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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事情败露,凭什么不能告诉他,他是什么?!”
说罢,他手探进笼子里,拽过温见贤的衣领:
“温见贤,我告诉你,怀杏阁,不止是个医修宗门,在习医的同时,也在制毒。”
“你们医修金贵,又身娇体弱的,保护不了自己,所以应运而生了武学部。我们都是年少时被淘汰下来的,日复一日练功修习,若是犯了错,就要被捉进在你藏身的那个地宫里,去试毒!”
“怀杏阁各位师长医术高超,无论什么样的毒都能解。可你知道被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吗?五脏六腑搅在一起,浑身如虫蚁咬食,时时刻刻折磨着你,他们却不让你死。”
“一个时辰治不好便要痛一个时辰,最长的一次温思齐受过七日,他消失了七天,事后你知道的又是什么?他外出历练了对吗?”
这些话,以前从来没人告诉过温见贤。
他花了很久才消化掉林叁话中的信息,一时人都有些麻木。
他看向温思齐,半天,嗫嚅着问出一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叁抢着替温思齐答了:
“怀杏阁那群老东西狠毒得很,从我们进武学部起就喂我们吃了药。暴露秘密者,死。”
“够了,别说了。”温思齐听不下去了,他想打断林叁的话,却被人一把推开:
“为什么不说?凭什么他就能活在旁人给他编造的美好里,那些痛苦都让我们承受?!”
林叁的眼里满是血丝,他表情有些狰狞,一张脸激动得涨红。
他似乎很欣赏温见贤现在的表情,被人从小保护到大的人突然暴露于重压之下,他不介意再给他加一记重击:
“我们是为你们高贵医修培养出来的暗卫,尤其是你,神子大人。”
“你热爱自由,四处游历,游山玩水,知不知道你每次出门身后都要跟十几号人?知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我们用命帮你把危险阻挡在外,知不知道你出一趟远门,要死多少人?”
“你的理想远大、志在鸿鹄,那都是用我们血肉堆砌出来的!你在外的美名踩着的是近百人的尸体,凭什么?!!”
林叁的嗓音很大,惹得温见贤一阵耳鸣。
他一张脸早已变得苍白,生死像筹码,被所谓命运重压在他身上,那些血淋淋的指责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他知道那是错的:
“是我害了你们,你们找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杀其他同门?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帮你……”
帮他什么?
他能做什么?
温见贤的话没了下文。
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是无辜的。”林叁一双眼睛泛红,但很快,那些软弱便消失不见。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为什么,要独独留我一个。”温见贤几乎有些崩溃了。
“因为有人需要你,他们帮我们争取了活在阳光下的权利,我们帮他们养着需要的东西,很公平不是吗?至少在大人们还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死。”
说罢,林叁像是终于解了一口恶气一般,站起身离开了祭堂。
温思齐也转身欲走,却被温见贤拉住了袖角:
“……真的吗?”
这句疑问的含义太多,温思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他像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沉:
“哥,我原本是可以骗你一辈子的。”
救不了你,但至少可以一直骗你。
温思齐抬步走了出去。
温见贤手里的袖角被抽走,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像他往前百余年的人生。
祭堂重归安静。
温见贤靠在笼子角落里,抱着腿将自己缩成团,许久,他听身侧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的悲惨并不是你直接造成的,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些罪孽,并不全属于你,不必太过自责。”
温见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但终归是因为我才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我……”
他隔壁笼子里的黑衣青年闭眼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平平淡淡:
“没有如果。怀杏阁作恶是因,被反咬灭门是果。他们选择血偿也是因,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路,未来的果也自会由他们偿还。看起来,这些似乎都与你无关。你可以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难过,但没谁能强迫你去背负那些杀孽。”
说着,雾青睁眼看向他:
“你很幸运,至少能被很多人保护,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自由和阳光下。”
温见贤自嘲一笑:
“刚不都说了,都是假的。”
“即使是虚假的幻梦,也依旧有很多人可望不可即。”
雾青抿抿唇:
“有个人跟你很像,但他远没有你幸运。他也被夹在别人的因果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没有幻梦,有的只是残忍的现实,出身、遭遇、还有所谓的命中注定,他改变不了,无法逃避,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兴师问罪。”
温见贤听得有点怔楞:“后来呢?”
“……后来他疯了。极端又偏执,伤害自己也伤害了很多人,很多人恨他骂他,但谁对谁错,又哪里说得清。”
说罢,雾青叹了口气:
“偏题了。”
温见贤看着他青碧色的眼睛,有些出神。
下一瞬,祭堂中的沉默被打破。
一声惨叫伴随着一道巨响,下一瞬,温见贤只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身上。
笼外,林叁被一只半狼半人的怪物扑倒在地撕咬着,半边肩膀都空了。
他口中不断溢出血沫,发出的声音像只破旧的风箱,最终在血花四溅中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被扔进来,祭堂的门也大开。
门外,是像百年前怀杏阁被灭门那夜一样、惨烈的哭嚎。
那些被刻意制造出来关在笼中,生来就是为了炼药的怪物们终于获得了自由。
他们生命中唯一为自己做的事,便是报仇。
正如林叁先前所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祭堂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白衣染血,红眸带笑,像地狱中归来的杀神:
“那个小黑蛇,还有那个大累赘,该……”
话未说完,一截森白剑刃穿过他的腹部,打断了他的话。
楼画薄唇一抿,掰断剑刃,回头看向来人。
是温思齐。
他笑意更深一些,唇角血迹缓缓淌下,更添一分艳色:
“怎么把你忘了。”
“你是,来找死的吗?”
第018章 幻梦
温思齐见自己的本命灵剑就这样被轻松折断,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
楼画张弓搭箭,三支冰箭破空而出,温思齐闪避不及,被其中一支刺中肩头。
他只觉自己半边身体瞬麻木冻结,连经脉和灵流也一同滞涩住了。
不知何时,熊熊火焰从地宫蔓延到地面,整个怀杏阁沦为一片火海。
周遭是半妖的嘶吼,和人的尖叫。
温思齐吐出一口血来,他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周围的景象。
满地都是尸体,有怪物的,也有人的。血流了一地,像一片小小的湖泊。
这同一百年前灭门那夜,如出一辙。
当年,他们武学部的人在外遇见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
她说她是玉骨教的人,她还说,可以帮助他们离开黑暗,打破不公平的现状,给他们足够报仇的力量,让他们能为自己而活。
作为交换,他们要替玉骨教炼药,还有,交出温见贤。
他们都是怀杏阁的人,对于神子的用途再清楚不过,自然知道温见贤被带走后下场会如何。
但温见贤的死活与他们无关,用他一个人去换数十人的自由,这笔交易,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至少温思齐没有想过拒绝。
他有时候也会想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明明是亲兄弟,温见贤就可以被那些人高高捧在手上享受赞誉,他却要在黑暗中承受一复一日的煎熬。
但他们始终血脉相连,温思齐知道他哥哥心思单纯,性格又懦弱,可能接受不了这么残忍的现实。
所以,他跟其他人一起演了一场戏。
他不可能为了温见贤放弃那些仇恨和力量,但他至少可以让这人傻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但现在看来,他失败了。
冰凉手指扣上了温思齐的脖颈。
眼前人一双眼瞳是血一般的猩红:
“金犼骨刺,交出来。”
楼画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妖气。
冰凉寒意弥漫开来,携着淡淡的晚香玉花香。
他看见温思齐似乎是笑了一下。
随后,绿色光芒大盛,来自远古凶兽的压迫感降临,周遭乱窜的半妖齐刷刷哀嚎着跪倒在地。
下一刻,温思齐握住了那团光,眼见着就要引燃灵力。
他活不了,也想一起将骨刺毁掉。
“温思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
那边,随着温思齐重伤,雾青身上残留的控制也被解开。
他破开牢笼,还顺带着将温见贤解救出来。
此时,温见贤推开雾青,大步朝这边跑来。
听见温见贤的唤声,温思齐有一瞬的怔楞。
也就是他这片刻的失神,让楼画有了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在一片乱声中,骨头碎裂的声响几乎微不可闻。
温思齐闷哼一声,同时,金犼骨刺也落到了楼画手中。
他浑身灵流瞬间冻结,似乎,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温思齐眼前世界染上一片血红,万物都有了重影。
有些累了。
金犼骨刺带来的威压逐渐止歇。
楼画给这东西下了个封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邪气才消散一些。
周围,随着威压减轻,能力稍强些的半妖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楼画没去管那些,他瞥一眼温思齐,刚准备拧了这人脑袋,可下一瞬,原本已经一片死气的人突然猛地抬手推开了他!
楼画微微一愣,眼见着灵力完全冻结的人不知怎样破开了禁制,在他眼前化为数百只黑色蝴蝶。
蝴蝶像一阵旋风,汹涌而过,目标却不是他。
黑色的飓风席卷去另一个方向,最终重新化为人形。
随后,他抬手,推开了一个人。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素色衣衫的那个如破布偶般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黑衣染血的那个被扑过来的半虎妖怪扑咬在地,瞬间,血溅了满地。
“思齐!!!”
温见贤甚至破了音,他下意识想冲过去,但后领却被雾青拽住了。
“你放开我,我要救他,他是我弟弟……”
温见贤的眼睛被温热湿润的液体挡住,模糊了那些残忍的画面。
在虎妖一口咬下温思齐头颅的前一刻,他看见对方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就像今早他从屋子离开前,说晚上想喝粥时一样。
外人总说,他俩模样相近,简直一模一样,叫人分不清。
但其实他们从来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无论是性格还是命运,都在时间的推动中不可逆地走向了两个极端。
蝴蝶凋零了,像一朵破败的花。
温思齐曾经跟他说过,他会保护他。
他的确做到了。
云层厚重,天空几乎都变成了血色。
楼画看着那一幕,眼里多少有点看不懂的神色。
他自己想不明白,于是问应龙:
“温思齐为什么要救他?”
应龙来了精神,积极解答: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啊。”
“那又如何?他把温见贤关在小世界里一百多年,最终的目的不就是让他乖乖等死,现在又救他作甚?他既然将温见贤圈养起来,为什么又要假惺惺地编个谎言骗他?温见贤修为那样低,左右跑不掉。”
应龙:“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至少想让哥哥活着。温见贤是跑不掉,但在希望和美好中的一百年,总比自责懊悔绝望要好太多。”
“无用功。”楼画评价道。
“不能这样说,人都会希望自己亲近的人快乐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这可能是温思齐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给温见贤的了。”应龙顿了顿:
“这就是亲情。”
楼画微一挑眉,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与此同时,地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巨响。
“快走了乖宝,怀杏阁下面都是毒,估计是丹炉的火引燃了毒气,不能再待了。”
听见这话,楼画没多逗留,抬眸看向雾青。
雾青一直在不远处注视他,此刻心领神会,立刻化身为黑蛟,冲他飞来。
楼画足尖轻点,落到黑蛟的脑袋上。
蛟龙长吟一声,随后在低空盘旋一圈,欲向云上而去。
地面的巨响一道盖过一道,不人不妖的怪物们在地上乱窜,分食着尸体。
随后,地面炸裂开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