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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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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在帐里用膳时,居云岫开口提了两年前,战长林知道她是想解释居松关的事,可惜被猎场外的意外打断了。

    她会如何解释呢?

    离开长安的那天,夜雨倾盆,奚昱匆匆下令宫里的侍卫拦住他,他只管往外走,没能听到任何解释。

    居松关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在的?他不知道。

    居云岫到底为什么对他一瞒再瞒,一骗再骗?他也不知道。

    他骑着马奔在刺骨一样的夜雨里,发现自己从头到尾、自始至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不知道居松关为何把他拒之门外,不知道云老为何没能留下他,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到底在为什么搏命,不知道为何走到最后,自己还是成为了被居云岫抛开的人。

    那天在茂县城郊的河岸上,居云岫审判他三年前荒唐的抉择,罪名是“不信任”、“不尊重”、“不爱”,他想她说得对,开始用她认可的方式去弥补她,挽回她,爱她。

    他相信她可以胜任策反赵霁一事,于是同意她远嫁洛阳。

    他理解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失望,所以并没有因为被骗、被耍、被报复就自暴自弃,反而更想爱护她,疼惜她。

    他们在船舱里交心,他承诺无论生死,成败,都会永远跟她站在一起。

    他们在洛阳驿馆里手勾手,以海岳为誓,说着要并肩进退,生死相依。

    他以为他们开始重新相爱,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认可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就算被支回长安,也尽心尽力地完成她交代的事。

    他以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们分离。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永远跟他走下去。

    战长林眼眶发湿,一下勒停战马,望着前方树影掩映的营帐,突然间竟没有勇气再靠近。

    ※

    月上中天,山里夜风越来越冷,居云岫等在战长林帐里。

    帐外有马蹄声来而复走,居云岫默然,把怀里的一封信拿出来,放在案几上。

    “郡主不等了?”

    侍立旁边的是扶风,长安之事,除居云岫以外,他最清楚。

    “他不希望我等。”

    居云岫起身,耳畔回响着刚才的马蹄声,苦笑一下后,离开营帐。

    扶风望一眼案上的信,眉头紧锁。

    ※

    “驾!”

    一匹快马驰入夜幕深处,扶风扬鞭,一炷香后,追上战长林。

    “吁!”

    战长林勒马,望着拦截在前方的扶风,困惑。

    “长安一事,并非公子所想的那样,还请公子给郡主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扶风急于解释,眉目间尽是恳切忧愁,战长林握着缰绳,淡声道:“我没怎样想,她也不用解释什么。”

    扶风皱眉道:“那公子为何一再避着郡主,不肯相见?”

    战长林没回,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太难受,太心虚。

    静了一静,战长林道:“没有不肯相见,我看她中午没吃饭,怕她胃口不好,来打些野味给她开胃。”

    扶风眉头皱得更深,这种时候还要嘴硬的人,天底下也就只有他战长林了。

    二人驻马于林外山坳处,月光一泻无垠,扶风望着战长林,道:“世子是两年前的春天过世的。”

    战长林握缰绳的手明显一震。

    扶风道:“那年春天,郡主酗酒很厉害,宫里的御医都说再这样下去必定要折寿,郡主不肯听。”

    两年前的立春,长安城里还蓄着厚厚的积雪,有一人以道士的身份造访肃王府,声称有要事见居云岫一面。

    居云岫在香雪苑里饮酒,烈火一样的瓮头春一壶又一壶,底下人劝不动,扈从报信时,她已醉倒在六角亭里,人事不省。

    道士便等在肃王府大门外,一夜大雪后,全身素裹。

    晌午时,居云岫从昏沉沉的梦魇里惊醒,获悉消息后,下令传见。

    道士只在秋水苑屋里待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离开以后,居云岫独自一人在屋里待到深夜。

    扶风清楚地记得,居云岫传召他时,屋檐上的那轮银月已攀到中天。

    扶风走进屋里,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昔日整洁明朗的主屋里一派狼藉,四处是散落的宣纸、泼溅的墨汁,居云岫颓败地坐在方榻上,双手抱膝,头靠窗柩,如一页纤薄苍白的纸。

    “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屋里还有来不及弥散的酒气在,扶风心痛道:“世子人虽不在,但其魂魄必定一直陪伴着郡主。”

    居云岫没有做声,良久后,她再次用那种悲凉的声调说:“扶风,我没有哥哥了。”

    严风撼动窗柩,案上一页纸飘然落地,扶风一眼看到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心神俱震。

    他抖着手捡起那一封信,看完后,终于明白居云岫为何会再一次说她没有哥哥了。

    “雪岭战伤太重,残喘一年后,云老已无力回天,世子在临终前给郡主写下了绝笔信,坦白了雪岭一役的真相,并希望郡主理解公子,莫要再与公子互相折磨。”

    居松关的那封信有一部分是在陈述雪岭始末,一部分是在交代复仇计划,最后一部分是替战长林解释。

    他并没有在信里嘱咐居云岫代替他完成复仇大业,也没有指摘战长林抛妻弃子的荒唐愚蠢,他只是告诉了居云岫苍龙军以前所走的路,以后能走的路,最后殷切地向她提出一点希望,希望她遵从本心,不负此生。

    居云岫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复仇。

    也是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把战长林列入被隐瞒的范畴里。

    “公子当年离开王府,对郡主伤害极深,获知真相后,她心里虽然不再有恨,可仍旧难以释怀,再加上当时情势危急,前途渺茫,郡主为防止苍龙军群龙无首,不战而溃,只能狠心严守世子病逝的秘辛,冒充世子的身份统筹全局。”

    战长林坐在马背上,回想两年前的那个春天,眼圈不住涨红。

    那年春天,他游走于市井,以野僧身份扮疯卖狂,一边躲着晋王的耳目,一边想方设法壮大太岁阁的力量。

    他偷偷回过神医谷一次,那一次,仍然被居松关拒之门外,他没忍住,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一声“白眼狼”。

    那一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跟居松关一门之隔了。

    “原本照世子留下的计划,派人顶替武安侯后,便能借他之力直捣黄龙,拿下晋王,可是开战后不久,云老告知郡主公子身上战伤太多,长此以往,必将损身折寿。碰巧那一战朝廷伤亡惨重,城下哀鸿遍野,郡主念及将士无辜,又忧心公子身体,所以才想到要嫁给赵霁,以己止戈。”

    月光寂静,以前一处处没有留心的细节蔓草一样爬满心口,战长林攥紧缰绳,眼眶里泪意汹涌。

    “奉云城郊重逢以后,郡主一心支开公子,因为郡主知道,一旦让公子窥破真相,公子势必不会同意郡主此行。洛阳之行,乃是向死而行,郡主一瞒再瞒,只是希望最后的复仇计划能够顺利展开,如果注定只能留下一人来陪伴郎君的话,郡主希望这个人是公子,郡主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肃王府大仇得报,换公子和郎君平安无虞。”

    战长林策马转头,虚空里,热泪飞落,战马不知所以地打着响鼻,战长林瞪着苍茫的月色,胸膛起伏着。

    扶风在后道:“公子,没有人能够忍受让心爱之人送死,这个道理,你一定懂的。”

    绷在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溃败,战长林仰起头,泪下数行,咬着牙道:“明知她要赴死,还敢唯命是从,就该扒了你们的皮。”

    扶风噙泪不语,战长林大喝一声“驾”,策着马奔回山林。

    ※

    长夜漫漫,居云岫又一次失眠了。

    邙山里的夜不同于城里的夜,又空又大,又冷又漫长,熬都熬不住。

    居云岫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袍走到案几前,点燃烛灯。

    火光亮起,黑夜终于有了一条裂缝,居云岫望着跃动于眼前的烛火,想到放在战长林帐里的那一封信。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居松关写给她的信。

    战长林先前一直痛于居松关晾他,恨他,看完那封信后,应该能从那种自愧自责里解脱。

    至于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他愿意听,她会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的。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居云岫抬头。

    脚步声靠近,居云岫认出是战长林,等他走进旁边的营帐。

    可是那脚步声却是向着这边而来。

    很快,毡帐上落下一人身影。

    “唰”一声,战长林掀帐。

    夜幕在后,烛火在前,居云岫望到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

    战长林的确哭过,跟居云岫对视后,阔步进帐,一把捞她起来,抱进怀里。

 第99章 交心

    长夜寂静; 一盏烛火放着昏黄柔光,战长林从后抱着居云岫躺在床上,身体微蜷着; 下颌抵在居云岫头顶; 像个袋鼠母亲一样地包裹着她。

    居云岫握住他的手,手冰冷,掌肉上还有被缰绳勒伤的裂痕。

    “不气了?”居云岫低声揶揄。

    战长林闭着眼睛; 喉结紧紧收着; 仍在压抑胸口里澎湃的情绪; 闻言不答,只是把怀里人抱得更紧。

    居云岫眉尖不由一蹙; 提醒他:“想要勒死我?”

    战长林手一僵; 只好又放开些; 手指插入居云岫指缝,握紧。

    帐外是起伏的风声; 耳畔是彼此匀长的呼吸; 居云岫默然不动; 良久后,听到战长林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居云岫一怔; 失笑道:“是我骗你,你道歉做什么?”

    战长林便没再吱声; 居云岫摩挲着他的手; 道:“扶风把事情都跟你说了?”

    战长林嗯一声。

    居云岫道:“那你现在倒是挺好哄的。”

    以前两人闹别扭; 他脾气犟起来,可以十天半月不理人; 要是在外打仗; 时间会更久。

    正走神; 耳后传来战长林低低的声音:“说的像你以前哄过我似的。”

    居云岫啼笑皆非,反诘:“我怎么没哄过?”

    战长林瓮声:“一些礼品,几句寒暄,算什么哄。”

    居云岫一默,想到以前他哄自己的方法,怼他:“我又不是你,没那样厚的脸皮。”

    战长林不再争,抓起居云岫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居云岫摸到刺拉拉的胡茬。

    战长林:“脸皮不厚追不上你。”

    居云岫哑然失笑,想到七夕那夜他放的狠话,道:“所以,还会追吗?”

    战长林压着居云岫的手,想到那一夜,胸口百感交集:“要是不追,你可会调头来追我?”

    “不会。”

    “那我还能怎样?”战长林一半宠溺,一半委屈。

    居云岫笑,转过身来,手指顺着他脸颊摸到他挺拔的鼻梁,坦诚道:“我确实恨过你,怨过你,永远不想再原谅你。”

    战长林望着居云岫的眼睛,心又被攫紧。

    居云岫道:“我愿意让你做恪儿的父亲,但不想再让你做我的夫君,我本已对尘世无念想,所以才会嫁到洛阳。”

    战长林听着,这一句话不长,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

    “……后来呢?”

    “后来,你突然冒出来,三番五次阻拦我,纠缠我,还拿‘贺卿得高迁’这样的话来揶揄我,我很生气。”

    战长林的心被攫得更厉害,呼吸窒在鼻间,居云岫摸他眼睑:“可是我不能真的惩罚你,你必须活着,代替哥哥,代替我,代替肃王府所有人活着,替我们照顾好恪儿。”

    战长林握住居云岫手腕,眼眶又涌开一圈泪,居云岫笑:“这就想哭了?”

    战长林竭力隐忍着,目光别开,哑声:“是茂县救赵霁的那一次?”

    那是居云岫对他最冷漠、最狠心的一次,他为救赵霁,弥补自己阴差阳错所犯的错误,差点把命丢在茂县县衙。

    居云岫回忆那一次的凶险,低低“嗯”一声,道:“我以为那次以后,你我就会分道扬镳了。”

    欺骗,是爱人间最大的忌讳,他骗她在前,她骗他在后,他们之间的那些默契、信任早已被碾磨得粉碎,就连那些残喘于缝隙里的深情也在一次次互相伤害、折磨后奄奄一息,她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他重伤醒来以后却说,对不起,我要重新追你一次,我要重新跟你铸一面镜子。

    居云岫凝视着咫尺间的战长林,戳他脸:“可没想到你脸皮这样厚。”

    战长林目光落在床角,想笑又笑不动:“那要不然,真找个比你更温柔,更热情,更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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