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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芜搀扶着沈棠下了马车,还未踏进忠勇伯府,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栖息的鸟儿似乎受到惊吓一般,纷纷飞离树枝。
绿芜眼角一抽,转头道:“姑娘,老爷又在打大公子了呢。”
沈棠攥着锦帕,方才酝酿起的那些伤感情绪,瞬时烟消云散。
“先去兄长的院子。”沈棠加快了脚步。
绿芜轻轻摇了摇头,大公子还是这般没长进。
大公子幼年时天资过人,直至夫人过世,老爷伤心过度疏忽管教,这才渐渐不学无术,如现在这般泯然众人,平庸无奇。
忠勇伯府共有三位公子,除三公子年纪幼小,尚住在后院,其他两位公子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沈淮便住在松涛居中。
沈棠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沈钧弘中气十足的怒喝声传来:“你个孽障,愈发胆大包天,居然学会了逛花楼?你不是要和那些龟奴当街斗殴吗?今天老子不把你打成龟儿子就不姓沈!”
“我是龟儿子,您不就成了龟!”一道惨叫声传来,“父亲,您轻点!别处随您打,千万别打脸、别打脸——啊!”
追着沈淮的男子背影高大,那是还意气风发的父亲。
“阿父——”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忠勇伯沈钧弘的目光在触及到女儿的一瞬间,神情不觉柔和了许多。
“阿父,阿兄,棠棠回来了。”
沈棠展颜一笑,五官浓稠艳丽,比之满枝的海棠,开得更为娇艳动人。
第14章
听雨堂中,姨娘秦氏正在拟定晚膳的菜式,沈棠今儿个从宫里头回来,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二姑娘爱吃酸甜,这道松鼠鳜鱼,你让膳房先预备好食材,待晚膳开时再过油,放置时间久了,影响口感。”
秦氏将菜式交给仆妇,絮絮叨叨嘱咐着。
这时大丫鬟鹊梅急步走了进来,“姨娘,二姑娘从宫里头回来了,已经抵达府邸。”
秦氏一惊,“不是说未时才回吗?”
怎得突然提前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只备了晚膳,午膳现下再摆怕是来不及了。
她立即着人去把老爷和沈淮唤上。
至于三公子沈安那头,她没有派人去请,沈棠刚从宫里头回来,想必他们娘俩不出现,会更自在些。
松涛居。
忠勇伯沈钧弘手中的戒尺落下,下意识藏于身后。
“棠棠怎得回来了?用膳了没?”
“女儿已在昭宁宫用过早膳,还未用午膳。”沈棠回了沈钧弘的话,目光看向沈淮,“听闻阿父又在教训阿兄,女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十六七岁的沈淮身量颀长挺拔,通身都是鲜活的少年气,高大如一株笔直的冷杉。
他与沈棠一样,都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旁人若是被父亲这样追打,恐怕只余狼狈,可他便是散漫的站在那儿也是慵懒优雅,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阿兄,你还好罢?”沈棠瞧着兄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下不由酸楚,几步走过去到他面前,竟有些哽咽。
沈淮睁大眼睛,蓦然对上沈棠泛红的眼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这是?阿兄皮糙肉厚,挨一顿打没事的……嘶——”
“小畜生,你是不是还挺骄傲的?”沈钧弘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被沈淮点燃,追着他又开打。
沈淮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嚎,“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父亲,您老人家消消火罢!儿子经得起您打,可妹妹在这呢!您看您都把她吓哭了!”
沈钧弘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女儿,欲言又止。
棠棠怎得眼眶红红的,莫非在宫里头被欺负了?
沈钧弘越想越是这个理儿,这下也顾不上沈淮了。
沈棠看着鲜活乱跳的兄长,怒气冲冲却掩不住意气风发的父亲,不由想起了前世。
用不了几月,兄长在花船上与人发生龃龉,闹出人命,锒铛入狱。
沈棠求到太子跟前,最终还是等来兄长身死狱中的噩耗。
沈棠眼眶又红了红,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风沙迷了眼,不妨事。”
父子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别以为拿你妹妹当由头,我就会轻饶你!若是不再好好管教你,不知你要惹出怎样的大祸!”
沈钧弘瞪了沈淮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到底是怕误伤沈棠,戒尺终究没有敲下。
沈淮见好就收,“父亲,儿子保证再不敢了。”
沈棠点了点头:“阿兄应当言传身教,否则安哥儿耳濡目染跟着您学,岂不悲哉哀哉?”
沈淮:“……”
棠棠担心得有理,沈钧弘扬起戒尺。
“啊——!”伴随着一声惨无人寰的惨叫,最后落单的几只鸟儿也纷纷飞离枝头。
直到气喘吁吁,沈钧弘方才冷哼一声,收起戒尺。若不是女儿求情,他非把这混小子的腿敲断不可。
沈淮也是感激涕零的望着沈棠。
若不是妹妹回来的及时,他这回非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全然忘却沈棠方才那句话,才是令沈钧弘拿起戒尺的源头之一。
“阿父与阿兄可用过午膳了?棠棠陪你们一道去听雨堂用膳罢。”
沈钧有点没反应过来,女儿是跟着皇后娘娘长大的,与他素来不亲近,更是鲜少踏足听雨堂。
便听沈淮斩钉截铁道:“走,一块儿去!”
沈棠点了点头,又问道:“安哥儿呢?不如喊了他一同去听雨堂,吃顿团圆饭罢。”
沈淮掏了掏耳朵,差些怀疑自个听错了。
“安哥儿才六岁,正是爱闹的年纪,一大早便嚷着要去抓蛐蛐儿。”沈钧弘有点局促的站在那儿。
女儿不但对他笑了,竟还要主动去听雨堂用膳。
想到这里,沈钧弘老泪纵横,恨不得即刻到祠堂,对着结发妻子苏氏的牌位嚎啕大哭。
沈棠莞尔一笑,“我从宫里头带回几件新鲜的玩意儿,安哥儿见了定然欢喜。”
她当初多不懂事,怨怼父亲没有本事,阿兄纨绔劣性,又憎恶姨娘取代母亲的位置。
然而她却忘了,他们每一个人,对她的疼爱都是真情实意的。
“棠棠。”沈淮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棠后头,小心翼翼问,“明儿个阿兄带你去吃胡同口的豆腐脑?”
沈钧弘瞪了他一眼:“别带坏你妹妹。你妹妹在宫里头什么没吃过!稀罕吃那些东西?”
沈淮闭了嘴,讪讪不语。
沈棠却是回眸一笑,“好呀,我还想吃玄妙街的小笼汤包。”
沈钧弘一直竖着耳朵,闻言掸了掸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转头就要往外走。
“阿父!”
“你等着,阿父现在就去买。”
沈棠怔了怔,鼻子开始酸涩,“早膳已过,咱明儿个再用也不迟。”
想了想,她又歪着头补充了一句,“以后棠棠每日都陪你们一道用膳。”
沈钧弘抬手摸了摸额头,女儿从宫里头回来一趟,不但对他和颜悦色,竟还要日日陪他用膳!
沈钧弘感慨万分,嘴角都咧到了脑后跟。
沈淮慢慢探过头来,“父亲,儿子想吃玄妙街的小笼汤包,您现在就给儿子去买呗。”
沈钧弘横眉怒目,作势又要敲下去。
沈淮一溜烟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回头,对着沈棠拼命眨眼。
他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全然无前世绝境中颓然消沉的模样。
……
秦氏见到父子四人一道踏进听雨堂,慌忙迎了出来。
平日里待她横眉冷对的二姑娘,居然还牵着安哥儿的手。
安哥儿手中执着竹篾编成的蛐蛐,摇着沈棠的袖摆问,“阿姐还会编什么?安哥儿还想要蜻蜓。”
秦氏看的胆战心惊,正要喝止。
沈棠却没有丝毫不耐,低眸浅笑,“安哥儿若是跟着夫子好好习字读书,阿姐便天天给你编各种各样的花样。”
安哥儿一听,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阿姐你放心,安哥儿定会好好读书习字,定不会和阿兄一般,整日里无所事事,不学无术。”
沈淮听得咬牙切齿,一把夺过安哥儿手中的竹蛐蛐儿。
一大一小,纠缠在一起。
沈棠在一旁笑弯了眼:“安哥儿说的不错,阿兄这么大年纪,还与六岁小儿抢蛐蛐儿,可不就是不学无术么?”
秦氏见这情形,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二姑娘怎得像是变了个人?
沈棠一转眸,便瞧见面色有些呆滞的秦氏,朝她浅浅一笑,“姨娘。”
秦氏掐了自个一把,痛的回过神来,屈膝行礼,“二姑娘快折煞妾身了。”
秦氏是沈棠母亲的陪嫁丫鬟,苏氏生下沉棠后亏了身子,此后便将秦氏抬为姨娘。
秦氏对于沈棠,向来是又敬又畏。
二姑娘的姨母是当今的皇后,秦氏明白,沈棠迟早是要进东宫做太子妃的。
若是命更好些,将来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而她出身卑贱,说好听点是姨娘,说难听点就是半个奴婢,若不是苏氏抬她做了姨娘,她如今也不知道发配到了何处。
这些年来,秦氏在忠勇伯府锦衣玉食的待着。
沈钧弘待她亲厚,沈淮待她也有几分亲近,唯独二姑娘,对她一向不冷不热,恼起来明里暗里也会嘲讽她几句。
秦氏也不生气,对着沈棠愈发小心翼翼,惟恐怠慢她,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沈棠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笑道:“皇后娘娘特意命御膳房做了些宫里头特有的点心,棠棠拿过来给姨娘尝尝,顺便想在姨娘这儿蹭个饭。”
秦氏受宠若惊,自是欢喜的答应,当即便要亲自下厨,做几道沈棠爱吃的菜过来。
第15章
日华流光,皎皎曜清辉。
沈钧弘端坐在小叶紫檀交倚上,一脸严肃,沉静内敛。
沈淮和沈安依着沈棠而坐,很是——不融洽。
“阿姐,姨娘知晓您爱吃鱼,一大早便吩咐厨房备了几道,这道金齑玉脍以鲈鱼为主料,拌以细碎的花叶菜,是出了名的吴地名菜哩。”
沈棠低眸,便瞧见安哥儿稚嫩的小手叉着木箸,挑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中,说话一板一眼,活像个小大人。
沈棠忍不住摸了摸他圆嘟嘟的脸。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安哥儿生得这般玉雪可爱,令人见之心喜。
沈淮也乐了,这小子有出息啊,这么小就会讨女孩子欢心。
促狭之心骤起,沈淮舀了一碗白芨牛骨汤推到沈棠面前,“妹妹,鱼肉味腥,喝一碗汤解解味。”
沈安板着小脸道:“凡事应有个先来后到,阿姐用我的。”
沈淮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瞪眼道:“膳前一碗汤,胜过良药方。”
“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
“……臭小子,一言不合就念诗词。”
“兄长不学无术,不文亦不武,今后焉能担当大任。”
“喝碗汤而已,你跟我扯大任!”
二人的争执声愈来愈大,那嗓子嚷得沈钧弘恨不得一人敲一下。
沈棠含笑望着二人,一转眸,对上秦氏的视线。
秦氏侍立一旁,正为他们一道一道布菜。
“姨娘一同落座用膳罢。”
秦氏疑心自个是不是听错了,直到沈棠又说了一遍,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这儿又没有外人,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姨娘是安哥儿的娘亲,当然要坐下一道。”沈棠声音婉转温和,十分动听。
秦氏心中五味杂陈,却仍是坚持推拒。
沈棠见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下也是酸楚。
她从前待秦氏算不得好。
后来沈家倒下,秦氏却还是对父亲不离不弃,变卖身上仅有的首饰细软,日夜奔走周旋。
平日里待她客气疏离的沈棠,起身牵起秦氏的手,“姨娘若再推拒,棠棠可要生气了。”
沈钧弘也在一旁道:“让你坐,你就坐。”
几人围着圆桌落座,便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沈棠回的匆忙,午膳未来得及准备,但即便这样,菜色也十分精致。
沈棠看看大家,眼眶又红起来,沈钧弘见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棠棠在宫里可还好?”
沈棠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想了想,如实道:“有姨母照应,一切安好,又不算安好。”
沈淮拿着汤匙的手一顿。
沈棠便把太后寿宴那日的事情同他们说了。
沈钧弘脸色微沉,他知晓棠棠在寿宴上被太后和皇上嘉许,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沈钧弘从前便不赞成沈棠进东宫。
亡妻留给他一儿一女,儿子不用说,那副浑不吝的性子,沈钧弘瞧着便头痛。
女儿自小对他有心结,可即便这样,他最疼的仍是她。
他只要看到女儿,一颗心就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