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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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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云岫敛神,道:“你的意思是,明日要陪恪儿逛庙会?”

    战长林垂眸,道:“当然,如果你也愿意……”

    居云岫:“做梦。”

    战长林:“……”

    枯败落花飘零空中,战长林神色讪讪,掀眼看向居云岫那双冷峻清明的眼睛,心头也像给凉风刮了一遭。

    他没想故意打感情牌,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出于无奈,而且刚刚讲的那一番话,除“新婚幸福”有赌气的嫌疑外,其余全部发自肺腑。

    然而居云岫不信,她的眼神在谴责他。

    战长林百口难辩,无奈又委屈地道:“岫岫……”

    居云岫立刻闪开目光,举步要走,战长林堵住她,争取道:“就一日,逛完庙会,我当晚就滚蛋。”

    居云岫踯躅,战长林两指一并,发誓道:“如再耍赖,不得好死。”

    居云岫眼底掠过不悦,战长林笑了。

    ※

    日照荧荧,奉云城西大街上摊铺鳞次,车水马龙,喧天锣鼓声浪潮一样,在耳边拍来打去,战长林戴着斗笠,从摊铺前取下一个百灵鸟模样的泥叫叫,吹了一声后,转身问旁边的小人儿:“好听吗?”

    小人儿伸手道:“我来吹一下!”

    战长林把泥叫叫递给他,抬头时,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居云岫今日头梳椎髻圆鬟,不施朱粉,上着阔袖杏衫,下着海波纹青裙,肩披一件素纱帔子,乃是寻常的妇人装扮,然而即便如此,周身气度依然尊贵典雅,尤其那一双妙目,眼波淌过来时,如一汪雪水似的。

    战长林笑道:“来都来了,就别板着个脸了。”

    说着,又从摊铺上拿来一个团鱼形的泥叫叫,送到她唇前:“吹一下。”

    居云岫转脸避开,战长林笑容不改,拿回泥叫叫凑到唇间,对着她吹了一声清哨。

    恪儿有样学样,也仰起头来对着居云岫吹了一声清哨。

    “……”

    居云岫板着脸转开头,对后面的璨月道:“取我帷帽来。”

    璨月取了帷帽送来,居云岫戴上,脸藏进了白纱底下,道:“你回去吧,让扶风跟着便好。”

    扶风今日也是寻常男子装束,跟居云岫并肩走在一起,可以伪装成一对夫妇携儿出行,不然搭着战长林这个野和尚,不伦不类的,太容易引人注目。

    璨月颔首离开,恪儿吹完泥叫叫,目光又被下一间摊铺上的陶响球吸引了,撒腿跑过去。

    “战长林,我想要那个!”

    战长林给他取下来。

    “战长林,这个是什么?”

    战长林给他解释。

    恪儿抱着满怀的战利品。

    战长林给他付钱。

    “战长林……”

    “战长林……”

    街市喧哗,一声声脆生生的“战长林”响在耳畔,居云岫透过白纱,看着前方携手相行的二人。

    战长林突然转过身来,向扶风道:“劳驾再借一袋钱,回头双倍奉还。”

    “……”扶风看居云岫一眼,掏出钱袋递过去,战长林拉开缨绳,清点完毕后,道,“三两六钱,加上先前的,一共五两,照双倍算,届时还你十两整。”

    扶风点头也不是,不点也不是,居云岫道:“不用还了。”

    他算账能力一如往日卓越,藏在账目底下的心思也还是那样精明,走了就是走了,在金钱上刻意牵扯,什么意思?

    战长林心思被看穿,也不慌,道:“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哪有不用的道理。”

    居云岫乜他,战长林岔开话茬:“赵霁已经离开洛阳了吧?”

    居云岫蛾眉微动,战长林兀自道:“若是四日后到奉云,那今日,应该能进蒲州地界了。”

    说罢,转身走回摊铺前,一边给摊贩付账,一边帮恪儿拿了“战利品”。

    居云岫盯着他,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赵霁。

 第22章 庙会

    奉云县庙会最盛大的活动是行像; 所谓“行像”,就是把神佛塑像装上彩车在城中巡行,又称作“行城”、“巡城”。

    今日行像的时辰是巳时一刻; 佛像从城西的崇福寺出发; 包括住持在内的数十名僧侣诵经随行,展眼望去,只见宝盖浮云; 香烟似雾,百姓夹道临观,摩肩接踵。

    恪儿骑在战长林肩膀上; 看着一尊尊金银雕莹的佛像从人潮里涌来; 新奇道:“那些是什么?”

    战长林道:“弥勒菩萨; 韦驮菩萨; 观音菩萨……”

    恪儿更疑惑道:“什么是菩萨?”

    战长林道:“给人排忧解难的,就叫菩萨。”

    恪儿点头; 又看向佛像两侧随行的僧侣; 个个都是光头,跟战长林一样。恪儿于是又指着问道:“他们又是什么?”

    战长林道:“和尚。”

    恪儿道:“什么叫和尚?”

    战长林道:“剃了光头,断了情根,找菩萨排忧解难去的; 就叫和尚。”

    恪儿觉得自己懂了,看看彩车两侧的僧侣,对战长林道:“你跟他们一样。”

    又道:“你有什么忧难吗?”

    战长林一愣。

    大街肃穆; 聒动的梵乐法音侈侈不休; 战长林目光定格在佛像上; 良久道:“是有一些。”

    恪儿便道:“那菩萨替你解了没有?”

    战长林慢慢道:“还没有。”

    恪儿道:“为何?”

    战长林道:“菩萨解不了我的忧难。”

    四周人潮拥挤; 战长林扛着恪儿往后退了一步; 转头时,对上居云岫藏在帷纱里的目光。

    战长林神情微变。

    居云岫移开眼,望向人潮外经过的仪仗。

    棚车舆像,幡花蔽日,居云岫脸上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的那一眼,只是战长林的错觉。

    ※

    巳时三刻,居云岫返回驿馆,换上华服前往周县令府中赴宴。战长林守在马车前,在她上车时道:“晚上还有灯会,赏完灯大概戌时二刻,城门亥时关,关前我一定走。”

    言外之意,是要留下来看灯。

    居云岫不置可否,入车后,隔着窗对外道:“恪儿要午睡,下午别去烦他。”

    战长林便知这是默认的意思,爽朗一笑,手从车窗上拿开,目送她走了。

    马车远后,战长林调头走向城东,一炷香后,来到了大门紧闭的德恒当铺。

    今日庙会,大街两侧的商铺都门庭若市,拥有着三大间铺面的德恒当铺实在冷清得扎眼,战长林皱着眉在门前打量了片刻,压低斗笠走入巷中。

    德恒当铺二楼有一侧临巷,槛窗没开,但左下角的窗纸上被戳了个孔,战长林转头向巷外看,趁无人注意,身形一纵,推开槛窗翻入屋中。

    正在屋内焚烧信笺的方巾男子一震:“你……”

    战长林淡定地关了窗,手一抬,向他亮出一块刻有苍龙的羊脂玉璧,方巾男子神色大变,扔掉手里烧到一半的信笺,恭谨地向战长林跪拜下去。

    战长林道:“乔瀛那单是谁接的?”

    方巾男子惶恐道:“长乐郡主派了跟前的侍卫长来,属下不敢不给面子,就以三月期限为由,先把那位姑娘劝回衡州了。”

    乔瀛这三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乔簌簌,自从知道这小丫头满世界寻他后,心就没一天踏实过,用这个由头把她劝回去的确是个聪明的做法,不然战事一起,这丫头不知道又折到哪个贼窝里去。

    战长林赞许地看了方巾男子一眼,然后打量四周,道:“准备何时撤退?”

    朝廷已下令各州县彻查太岁阁行踪,奉云县的这个分舵没能保住,再不走,等赵霁一来,此处被夷为平地不算,八成还会连累到其他分舵。

    方巾男子道:“今晚。”

    战长林点头,道:“查一下赵霁的行程,查到后,消息送到长安来。”

    方巾男子一怔,自从迁都后,赵霁就一直蛰伏洛阳,寸步不离皇都,眼下要彻查他的行踪,难不成是他离开洛阳了?

    方巾男子眼底迸出精光,颔首道:“是!”

    ※

    庙会重在祈福,故而除白日的行像外,夜里的灯会也是重中之重。

    灯分两处看,一处是大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一处是河水里疏疏密密的河灯。

    四人先逛花灯。

    恪儿似乎很喜欢这些灯火,打一入市,眼睛里的光亮就没熄过。其实,要论灯会盛况,奉云县跟长安城比还是相形见绌,但恪儿毕竟还小,在此之前,居云岫也并没有带他看过长安城里的灯会,故而今夜的灯于恪儿而言,实在是人间至美。

    行至灯火阑珊处,恪儿意犹未尽,喃喃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灯会了……”

    赞叹完,又问战长林:“你呢?”

    战长林抱着他,如实道:“一般般。”

    恪儿面露沮丧之色,又颇为不甘心:“你见过比这个更美的?”

    战长林点头。

    恪儿激动道:“什么时候?”

    战长林不避讳地道:“你爹求娶你娘的时候。”

    恪儿一震:“……我阿爹?”

    战长林唇角有笑,眼里映着斑驳灯辉:“对啊,你阿爹。”

    恪儿的心脏噗通噗通,战长林道:“你爹当年求娶你娘,花灯十里,河灯近万,孔明灯遮云蔽月,亮如星海……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晚更美的灯会了。”

    恪儿听完,看着战长林道:“那我阿爹去哪里了?”

    战长林笑意一滞。

    恪儿道:“他是不要我和阿娘了吗?”

    居云岫说,他的父亲在梦里,可是他已经慢慢明白,梦里的都是假的。他在梦里并没有父亲,在现实里更没有,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是不被父亲喜爱的可怜虫。

    战长林脸色苍白,哑声道:“没有。”

    恪儿看着他。

    战长林不敢看他,瞪着眼看着灰茫茫的夜色,道:“他没有不要你们,不可能不要你们,他……就是有点事,忙完就会回来。”

    恪儿道:“可是阿娘要嫁给别人了。”

    琦夜说过,居云岫要嫁人,嫁人的意思就是居云岫会有新的夫婿,他会有新的父亲。

    恪儿道:“阿娘嫁人以后,就不会再等他了。”

    战长林目光变潮,艰难地道:“嗯,他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恪儿看着他惨白的脸,忽然伸手摸上他鼻梁,再摸到他微微发青的眼睑、泛红的眼睛:“你是想哭吗?”

    战长林哑然失笑,转开脸:“没有啊。”

    他笑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你以为像你,动不动就哭鼻子。”

    恪儿脸上一红,辩解道:“我没有动不动……”

    又想到昨天才在他面前哭过,心虚地收了声音,改口道:“以后不会动不动……”

    战长林笑,这才看回他。

    花灯已逛到尽头,二人在最后一盏灯前停下,街外侧是泊船的码头,流水上漂浮着花盈盈、亮晶晶的灯火,恪儿的目光一下子又被吸引过去,嚷嚷着也要放河灯。

    居云岫与扶风从后面走上来,听到恪儿的嚷嚷,侧目向河上看。流水清清,月光朗朗,一盏盏灯火穿行在渺茫的夜色里,像银河流从天上流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一段遥远的记忆,移开目光。

    旁边卖河灯的小贩听到恪儿的欢呼,热情地兜售,说今夜的河灯不但能祈福,还能跨越阴阳,漂到逝去的亲人面前。恪儿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招架不住那一盏盏河灯的诱惑,嚷着要下去选灯。

    战长林放下他。

    居云岫站在后方,没有出声阻拦,她看着恪儿从摊铺上选出一盏灯,两盏灯……然后是第四盏,第五盏。

    拿完第五盏时,战长林替他拿住,犹豫一瞬后,问他:“是想祈福,还是想给外公、舅舅、溪姨放灯?”

    恪儿想了想,仰头道:“给外公、舅舅、溪姨放灯。”

    战长林垂眸,沉吟少顷,给小贩付了钱,小贩笑呵呵地又捧了笔匣来,说是灯罩上可以写字,写上字会随着灯一起漂给故去的人。

    恪儿收下笔匣,见战长林怀里捧满了灯,便把笔匣递给居云岫。

    “阿娘来写。”

    居云岫拗不过他,接了笔匣,道:“放一盏就够了。”

    恪儿愕然。

    居云岫道:“他们在一起,放一盏灯,都看得到。”

    恪儿不舍得自己精挑细选的灯,摇头道:“不可以,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灯。”

    说罢,生怕居云岫下令退灯,右手拉了居云岫,左手拉了战长林,虎虎生威地往码头走。

    码头无人,泠泠水波映着月光、灯光,恪儿把一盏最大、最美的莲花灯从战长林怀里取下来,递给居云岫道:“这是外公的。”

    居云岫握住灯,默了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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