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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这几十年来,他派到锦州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微微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慎釐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老是说的另外一句话,你应该懂得是什么意思: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一只手握着机关令的慎釐低声重复了一遍,面色越发苍白起来,“意思是:即使做很困难的事情,也一定能够达到目的,没听说过想达到自己的愿望,而能回避困难的。”
“不错。”公输般点了点头,“你觉得你值得让我回避吗?”
慎釐答不上来了。
因为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公输般依旧这般平静,甚至听他的意思,好像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柄随时可以拉他陪葬的物件,根本只是一块废铁。
公输般的这份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也罢,既然你回答不上来,那就把机关令放下去吧。”公输般终于吐出最后一句话,随后他负手于后,背过身继续向着那控制整个机关城的各种枢纽走去。
“停下!”慎釐看着他的动作,顿时大急着呼喊起来。
整座机关城已经数次巨震,从观测台上看,每一次的巨震都等同于自毁了机关城的某处机关,如果真的任由公输般继续下去,恐怕整个机关城的防务都会濒临崩溃。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猛然推开了机关台的某一处,同时对着还停留在天枢层里的墨家弟子们嘶吼道:“你们快走!都往乙字直道走!”
他的话音刚落,机关令随之陷入了机关台上伸出的那道口子,有那么一瞬间,慎釐感觉这锁孔似乎一种活物——否则怎么解释他刚一凑近,那道口子便饥渴如贪食的秃鹫,将那块机关令直接吞了进去?
这种感觉,令慎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天枢层从被建立起来的那一天,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了。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天枢层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从闪耀着光芒的穹顶上也爆发出无数尖锐的碎裂声,好像女子绝望之时最后的悲鸣,一道道深痕穿梭于如镜般的穹顶,迅速令其四分五裂。
“老师!”
“师兄!”
“走!快走!”慎釐红着眼睛对着那些才还在对着自己呼喊想要把自己带走的人大喊:“我身为机关术总教习,无力守住机关城,有负巨子授业之恩,死不足惜!但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不必跟着我一起死在这里!再有片刻,整个穹顶都会碎裂坍塌,再不走,那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在他这种带着命令意味的嘶吼下,墨家弟子们终于扛起了同门伤者,含泪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整个天枢层的震动依然持续,使得他们的步伐变得格外艰难,随着一道机关的运转,道路尽头的一块地板猛地向着两边撕裂开来,墨家弟子们纷纷跳了进去,消失了踪影。
地板重新合上的时候,慎釐也终于像被抽干了力气般整个人瘫坐在地,剧烈的震动顺着地板钻入了他的骨髓,使得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公输前辈。”慎釐惨淡地笑着,“不知晚辈现在算不算那个“为其所难者”了?”
“天穹”上再度拉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于是从那片星河之中渗透进来的水像一条条从天幕挂下来的瀑布,一起汇聚到天枢层底部,随后像蛇一样灵动地四处窜动。
刚刚那他一推是为了给这些墨者打开一条生路,但在这条生路关闭之后,整个天枢层却会真正地成为一处完全封闭的所在,水流倒灌进整个天枢层,夺走每一处能让人躲藏的地方。
即便是宗师高手,也会在天地的伟力之下死去,而他慎釐只不过是个修为不精的小宗师,想必也会死得无声无息吧?
但至少护住了整个机关城的防务,只是希望来日他的继任者在重修天枢层的时候不会抱怨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不过说起来,就算抱怨又如何?他今天终归是要死在这里了,哪怕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也与他无关了。
只是他的目光放在公输般身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怪异:明明整个天枢层都将在顷刻间毁灭了,为什么公输般还是那样冷静地不发一言,只是随手触碰了几个机关。
伴随着崩解的声音,那些在水中的其中一个机关戛然而止,随后产生的冲击波更是使得整个天枢层又是一震,那道琉璃铸造的天穹更是加快了崩裂。
慎釐的目光抬头看向那片天穹外的机关,突然发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中灵活地伸展着身体,拖着长长的尾部向着这边游了过来,
速度那般迅速,好像一条生在这水中的鱼。
天枢层外的水中会有鱼么?
慎釐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因为若是在这水中饲养鱼苗,那些呆滞蠢笨的鱼只怕会轻而易举地被机关所吞没,然后卡在其中对整个机关造成损坏。
但又是什么东西能在这样的水中游动,而且……会这么大?
一直等到那个黑影真正靠近到,慎釐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有什么不对之处。
原来那长长的黑影并非是什么东西的尾巴,而是这东西的身躯,而从那看上去粗糙与精细并存的表面之下,它的全身都连接着各种关节,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脱离了动物的脊骨。
硕大的头颅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威势,锋利的尖牙和铜铃般的眼睛带着某种不属于生物的阴冷。
它确实不是生物,因为它是一条完全由机关构成的巨龙,慎釐曾经在《武工经》里看过有关这东西的篇章,但在那本书里,机关龙还仅仅停留在构想阶段,公输般的注解也只是简单地说这东西或许可以用于一些攻城战之中,可以从水下凿穿战船,甚至从护城河潜入城中!
但所有的图纸上都没有详细绘出这东西的尺寸,慎釐的眼神由震惊转为绝望,抱着头向着公输般的方向大吼道:“原来你本就打算走水路!”
走水路?人不是鱼,要怎么走水路?而这天枢层外面几乎是完全封闭的一个世界,并无通道通往上面的三层。
可慎釐知道,尽管这整个天枢层相对于独立上面的三层,但机关却不是,毕竟这里作为机关的主要枢纽,天机轮的大部分动力都会输送到这里,然后再从这里传导到每一层,自然要留出一些通道。
以常理来判断,那些机关齿轮的通道根本不适合人通过,且不说庞大的机关占据了整个通道的九成空间,其中更有铁栅栏与各种阻隔干扰,即便宗师境界的高手,也不可能在水没有排空之前过那些通道。
但若有这样的机关龙作为臂助,公输般便可以强行摧毁那些机关,直通上层的机关城!
第633章 殿外是故人
慎釐想得确实没有错,这便是公输般一开始的安排,关闭机关城的防备或许重要,但也只不过其中一环罢了。
公输般的修为很高,高到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但哪怕是他也不可能直接穿过正面的重重防御直接进入机关城。
且不说那些御敌的机关有一半都是他亲自设计,威力巨大,而且那拱卫机关城的三千禁军与墨者也绝非是土鸡瓦狗,或许他们并非公输般敌手,但只要拖些时间,稷城之中更有各个大营合计五万多兵力,不过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到达机关城。
单枪匹马要与这天下第一雄城为战,听起来倒是十分壮阔,但最大的可能是公输般还没见到巨子,便已经倒在铁骑之下,成为一滩血肉。
但公输般却有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机关术造诣,即便是找遍整个墨家,恐怕也只有巨子的机关术能与他平齐,而这座机关城有七成都是他指挥下修建,论对机关城的了解,他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仲夫子和商大夫这些天连连在稷城之内搜捕,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触及,正是因为他潜入了机关城,他要在这里,直接越过机关城的重重防御,直到机关城朝会大殿之前!
“你这个疯子!”慎釐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他,从公输般进入机关城的一开始,这一切就已经进入了公输般的算计之中,即便是他放下机关令,毁掉这整个天穹,也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疯子?”公输般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微笑,摇摇头道,“我只是个老人,一个已经快要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这一生一件见过太多事情,也就没有了太多敬畏。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我并不吝于使用一些手段。”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天穹传来最后一声尖锐的碎裂声,这块工匠们花了近十年才终于造成的巨大琉璃终于崩裂了,庞大的水流就像是可怕的怒龙,裹挟着令人畏惧的咆哮冲进了天枢层,灌满了每一处空间。
巨大的水泡腾空而起,公输般双腿一跺,嘴角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随后像是一支被射出的利箭一般直接进入那庞大水流之中,机关蛇的影子微微一闪,便很快消失在无数机关之中。
慎釐绝望地坐在天枢层的角落里,面对这样庞大的水流,他渺小且无助得就像是一只即将被猛兽所吞没的老鼠。
崩裂的琉璃碎片尖锐得像是一把把刀子,他的肩膀被撕裂开了一条血腥的口子,鲜艳的鲜血四处顺着流水流淌。
他居然还没有死在琉璃碎片之下,但即便是有这点幸运,想必他很快就会被水淹死在这里吧?毕竟他不是宗师高手,小宗师再如何闭气,也终究不可能像是公输般那般轻而易举地离开。
“巨子……”慎釐惨淡地道,“弟子无能,给你丢人了。”
水流终于吞没了他,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的身体四处飘荡,但一条长长的黑影却迅猛地游动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身躯,拖动着他向着上方游动而去。
大殿巨震终于停止了,但大朝会的众人心中的猜测依旧是层出不穷,尽管现如今慎釐还没有回来复命,但从机关长兴建以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大多数人也能猜到如今机关城内部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站在巨子身旁,那名正在诵读罪己诏的墨者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尽管他知道面对这样从未发生过的情况,人心不定也是人之常情。
若换成是平日里,他自然觉得没什么,的今天正在诵读的可是巨子的罪己诏,这世上有哪个君王在诵读罪己诏的时候,百官不是庄严肃穆甚至因为感动而痛哭流涕?
或许暂停今日的大朝会,等清查机关城的问题,等日后再诵读此诏会好一些。墨者这样想到,但今天的巨子似乎情绪也有些不定,竟然是强行要推动此事。
这让人感觉他似乎有些……焦急?
不过在场还是有一些官员还是保持着沉静肃穆的,就比如说商大夫和仲夫子为首的一群百官们,即便是大殿震颤最为剧烈的时候,有粉末从房梁上坠落弄脏了他们的肩膀,可他们依旧不发一言,只是跪在地上低头听着,好像身上压着比这座大殿更为沉重的重量。
“……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墨者终于读完了最后一句话,整个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因为震动而不断摇曳的烛火,似乎是在诉说着百官动摇的心境。
只要明眼人都知道,这罪己诏虽然重要,但最为重要的却是巨子颁布罪己诏的真正目的。
若非是打算力行变法,革新旧制,巨子又为何要把自己以前那些事情全盘否定?
改革并不如饮水,其中错综复杂甚至不输军旅,其中参杂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利益交换,更包含着不知道多少权力的斗争,一双双眼睛都在巨子身上,换成是怯懦一些的人,甚至提都不敢提。
可巨子不是怯懦的人,而且他也绝不鲁莽,他知道要做这样的大事情,便需要造就一股大势。这罪己诏就是那股大势,只有这大势一起,才真正能压下群臣,并且以此为根基,开始颁布新政。
但这新政到底是怎样的新政,谁又知道?朝堂之争已经有很多年,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可要迎接这个结果,必定会有有很多人会因此而黯然离开这座朝堂。
甚至……墨家的朝堂都会因此而动荡,引起一场暴烈的兵变。
只是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已经嗅到了一股变革的味道,不管巨子选择谁来变法,墨家都必然改变。
“诸位请起吧。”静静坐着的巨子眼神之中有几分疲倦和落寞,自古上位者多在乎史书之记录,写就这样一卷罪己诏,无疑是自己往自己的身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然而事情总是要做的,他既然处在巨子这个位置上,便是想逃也逃不得。
至于为什么他一定要在今天把这件事情完成而不肯看在机关城出事而缓上一缓,是因为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