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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云岫驻足,侧脸对着他,语气依旧冷淡:“不知道。”
战长林兀自沉思,道:“不会是他爹死了吧?”
居云岫没忍住,瞪过来。
战长林吸取前车之鉴,提前避开,垂着眼睫,有理有据地道:“赵霁向来沉稳,能让他在这种时候丢下你匆忙离开,要么是家里死人,要么就是朝堂失火。刚刚传话的人说出事的是赵府,那肯定就是他家里死人了。”
说完,又忍不住在心里想一遍:
多半是他爹死了。
大齐有“丁忧”制度,凡官员父母离世,无论官居何位,都必须离职返乡守丧二十七个月,如果赵霁这回当真是没了老父亲,他跟居云岫的婚事必然就会受到牵连,轻则延期,重则取消。
战长林抿住嘴唇,因也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厚道,故点到即止,绝不流露半点落井下石、小人得志之态。
居云岫盯着他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拂袖走了。
战长林:“……?”
※
扶风守在庭院里,看到居云岫垮着一张脸走出来,心里不由一揪。
“立刻派人去查赵府的情况。”
扶风忙点头:“刚刚已传信给乔瀛了。”
居云岫缓缓收住脚步,看他一眼,想到乔瀛,道:“以后就让他待在洛阳吧。”
扶风称是。
正说着,月洞门那头走来一行熟悉的人影,一个稚嫩的声音着急地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紧跟着便是琦夜的声音:“他没事的,郎君不要着急……”
二人循声望去。
琦夜牵着恪儿,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看到居云岫,忙停下来,行礼道:“郡主。”
恪儿顺势挣开她的手,跑到居云岫跟前,仰头道:“他们说战长林生病了。”
居云岫沉默少顷,“嗯”一声。
恪儿心想自己果然没有听错,认真道:“我来探望他。”
居云岫心情复杂,看向琦夜手里捧着的玩具匣,道:“探望就探望,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恪儿脆生生道:“我陪他玩一玩。”
又补充:“哄哄他。”
居云岫不语。
扶风、琦夜二人敛着眼站在旁边,都没敢吱声,恪儿见居云岫脸色冷然,心知她今日似乎不太高兴,恐怕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但又不想就这样放弃,便伸出小手在她衣袖上拉了拉。
居云岫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
“病人要多休息,你去看看就走吧。”
恪儿大喜,跑回琦夜面前捧了自己的玩具匣来,留下一句“我自己去”后,便迈着小短腿朝屋里走去了。
※
战长林瞪着帐顶,反思刚刚居云岫为何会拂袖而去,屏风外突然传来门开的声音。
战长林立刻转头,可惜看不到门口的情况,等了半天,才见一个小人儿捧着木匣从屏风后头钻了出来。
恪儿梳着总角,穿着锦袍,一脸婴儿肥,进来后,猛地愣在屏风底下,瞪大眼睛盯着床上被蒙成布偶一样的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
恪儿警惕地道:“你是战长林吗?”
“……”战长林忙开口,“是。”
恪儿难以置信,把他的光头看了又看,这才勉强相信下来,走到床前。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恪儿把怀里的木匣放在床上,一错不错地盯着战长林,眼睛里仍然透着担忧和不解。
战长林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捏了捏他的肉脸,冲他笑:“没事的,躺两天就好了。”
恪儿心里酸酸的,一点也不觉得他像是没事的样子。
自从前天夜里睡下后,战长林就突然失踪了,他再次从仆从口中听到他的消息时,便是一些关于“程大夫”、“休养”、“煎药”一类的话,他问琦夜,琦夜便说是病了。
可这是什么病,竟然把人折磨成这样可怕的样子呢?
恪儿眼眶发酸,泪水一下涌上来,红了眼圈。
战长林手愣在他脸颊处,唇角的笑僵了一下,继而更明朗,大手摊在他下巴底下。
恪儿纳闷道:“做什么?”
战长林认真道:“接居闻雁的金豆子。”
恪儿“噗嗤”失笑,又板住脸,严肃道:“居闻雁才不掉金豆子!”
说着,伤心情绪烟消云散,低下头打开木匣,取出自己最宝贝的那个木雕小狗来。
“我来陪你玩。”
恪儿拿着木雕小狗,放进战长林的掌心里,战长林握着这熟悉的物件,感觉掌心烫烫的,胸口热热的。
两人一边玩,一边聊着天。
恪儿问:“你这是什么病?”
战长林不知为何他会认为是病,纠正道:“是受伤,不是病。”
“受伤?”恪儿歪头,看到他肩膀上缠着的布条,想掀开被褥瞧个仔细,战长林怕吓着他,握住他小手。
恪儿便知是拒绝的意思,不硬来,只问:“为什么会受伤?”
战长林想了想,回:“跟人打架,他们人多。”
恪儿大惊:“你打架!”
战长林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往最轻里说了,看他还这样吃惊,忙补充:“他们……欺负老百姓,是坏人,我打的都是坏人。”
恪儿大概明白了,震惊又变成心疼与钦佩。
“要喝药吗?”
恪儿又关心地问。
战长林回:“喝。”
恪儿一脸同情。
战长林笑:“你是不是很怕喝药?”
恪儿点头,强调道:“很苦的。”
又道:“而且每次都要喝很多很多。”
战长林听到这个“很多很多”,心一下痛起来,敛了笑。
恪儿戳戳他放在床上的手。
战长林垂目,调整一会儿,才又笑道:“以后我教你习武强身,等你身体强健后,就再也不用喝药了。”
恪儿还不太懂:“习武是什么?”
战长林举起握紧的拳头:“就是学这个,学会以后,你天下无双。”
恪儿腼腆一笑,推开他的拳头:“我不喜欢这个。”
战长林不解:“那你喜欢什么?”
恪儿便从木匣里掏出上回那个陶埙来:“我喜欢这个。”
再掏一个泥叫叫:“还有这个。”
最后掏出战长林送给他的木鱼,大声:“还有这个!”
战长林:“……”
第43章 延期
一场大雨后;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卯时刚到黑蒙蒙的天就开始亮了,窗外的花圃深处也开始有了蝉声。
居云岫昨夜依然没能睡好; 整个人掉在挤攘攘的梦里,醒来后,脑袋沉甸甸的。
璨月给她上妆时,看到她微微发青的眼睑; 便知她昨夜睡眠又没如意,劝道:“最近事情太多,郡主还是叫程大夫开两剂安神药来吧。”
居云岫不想喝程大夫的药; 倒不全是因为苦; 而是以前喝过一段时间; 效果寥寥; 远不如来一壶瓮头春痛快。
“今夜备酒。”
居云岫不容置喙,根本不提程大夫及他的药; 璨月心里叹息,心知也劝不动,便不敢再多言了。
早膳时; 恪儿又把玩具匣随身抱着,居云岫坐在食案前,眼神复杂。
这是第三日了。
恪儿乖乖坐下后; 碰到居云岫的目光; 解释道:“我们每天只玩半个时辰,没有超时的。”
那日去探望战长林时,居云岫交代过病人要多休养; 不能打扰太久; 恪儿答应了; 次日再去探望,便做了不超过半个时辰的保证。
居云岫没法反驳,看着恪儿怀里的木匣,突然竟有点好奇他们父子二人会玩些什么,伸手道:“阿娘可否看看居闻雁的玩具匣?”
居闻雁是个很乐于分享的小朋友,爽快道:“当然可以!”
说着,双手把木匣举起来,璨月忙取了,送到居云岫案前。
居云岫扳开锁扣,打开来,各式各样的玩具堆得满当当的,有以前给他买的陶埙、竹笛,有最近才买的瓦狗、泥叫叫,还有那日战长林亲手做的木雕小狗……居云岫摸着这些小玩意,脑海里想象出战长林跟他玩耍时的情形,双目深垂。
恪儿睁着大眼睛,探头探脑,便想看看居云岫欣赏到哪一个宝贝了,忽然见她手一停。
恪儿抬头。
居云岫前一刻还温柔的脸突然阴沉沉的。
“为何会有这个东西?”
居云岫从玩具堆里掏出一样什物,是一个木鱼,还配着鱼槌的。
璨月一愣。
恪儿激动道:“这个很好玩的!”
说着,居然从食案那头跑过来,挨着居云岫坐了,拿回鱼槌,朝居云岫握在手里的木鱼敲了一下。
“笃……”
空灵的木鱼声回荡屋内,恪儿仰着脸,笑容灿烂无比。
璨月艰难地咽口唾沫。
居云岫脸上阴影更深。
恪儿看她还似不高兴的样子,想到上次在庭院里看战长林敲木鱼的情形,以为是自己敲的方法不对,被居云岫识破了,便盘起腿,闭上眼睛,竖起另一只小手,继续朝居云岫握在手里的木鱼敲起来。
居云岫只感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郎君,别敲了……”
璨月小声提醒,居云岫撤开手,把木鱼放在案上。
恪儿一槌敲空,这才睁开眼睛来。
居云岫道:“今日不许再去看他了。”
恪儿晴天霹雳。
居云岫没收他手里的鱼槌:“这个日后不许再玩。”
恪儿再受打击,全然承受不住,眼圈一潮,泪珠立刻下来了。
他也不争辩,只是抽抽搭搭地吸鼻子,眼泪簌簌而下,小胸膛快速地一起一伏,可怜得叫人心痛。
璨月忙来哄,居云岫自然没想到他会哭成这个模样,一愣后,把他抱入怀里,改口道:“你今日可以去看他,只是不能再玩这个东西了,好吗?”
恪儿抱着居云岫的脖子,这才缓过一点神来:“……为什么?”
居云岫头疼,想到战长林竟然给他玩这东西,心里登时窝了一点火。
“阿娘很喜欢,你送给阿娘好不好?”居云岫违心地哄。
恪儿揩眼泪,道:“我可以叫战长林送你一个新的。”
居云岫抿唇,再次退让:“那……你借给阿娘玩两天,两天后就还给你,可以吗?”
恪儿揩干净眼泪,不哭了,点点头。
居云岫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替他一点点擦净脸上泪痕,恪儿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睫,望着她。
居云岫突然问:“你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吗?”
恪儿摇头,他只是在战长林面前小小地哭过,没有这样大大地哭过。
居云岫挑眉:“那为何在我面前就这样?”
恪儿想也不想:“你是阿娘啊。”
阿娘是世上最亲他爱他的人,不会因为他哭闹而真的嫌弃他、讨厌他。
居云岫心里一软,抱着他,不再究问,只轻轻揶揄了一句:“小哭包。”
※
早膳后,居云岫传琦夜送恪儿去战长林屋里,不多时,扶风从外而来,称有事与居云岫禀告。
璨月给居云岫换过安神的花茶后,阖门退下,扶风从袖里取出一个信筒呈给居云岫:“乔瀛的回信到了。”
太岁阁洛阳分舵如今由乔瀛负主责,其顶头上司虽然是战长林,但舵内机密一直在居云岫的掌控范围里。半年前,朝廷发觉了太岁阁和武安侯的关系,对各地分舵进行大肆清理,首先铲除的就是洛阳分舵,乔瀛现在管理的这一个,乃是由蒲州、定州、衢州解散的骨干重新组建而成的。
看完手里的情报,居云岫吩咐扶风点燃灯盏,把信笺扔进去烧了。
扶风看着居云岫表情全无的脸,一时竟没法分辨信笺里的消息究竟是好是坏,只能问道:“赵府当真出事了?”
居云岫望着灯盏里蜷缩的灰烬,默了一会儿,才道:“嗯。”
战长林猜的没有错,赵家的确是死人了,只是这个人并非赵霁的父亲罢了。
想到初见赵霁时的一些细节,居云岫眼底掠过厌恶之色。
“婚礼应该会延期一段时日,在那以前,我们先不进洛阳。”
扶风愕然道:“婚礼会延期?”
居云岫道:“对。”
如果不需要延期,赵霁走时便不会留下那句“或许”,再者,今日已是四月初一,就算婚礼不延期,她也根本赶不过去了。
扶风担心道:“那……会推延多久?”
居云岫推测道:“不会很久,最多一个月吧。”
就算再如何悲痛,赵霁也仍旧是那个赵霁,给他一个月的时间缓解,应该够了。
果然,当日傍晚,一封从洛阳赵府紧急发来的信送抵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