用拜年为名,过来打秋风和攀关系的小子们,提前回了后宅休息,少爷不用声张,咱们自己过去就是了。”
林海注目了几眼乱哄哄的大厅宴席,为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都在无义宾朋的范畴,将来有了什么事情很难指望上的那种,虽说林家有他们没他们都没有什么影响,可做生意的都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今天在这儿结个善缘,将来说不上哪天就讨回来了,再者说林家又不缺这点银子,由着他们吃喝又能如何?当下和寿伯有说有笑的便打算直奔后宅去见老爷子。
只可惜林还想低调,但是大厅中持久的年轻人们却是不甘心就这么过去,林海的脚步刚动便传来了一道高声的呵斥:
“哪家的小子这么没有礼貌?给老爷子拜年问寿也能迟到?真是没有规矩!”
林海双眉一挑,转头望了一眼那个开口说话的汉子,他修行有成以来一举一动都带有异于常人的威势,只这么一个眼神便将席间好几个与他对视年轻人心生不妙,笑容不自觉的收敛了许多。
“张秀才,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寿伯听那发话的言语放肆,当下便把脸一沉,他是林府当中的老人了,地位虽然比不上那些在外经营一方的大掌柜,可在这府里头还是有几分威望的,这么一沉脸,那张姓秀才就算有些不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场面上冷了片刻后,此人忽然大笑几声,端起酒杯故作大方的做了个罚酒的动作,随后面色僵硬的坐了回去。
大厅中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使得原本就热闹的宴席气氛更烈,林海听了几句,意外的发现他们的话题居然转而放到了对那张秀才的调笑上,这下就算他脸皮再厚也有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不过这么一个凡夫俗子的恼羞成怒,林海又哪里会放在心上?
跟着寿伯一路来到了老父休息的地方,寿伯正待上前去请示一下,但林海却摆了摆手自己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
林清和低沉的声音个了片刻方才传来,林海刹那间心潮起伏,强按激动的如常笑道:“是我啊!”
屋内立刻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猛地拉开,露出衣着凌乱的林清和喜庆的面孔,望着月下一如当初的长发林海,一时结巴道:
“你你”
林海嬉皮笑脸的双袖张开,在月下直接转了个圈,却见老父林清和二话不说的便直接抬起了巴掌,林海见到这熟悉无比的起手式心头便是一凉,硬着头皮将护身的气机撤了个干净,可是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那一巴掌却落在了老父自己的脸上。
林海微微一愣,不等说什么,林清和那张略有粗糙的大手便已经悄然的放在了林海的脸庞,年过半百的老人嘴唇哆嗦,双眼和一边脸颊都是通红,喃喃的道:
“还好,不是做梦。”
林海重重的和老父抱在了一起,林清和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他的胳膊此时却好像比林海还要有力,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林海知道,这是老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看的眼泪,这么多年的父子生涯在他眼前恍惚的闪过,记忆中的林清和就是这样的不苟言笑,死要面子。
“寿伯,人家父子重逢哭两下,你怎么可跟着掉眼泪啊?”
小安拉着寿伯的手就悄然后退,留给父子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和环境。
“年纪大了,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场面了”
寿伯长吁短叹的样子,很像是上辈子那些沉迷在电视剧中的老年人在伤秋悲景,一老一少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渐渐远行不见。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