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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忧心忡忡等到中午近前,黄纪彦来了。
他带来了沈家的消息:“家谱族谱都除名了,阿姐放心吧,从今往后念儿跟沈家再没有半点瓜葛。”
姜知意心里砰砰直跳,说不清是欢喜多些,还是忧虑多些,许久才问道:“那,沉浮呢?”
黄纪彦看着她,心沉下去。他猜到她会问,所以托了禁卫军里的朋友打听,但他多么希望她不会问:“今天上朝时许多人弹劾他不孝忤逆,逼着陛下处置他,一直吵到现在还没散朝。”
姜知意抱着念儿,没有说话。她知道沉浮,他一向不结党不营私,遇事从不讲情面,朝中暗自盼他倒台的应该不在少数,抓到这样的把柄,又岂能不趁机攻击他。
如果弹劾成功,相位必定是保不住的,只怕还要一撸到底,手段狠辣的权臣倒台后是什么下场,前朝本朝都有许多例子,他……姜知意紧紧抱着念儿。
他是为了念儿,为了让念儿完完全全属于她,他知道她爱这个孩子,他在赎罪,赎当初要杀死念儿的罪过。姜知意难过到了极点,当初她不懂他为何那么绝情,如今又知他亦可如此深情,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发生过的事不能重来,为什么她与他,会走到这一步?
“阿姐。”黄纪彦低低唤了一声。
声音太低,她并没有听见,只是脸颊贴着念儿的小脸,蒙着水汽的眸子怔怔地出着神。她在想沉浮。她甚至在为沉浮担忧难过。明明他离开时她那样与沉浮决裂,可等他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黄纪彦心里空落落的,他离开,是为了有资格亲近她,如今他有资格了,她却走得更远了。
来来往往,起起落落,他明明一直在她身边,却从不曾有机会靠近过她。
黄纪彦没再做声,抬眼看着窗外,雪粒子越下越急,渐渐变成雪片、雪花,春天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直到深夜也不曾停。
第三天时,弹劾出了结果,沉浮罢相。
忤逆乃是重罪,况且又是百官之首的左相,言官们辩了整整一天,只要将沉浮以不孝之罪处以绞刑,到最后谢洹发了话,命沉浮禁足在家,等待后续处置。
清查姜家父子同党的事情也出了结果,凡是与姜家父子走得近的都受了牵连,罢职降职比比皆是,就连京师大营和禁军中也多有将帅因此罢职,新旧交替,不少世家子弟得了机会出头,其中又以顾太后一族获利最多,顾氏子弟一日之内在禁军任职的就有四五个。
可朝中的动荡却并未停止。从金仲延家里搜到许多书信,显示这些年来金仲延一直奉皇帝之命监视谢勿疑,还在岐王府安插了许多心腹,金仲延带着坨坨人进犯易安时,这些心腹里应外合,伤了王府许多人命。
安排金仲延到易安监视的是先帝,后来接手此事的,是谢洹。
甚至谢勿疑唯一的嫡子送到盛京后突然暴毙,也有先帝和谢洹的手笔。
消息传开,朝野震惊。
谢勿疑新近获胜,声望正是最高的时候,金仲延又是千夫所指的叛国贼,用一个叛国贼残害贤王,便是乡野百姓也觉得匪夷所思,清流们日夜进谏,甚至要求谢洹下罪己诏,向天下谢罪。
清平侯府早早就闭门谢客,远离外面的动荡。春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两天才停,风还在刮着,檐上积雪被吹下几点,慢悠悠地落在雪氅上,姜知意轻轻掸掉。
天又黑了,算算也不过刚到酉时,倒春寒的天气,可真是冷呀。
拢紧了雪氅正要回房,在苍灰的暮色中,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形匆匆向里走来。
穿着仆从的青衣,低着头包着仆从们的黑头巾,然而那步态,那身形如此熟悉,姜知意不觉站住了。
男人越走越近,在紫藤花架前停步,微微抬头看她一眼。檐下的灯笼投下不甚明亮的暖光,照出他清瘦的脸。
是沉浮。
他扮成仆人,悄悄来了。
姜知意在没想清楚之前,飞快地跑了过去。
跑得太急,雪氅的衣角拂过花架,薄薄的积雪簌簌落下,手被他微凉的手握住,沉浮牵着她转过花架,躲进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意意。”
暖中带凉的气息拂上来,混着他身上桑菊香囊的气味:“我来看看你。”
第112章
夜风吹过紫藤花架; 落下零星的细雪,姜知意松开沉浮的手。
有无数话涌在心头,到头来只化成最苍白的言语:“你还好吗?”
“我很好。”沉浮低着声音。
昔日的丞相府如今已被重兵包围; 那些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等着抓他的每一个破绽; 他原不该跑出来这一趟的,可不亲眼见到她; 不亲口告诉她; 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时间太紧,那些深藏的情意来不及细说,只能拣着最要紧的事情告诉她:“明天郭中则会让带人来取侯爷和你哥哥的东西,你请你两个堂叔过来,当着郭相的面提一提过继的事。”
当着郭中则的面提过继的事; 而侯府此时; 正是跌入最谷底的时候。姜知意模糊明白了一点:“是要郭相做个证见?”
沉浮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弯; 藏着无尽的温柔:“对。”
她真的是很聪敏; 他只这么提了一句她就明白了,不过也许; 是他们心意相通的缘故; 毕竟他们曾经做过整整两年夫妻,那么多错过错待; 却还能一起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躲在茫茫夜色中说着不能为第三人听见的话。
他们真的是前生注定,缘分难解。
有风吹过,她雪氅边缘的锋毛微微颤动,她呼吸间氤氲出淡淡的白雾; 跟着风飘散开; 天冷得很。
沉浮连忙搓手; 又送在嘴边呵着气,待到手心暖了,这才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太冷了,本来应该进屋去说的,又怕被人瞧见。”
他握得很紧,姜知意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心里忐忑着,然而也只能由着他。雪后的夜原本很冷,但他手心的热意透过肌肤源源不断传过来,她的手出了汗发着潮,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意意。”耳边传来沉浮轻柔的唤,“意意。”
他像是念不够似的,一声声唤着,他怕她冷,握紧了手还送到嘴边呵着热气,姜知意觉得脸颊上一阵一阵发烫,满心的委屈疑惑里,那些晦涩的情感悄悄冒头,一点点散在他绵绵的呼吸里。
这样的他,真的很难让她相信对父亲,对哥哥存着恶意。
他是有什么隐衷吧?朝堂上的事她虽然未曾深入,然而这些天的动荡更迭也让她发现,似有风暴来临。
沉浮低着头,轻轻呵着气,叹息夹在其中:“我很想你,想念儿。”
上次见面,她轻轻一个不字,让他肝肠寸断。他早知道可能是这个结果,但事到临头,仍旧是难以忍受的痛苦。老天垂怜,让他能够为她保全念儿,也总算因此剖白自己的心意,沉浮紧紧握着她,心里还是害怕,怕从她口中再听见那个“不”字:“意意,不要赶我走。”
姜知意鼻尖发着酸。清寒的夜风混在他灼热的气息里,一时心乱如麻。
“真想抱抱念儿,亲亲念儿,”沉浮在叹息,“真想一直守着你们啊。”
太想她,太想念儿了,就连梦里,也都是她们母子。什么丢官什么绞刑他统统都没在意,满心想的都是她那声“不”,比起死,他更怕的是再没有机会亲近她,更怕那天就是他死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怕死到临头,想的还是那声“不”。
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念儿在屋里,还没睡。”
沉浮空落落的心猛地落下来,脑袋里发着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虽不曾明说,然而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同意他去看念儿,她不怪他了?太过欢喜,说话都发着颤,然而他不能去看念儿:“不,我不能去,到处都是人,万一被人看见了,会连累你们。”
圣谕禁足期间私自出门走动,他不怕承担后果,但绝不能连累她们母子。
就连眼下与她短暂的会面,也是庞泗几个在远处把风,一旦有不对,立刻就得走。
姜知意能感觉到他藏着许多秘密,他瘦削的肩挺得很直,似扛着千钧重担,但他瞒着她,什么都不肯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我家的事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否则他怎么会一心为着她和念儿,却又转过头来对付父亲和哥哥。
沉浮不能说,眼下一切都是未知,她牵扯越多,到时候就越危险。违心地否认:“没有。都是公事,你别管了。”
姜知意用力抽出了手。心里发着堵,明知有很多地方都不对,然而他不说,他从来都不肯对她说明白。无论是夫妻那两年里,还是如今,他都有太多隐瞒的东西,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堵墙。
沉浮急急来握,又被她躲开,姜知意不肯看他,抬步要往明亮的地方去:“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意意,你别走!”耳边似乎又响起那轻描淡写的不字,沉浮如此害怕,紧走一步从后面搂住她,她柔软的身体一霎时盈满怀抱,甜香温暖,明明是实实在在在怀里,可他那样怕,就好像她随时都会从指缝间溜走,“别走,意意,求你,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走。”
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久违的拥抱让姜知意有点腿软,那两年的无数个深夜里,他也是这样紧紧地搂着她,说话和态度会假装,可身体的反应不会假装,她也因此对他抱了太多不该有的希望。
那么他现在,是真是假?
鼻子发着酸,姜知意怔怔地站着,觉得后颈上有点痒,是沉浮的呼吸,带着潮潮的湿意,紧紧贴着她。
他喑哑的声音也贴着她:“别走。”
姜知意没再走了,极小的步子,慢慢又退回阴影里,黑魆魆的夜色里,他的体温越发灼热,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曾经让她安心的姿势,此时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姜知意低着声音:“你放开我。”
沉浮不舍得放,但不能不放。慢慢地松开,惆怅又欢喜。她没有走,她对他,总还是垂怜的。“意意,我不敢说侯爷和你哥哥肯定没事,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没有被错待。”
心头似明白似模糊,姜知意转过脸:“真的?”
沉浮不敢再拥抱她,轻轻牵住她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更亲近些:“真的。”
许久,看见她点头:“好,我信你。”
她信他,她总是那么好,无论他多么卑劣多么不堪,她都肯信他。沉浮紧紧捏着她的袖子:“意意。”
夜更深了,丫鬟们看不见她,正在四处找,姜知意觉得惆怅,他是真的该走了:“你走吧,别让人瞧见了。”
“我知道,我马上走。”沉浮也听见了丫鬟们的动静,可他舍不得走,哪怕能多停留几息,也是梦寐以求。捏着她的衣袖,带她躲进屋后的角落,那里更隐蔽,“意意,我这次离开,后面再出来就难了,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念儿。”
那些人集中全力,只想置他于死地,他也不敢说一定能扛过去。
姜知意不觉又担心起来:“那些弹劾,要紧吗?”
“没事,”沉浮自然不会让她担心,“只要沈义真不去出首,他们奈何不得我。”
沈义真不敢去告,那么多把柄,他的沈澄的,真要鱼死网破,他们也落不到好处,那就不如坐等汤钺斗倒他,代价最小。
而汤钺再能斗,眼下有谢洹保着他,性命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就看这几天里军中各处的动静了。“你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从来都是笃定的模样,姜知意分不清他说的几分是真,几分是宽慰,蹙着眉头:“你小心些。”
沉浮想,有她这句话,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保全自己,活和回来见她。
墙外有鸟叫声,是庞泗他们在通知他快走,沉浮快而低地说着:“意意,记得明天一定要当着郭相的面,与你两个叔叔说过继的事。这几天城里比较乱,这件事办好后你和你娘就不要再出门了,有什么情况我会让人来寻你。”
姜知意心里发着紧:“那你呢?”
“我没事,”隔着衣袖,沉浮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有变故,我会尽力过来找你,如果我脱不开身,我会让庞泗和王琚过来,除了他们两个,其他都不是我派来的人,你不要相信。”
如果他脱不开身,如果他死了,庞泗和王琚会带她和念儿安全离开,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有什么坏消息,无论是侯爷还是你哥哥,还是我,你都不要理会,跟他们走,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怎么样都行。”
他语气郑重,姜知意知道事情重大,突然有点想哭:“不会有坏消息,不会有的。”
“对,不会有的。”沉浮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温柔得像夜半的甜梦,“意意,我要走了。”
鸟叫声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