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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纪彦因是姜云沧举荐,姜遂一手提拔,事情闹出来第二天就已经停职禁足在家,同着一批的还有七八个姜遂提拔上来的将校,都是停职禁足,如今的风声都说汤钺已经找到了关键的证人裘道士,这些人马上就会被罢职,而黄父近来每天都在吏部接受问讯直到深夜,问来问去,引着往姜遂勾结朋党、欺君罔上的方向走。
侯府这些天有禁军把守,消息不通,黄静盈也不想说出来让她们徒增烦恼,只道:“没事的,陛下英明,必定会还伯父和云哥清白。”
“是,陛下英明。”林凝知道她们两个总要说些私房话,伸手抱过欢儿,“欢儿跟阿婆出去玩好不好?阿婆可想你了。”
欢儿咯咯笑着,娇声软语:“欢儿也想阿婆呢。”
林凝抱着欢儿走了,黄静盈到屋里看了眼孩子,打开带来的包袱:“给孩子新做了几件衣服,还有几幅手囊。”
细纱做的小小手囊,轻软精致像是玩具一般,姜知意有些不解,黄静盈解释道:“开春了天气虽然暖和,但也要留神,平时抱出去时给他套上,又能防着他乱抓,也不怕风不怕蚊虫。”
这些细节处,也唯有带过孩子的人才能知道,姜知意拿在手来看来看去,抿着嘴笑:“有盈姐姐在,真好。”
黄静盈哧一声笑了:“就你嘴甜。”
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不觉问道:“沉浮如今还是天天过来?”
姜知意点了点头。沉浮每天都来,来了什么都做,如今换衣服换尿布哄睡这些事样样都熟练,姜知意能看出来他极爱这个孩子,也能看来这几天他很忙,每次只能停留两刻钟不到就匆匆离开,他身体比前阵子并没有太多好转,她劝他不必来回奔波,多留点时间休息,可他还是一天不空地过来。
他总是这样,认准了的事情执拗得厉害,怎么都劝不动。
“他如今,倒是改得彻底。”黄静盈看她一眼,试探着,“你觉得呢?”
姜知意知道她想问什么,这些天里沉浮也问过几次,夜深人静不曾睡着时,她也问过自己。
可她给不出答案。她能感觉到沉浮的爱意,可她无法确定,沉浮的爱,是不是只因为她是八年前的人。她不想再冒险了。“眼下这样就挺好。”
黄静盈想了想:“是,挺好的,这样你还能自在些。”
她拿出包袱里的小衣服,一件件折好放好,忽地想起来:“对了,我来的路上恍惚瞧见沉浮跟人往茶楼里去,我怎么瞧着那人像沈澄似的?”
沈澄?他们兄弟势同水火,从不来往。姜知意摇头:“应该不是吧。”
“没准儿是我看错了。”黄静盈也没在意,“沈家没几个好东西,如今这样挺好,你也不用跟他们打交道。”
茶楼,静室中。
沈澄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浅浅地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兄长居然约见我这个不成器的兄弟,是不是病入膏肓了,要交代后事?”
沉浮没理会他的挑衅:“姜云沧的身世,是谁帮沈义真查到的?”
“兄长如今越来越忤逆了,竟敢直呼父亲名讳,就不怕被人参上一本,”沈澄嘴角噙着笑,只是不提正事,“撸了你的乌纱帽?”
这个反应已经印证了姜辽的话,姜云沧的身世的确是沈义真告诉姜辽的。沉浮看着沈澄:“是汤钺?”
沈澄笑意更深:“兄长为着国事,真是鞠躬尽瘁,如今都半死不活了还在忙,就不怕累死吗?”
他向前探身,上挑的眼梢勾了勾:“兄长如今妻离子散,就算累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呢。”
沉浮盯住他:“是岐王?”
他看见沈澄眼中片刻的迟疑,心如明镜。是谢勿疑。
沈澄还在笑:“兄长这么想知道,怎么不去问老头子?老头子近来可想念你得很呢,每天都在家里说你。”
“说我什么?”沉浮问道。
沈澄嘿嘿一笑:“说你怎么还不死。”
眼看沉浮平淡的神色突然一变,沈澄心中快意,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激怒过沉浮了,他一天天位高权重,万人瞩目,而他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他这些年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他:“说你死了,你媳妇归谁,你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又要随哪个男人的姓。”
啪!沉浮重重一记耳光掴在他脸上,打得他头巾都歪了,沈澄反而觉痛快,斜着眼冲他笑:“兄长都快死了,手劲儿倒挺大。”
这么多年,他终于又惹得他发怒,这让他窥见了很多年前他被他踩在脚底下,愤怒又无力反抗的模样,可真让人痛快。
“这一个耳光,是还你当年用箭刺我双眼,让我险些失明,至今还时常复发眼疾。”沉浮慢慢说道。
沈澄笑:“这么说的话,咱们兄弟的账可多得很呢。”
“不错。”啪,又是一耳光甩在他脸上,沉浮冷冷说道,“这一个,是还你屡次鞭打辱骂,还你撺掇沈义真几次想害我性命。”
沈澄格开他的手:“行了,我不还手,是懒得跟你计较,就凭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想让我打死你不成?”
的确是,行了。沉浮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屋里沈澄还在笑:“兄长,等你死了,你猜猜你那个野种会不会落到我手里?”
沉浮走出酒楼,官轿往清平候府抬去,不多时周善和马秋跟上来,隔着轿帘行礼,沉浮停住轿子:“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周善与马秋对望一眼,脸色都有点难看。
“好。”沉浮点头,“回去吧。”
轿子重又起行,快快地往清平侯府走去,沉浮闭着眼,陈年旧事迅速闪过眼前又迅速消散,再睁开眼时,看见侯府巍峨的门楼。
都过去了,如今他有能力把那些人都踩在脚下,也有能力保护心爱的人。
沿着平直的甬路一路向里,穿过垂花门,转过她院子的月洞门,廊下的紫藤发了芽,极浅淡的绿意,春天就要来了。沉浮在阶下停顿片刻,唇边不由自主带了笑容。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都在里面等他。三两步走上台阶,还没挑帘先已唤道:“意意。”
打起软帘,暖暖的甜香气拂面而来,姜知意在里间给孩子穿衣服,眼中含着淡淡的笑:“刚醒,你来的真是巧。”
“我来吧。”沉浮搓搓手,在脸上试试足够暖了,这才上前给孩子穿衣,扣上纽扣,系好衣带,鞋子袜子都穿得整齐,“马上就满月了。”
“是啊。”姜知意拿过帽子戴上,“这次不摆酒,就自家人吃顿饭,你也来吧。”
自家人。沉浮心尖一颤,看见她微红的脸颊。
第108章
衣服穿好; 襁褓裹住,沉浮小心翼翼抱起孩子。
如今他已经可以不借助外力抱着孩子了,他总还是命硬; 无论怎么难; 只要一口气不散,就能扛过来。
小心将襁褓的边沿在孩子下巴底下掖好:“我一定来。”
姜知意此时也醒过味儿了; 想着那不经意中说出的自家人三个字; 脸颊有点发热,嗯了一声。
亲厚的气氛无声流淌,沉浮舍不得打断,挨着她坐下,将孩子向她怀里送了送; 姜知意下意识地托住; 沉浮不曾松手; 趁势又向她靠近些; 肩挨着肩,腿贴着腿; 孩子一头在他怀里; 一头在她怀里,一家三口; 从未有过的亲密。
暧昧的气息迅速攀升,沉浮低头,看见她黑鬒鬒的鬓发,头皮雪白雪白的,小巧的耳朵透着红; 因怕孩子扯到耳坠子; 此时耳朵眼儿里只塞着一颗小指大的珍珠; 和白润的肌肤相映生辉。
沉浮觉得喉咙有些涩,再低一点,闻到她发丝里的玫瑰香,是她惯用的头油:“意意。”
久违的温暖体温贴着,他腰间戴着桑菊香囊,熟悉的清冷香气,姜知意觉得心尖一荡,随即生出警惕,向他说道:“给我吧,我自己抱着就行。”
“让我再抱一会儿,好不好?”沉浮不舍得松手,这片刻的旖旎如此难得,他像饥渴多时终于见到绿洲的旅人,如何舍得松手,“今天有点忙,我再待一会儿就得走了。”
玫瑰油的香气,她身上的甜香气,孩子的奶香气,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勾人心魄,沉浮极力维持着平静,呼吸却难自禁的,一点点紧起来。
姜知意犹豫着。本能地觉得不该如此亲近,然而他马上就要走了,迁就他片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未曾决断之时,听见沉浮问道:“名字可曾想好了?”
“还没有,”姜知意低头亲了亲孩子,“要么你先给他取个乳名吧?”
取名是件难事,若是跟着沉浮姓沈,不免要按着沈家这一辈的排行来,然而沉浮从未提过,她也无从知晓。若是按着姜家这一辈的排行,这孩子又并不姓姜。她跟父亲提过,想要父亲帮着取个名字,父亲只说不着急,禁军看管得严,许多私事并不好说,她猜测父亲大约也是顾虑到了这点,所以不曾答应。
单是取名,就已经如此顾虑重重,今后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如此为难。姜知意心里有点发沉,抬眼时,沉浮惊讶着欢喜着,不敢相信般地问她:“我取名,可以吗?”
“只是取个乳名,”姜知意不觉叹了口气,“总是这么宝贝宝贝的叫着,也不方便。”
说到底他也是孩子的父亲,这些天里他尽心尽力,并不算对不起孩子,给孩子取个乳名,也是他该得的。
手被他握住了,他漆黑的眼眸闪着光,喃喃唤她:“意意。”
姜知意挣了一下没能挣脱,他的体温贴着她的,声音喑哑:“谢谢你。”
姜知意低着头,看见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沉浮,似是好奇他们在做什么,脸越发热了,听见沉浮问她:“意意,你觉得叫什么好?”
他很紧张,无数美好的字眼就在嘴边,可再美好,也及不上孩子一根指头,又如何配得上他们的孩子?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出一个又否定一个,沉浮从不曾觉得才思如此枯竭:“怎么办?我想不出来。”
他怎的如此蠢笨,一个乳名,配得上孩子的乳名,都想不出来。
姜知意有点想笑,她认识他这么久,从不曾见他如此没有把握的模样:“有那么难吗?”
“难,”沉浮点头,“哪有什么字,能配得上他?”
姜知意笑起来,笑着又有些感慨,轻声问道:“你最想让孩子怎么样?”
“平安欢喜,无忧无怖。”沉浮不假思索。
平安、欢喜么,像小厮的名字,无忧无怖,用来做乳名似乎又太沉了点,姜知意也想不出合适的,正想着,听见沉浮说道:“要么,就叫念儿吧。”
念着她想着她,盼着有一天,她能接纳他,许他回来。
亦是念儿,无论他在何处,心里永远挂念着他们的孩子。
“念儿,念儿。”姜知意念着,多少有些明白他的心思,抱起孩子亲了一下,“乖念儿,你有乳名了,你阿爹给你取的,欢不欢喜?”
原是平平常常一句话,听在沉浮耳朵里,整个人却都愣住了。
阿爹。这是她第一次,说他是孩子的阿爹。
狂喜着晕眩着,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等待突然都变成了急不可耐,沉浮用力拥住姜知意:“意意。”
灼热的唇擦过她的耳侧:“回来吧,我们好好的,重新来过。”
双唇底下,她玲珑的耳垂霎时变成嫣红,低低叱他:“沉浮!”
沉浮不敢再动,恍惚犹豫之间,她已经挣脱了他,抱着孩子急急走去门边,沉浮追上几步,又不敢太靠近,涩着声音唤她:“意意。”
姜知意一颗心砰砰乱跳着,脸颊热到发烫,说不出是恼怒多些,还是害羞多些:“你别过来!”
“我不过去,你别走,意意,别走。”沉浮语无伦次地说着,欢喜太强烈,神智都有些不太清醒,“我太欢喜,我听见你说我是念儿的阿爹,意意,我真的太欢喜了。”
那些喷涌的狂喜久久无法冷却,沉浮喃喃地念着:“我真的太欢喜了,意意,我好欢喜。”
姜知意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狂喜,可真是疯了。转过脸:“你不是着急走吗?”
她竟还愿意理他。狂喜喷薄而出,沉浮试探着,靠近她:“我不着急。”
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不想走了:“意意,让我再留一会儿,别赶我走,求你了。”
想抱她想吻她,又不得不压抑住发狂一般的冲动,沉浮紧张地等着姜知意的回答,她靠在门边,只是不说话。
这就是,默许吧?沉浮不敢再问,怕一开口,她就改了主意,小心翼翼走近了,定定看着她。
怎么都看不够,便是再看上一百年一万年,也看不够。
姜知意察觉到了,转过脸不肯让他看,狂跳的心一点点平复。她可真是疯了,一再纵容他,竟让他如此放肆。隔着帘子缝看着外面的日影,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