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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背后指点他。
“兄长想告就让他告吧,父亲犯的那些事撑死了也不过是夺爵,可兄长的不孝之罪却是绞刑,兄长死了,这孩子,依旧是咱们的。”沈澄笑得更深了,慢悠悠地说着,“反正没孙子的话,这爵位早晚也要落到别人手里,那就不如先把孙子弄到手,至于那些罪名,还不知道做得成做不成呢。”
“没错!”沈义真越听越觉得胆壮,高声吩咐仆从,“去抢,把我孙子抢回来!”
沈家的仆从一拥而上,黄纪彦领着侯府的仆从牢牢挡住,姜知意重重甩起帘子,清叱一声:“住手!”
两边人马一齐停住,姜知意快步走出来:“我看谁敢!”
“我是陛下亲封的乡君,谁敢动我儿子,便是欺君之罪!”
沉浮回头,看见她凛然的容颜,她从来都是温柔,但为母者,便是菩萨,亦会怒目。沉浮默默走近,护在她身侧,挡住里间的门。
沈澄笑出了声:“你儿子?这孩子姓沈,是我沈家的根苗,跟你姓姜的可没有半点关系。”
“不,这孩子姓姜。”沉浮打断他。
姜知意愕然回头,沉浮牢牢守在门前,苍白的脸上一双深不见底眼睛,似燃烧的黑色火焰:“和离时我亲口说过,亲笔写下,这孩子归姜乡君一人所有,这孩子是她的,孩子姓姜,不姓沈,只要我活着一天,沈家就休想夺走他!”
姜知意怔怔地站着,看见沉浮向她低头,他说话的声音轻得只有他和她能听见:“你放心,念儿是你的,他随你,姓姜。”
念儿是她的,念儿姓姜。姜知意眼睛发着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说到做到,他竭力护着孩子和她,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处置父亲和哥哥?
屋里乱成了一锅粥,沈义真破口大骂:“你放屁!我孙子凭什么姓姜?你算什么东西,这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说话?”
赵氏在哭:“把我孙子还给我!我的大孙子,我给沈家抱的孙子,我孙子得姓沈!”
唯独沈澄不怒不骂,依旧在笑:“兄长想的挺好,可惜父亲不同意,你说什么都没用呢。”
姜知意心里砰砰乱跳着。沈义真绝不会同意,沉浮是子,沈义真是父,只要沈义真不点头,此事就没个了断。她一直在怕的,就是这一点。
“我去陛下面前告你忤逆,告你不孝改姓,把我孙子送人!”沈义真狠狠说道,“看不乱棍打死你这个孽种!”
他飞快地往外走,又被谢勿疑拦住:“沈爵请留步。”
他温和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众人,和软的语气:“你们两家的家事,论理我不该多话,只是我既然来了,也不能看着你们父子失和,闹得不可收拾。”
向沈义真道:“父子亲情不可断绝,沈爵消消气,此事从长计议。”
向沉浮道:“为子女者以孝为天,沈爵既不同意,沈相还请三思,万不可落下不孝的罪名。”
“对呀兄长,”沈澄翘着嘴角,“落个忤逆不孝的罪名就是绞刑,你死了,这孩子依旧归我们,又何苦呢?”
恶意的目光向姜知意一瞟:“况且兄长当初,不是也不肯要这孽种吗?落子汤是兄长亲手灌的,你不要这孩子,父亲肯要,这是好事呢,免得这孩子身份不明,遭人耻笑。”
明知道他在挑拨,姜知意依旧觉得窒息。当初种种迅速闪过眼前,她殚精竭虑保住了孩子,难道到最后,终还要失去他?
袖口被轻轻碰了一下,是沉浮,他低头看她,柔情霎时满溢,霎时又全都收敛,他抬起了头。
冷淡的语声:“八年前九月初三,沈澄用箭刺我双眼,使我险些失明,至今目疾仍时常复发。大雍律,弟殴兄至失明者,乃忤逆重罪,判绞刑,殴兄至重伤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他平静的目光看过谢勿疑,落在沈义真身上:“我会去衙门告发。”
沈义真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猜不透他用意何在,沈澄掀了掀嘴角:“兄长有证据吗?空口无凭,谁能信你呢?”
沉浮翻身后他就知道当年的事都是祸根,他早防着呢,家里那些知情的下人早就处理了,就连当年给沉浮治伤的大夫也被他连哄带吓,合家搬出了盛京,不信有人能给沉浮作证。
没有证据,他不怕他告。
沉浮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一斜,毫不掩饰的嘲讽:“前日在清风茶楼你亲口承认此事,左司郎中马秋和刑部郎中周善亲耳听见,他二人均已写下证词,签字画押。”
不然他又怎么会为了一点点小事,亲自约见沈澄。
“我说兄长怎么肯见我,原来是给我下套呢。”沈澄脸上的笑冷了一大半,沉浮在威胁,可他筹划了这么久,就算自损八百,也要狠狠捅沉浮一刀,“不过兄长又不曾瞎,大不了我挨板子流放,能换你心心念念的儿子,值了。”
“到我告发时,自会目疾复发,双目失明。”沉浮淡淡说道。
姜知意心中一紧,抬头时,对上他沉沉的目光。他不是随口说说,他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惜代价,假如真逼到那一步,他会伤残自身。
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姜知意慢慢的,向沉浮摇了摇头。
沉浮眸光一软,也向她摇了摇头。
没说一个字,却胜似千言万语。姜知意心里酸涩到了极点,为什么,他肯为念儿做这么多,他为什么要骗她?
沈澄不笑了。他也了解沉浮,那是个疯子,做事从来不计代价,逼急了他,真会弄瞎自己,拖他去死。凛凛生出寒意,又不肯甘心:“为了弄死我,值得吗?”
沉浮淡淡看他一眼:“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这么个东西,还不值得我费心。”
目光里没有爱恨,甚至连不屑都没有多少,就像看蝼蚁,微不足道的虫豸。沈澄热血上涌,眼皮的伤疤凸出来,丑陋可怖。他凭什么瞧不上他?他当年差点弄死他,他凭什么这么瞧不上他!
沉浮转向谢勿疑:“弟殴兄致失明,判绞刑,但无血缘者殴斗致人失明,判两年以下□□,准赎。岐王殿下,我应当没有说错吧?”
谢勿疑点点头:“没错。”
弟殴兄致失明,无血缘者殴斗致失明。沈澄模糊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沈义真也猜到了,恨恨咬着牙。
沉浮转向他:“抢孩子,还是保沈澄,你自己选。”
“我手里的东西或许不能致你于死地,但沈澄一定会死。”
“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将我从家谱族谱除名,从此我与沈澄再无血缘,即便我去告发,沈澄也不会是死罪。”
他说的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姜知意怔怔听着。
断绝父子关系,沈义真就再不能以伦理孝道压着他,就再不能以祖父的名义来抢夺念儿。
可断绝父子关系,本身就是不孝忤逆,即便沈义真不告官,亦是沉浮极大的污点,他从此再没有仕途可言,甚至在京城中,在高门士族中,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沉浮还在说:“驱逐我,保你心爱的儿子平安,沈义真,这笔生意很划算。”
屋里安静到了极点,沈义真迟迟下不定决心,许久,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谢勿疑负手向廊下走了几步。
沈义真猛然回过神来:“好!从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
“好。”沉浮点头,“我即刻召集族老,从家谱族谱中除名。”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意意。”
姜知意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模糊的视线中他向她走近,低了头,擦去她眼角的泪:“别哭。”
“再没有人能抢走念儿,他是你的,他姓姜。”
“他是你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再有三四章吧
第111章
入夜时起了风; 姜知意守在窗前,焦急地等着消息。
父亲的,哥哥的; 还有沉浮的。
风越来越大; 刮得窗户簌簌作响,烛焰被缝隙里透进来的冷气惹得摇摇晃晃没个停时; 姜知意拢紧了领口; 心里七上八下。
父亲早上走后就没了消息,打发人去问,只说还在问话,究竟什么时候能出结果,谁也说不清。
而哥哥; 在突然得知已经打入死之前; 沉浮每次提起; 都道一切安好; 沉浮骗了她,可沉浮; 又能为了念儿完完全全归属于她; 不惜背负忤逆重罪,断绝仕途前程; 甚至还允诺让念儿姓姜。
除非是低人一等的赘婿,否则从不曾有儿子随母姓的先例,一旦消息传开,他又不知要遭受多少嘲讽,多少攻讦。
姜知意想不通; 他既能为她; 为念儿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在父亲和哥哥的事情上又如此欺她骗她?即便是要公事公办,可他素来敏锐,又怎能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所谓的身世背叛国家?
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寒意彻骨,姜知意拢紧领口,无声地叹一口气。沈氏一族至今还在商议沉浮出族之事,他是这些年里沈氏最出色的子弟,那些族老为了家族繁盛,必是不肯放他离开,但他一向老于谋算,既然能早早套出沈澄的话,早早寻好了见证,那么他这次必定是早有预谋,志在必得。
他会与沈氏断绝关系的,念儿从此与沈氏再无瓜葛,她也再不用怕沈义真来抢,可他呢?他今后,要如何立足?
呜,风声突然放到最大,姜知意回头,外间的门开了,林凝围着风帽斗篷走了进来。
几片绿色随着大风卷进来,是紫藤的叶子,才刚刚抽出嫩芽,就被狂风摧折,姜知意恍然想起前日与沉浮告别时,他清臞的背形走过紫藤花架,掩映在薄薄的绿意中,那时候她半是欢喜半是忐忑地望着,期盼着下次见面。
短短两天,心境全都变了,如今想起他,半是疑惑半是苦涩。
林凝取下风帽:“你舅舅家里刚刚捎了消息过来,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由郭相接手,不是那个汤钺了。”
右相郭中则一向有清正的名声,交给他办,按理说比交给汤钺强,但郭中则又是沉浮举荐至相位。姜知意不知是喜是忧,弯腰捡起那几片叶子:“哥哥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林凝叹气,“你舅舅去刑部查过,这些日子并没有判过斩立决,那么总要等到秋后,还有大半年时间,总有转机。只可恨一直见不到人,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家里几次请求探监都被拒绝,如今连姜云沧关在哪里都不知道,姜知意思忖着:“不行我明天求见太后,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算了,太后虽然待你亲厚,但朝廷的事不好去求她。这天气说不定还要下雨下雪,你别跑了,”林凝捏了捏她的衣服,“我明天再去你几个姨丈家里打听打听,你在家看着念儿,记得多添些衣服,给念儿也穿厚点,别冻着了。”
手指蹭到她的手腕,微微有些凉,是从外头带进来的风雨气息,姜知意心里一动。这样亲密的举止她们母女间从前极少有,这大半年里相依为命,不知不觉一天比一天亲厚起来,忍不住靠向林凝肩头,低声道:“阿娘。”
林凝稍有点不自在,犹豫了一下才搂住她的肩:“怎么了?”
姜知意试探着,窝进她怀里,就像很小的时候,无忧无虑地向母亲寻求庇护一样:“你说念儿的事,能办下来吗?”
她既担心事情办成,沉浮从此再无立足之地,又担心事情办不成,沈家还会再来强夺念儿,心里矛盾到了极点。林凝搂着她,理了理她额上的碎发:“能。”
姜知意也觉得能。沉浮既然出手,就绝不会丢给她一个烂摊子,然而他呢?他以后,会怎么样?心酸着,犹豫着:“沈家有消息了吗?”
林凝不觉又叹了一口气:“还没有,一直在开祠堂商议,看样子至少要到明天才有准信儿。”
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出族一事比预料更难,他所选的,是从未有人走过的艰难的路。姜知意沉默着,那么为何,他又那样骗她?
林凝抚着女儿柔滑的头发,欲言又止。取血、出族,沉浮连性命和前途都肯为女儿舍去,没道理又针对姜云沧,为着不知真伪的身世将他判死,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内情?“意意。”
姜知意回过神来:“嗯?”
林凝想说当初取血的事,想说沉浮也许有苦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沉浮再三再四恳求,只要她瞒住,别让姜知意因此不安,此时也只能劝道:“你早些睡吧,明天起来应该就有信儿了。”
姜知意点点头,淡淡的期待。等明天,到明天,也许一切都有转机。
半夜里零零星星落起了雪,到天亮时还没停,打春以后天气暖,雪粒子落地就化,从檐下到庭院,淋淋漓漓到处都是水迹。林凝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姜知意独自在家守着念儿,忧心忡忡等到中午近前,黄纪彦来了。
他带来了沈家的消息:“家谱族谱都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