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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拍巴掌叫好。
还是闺中小娘子时; 她常下馆子听戏。后来成了婚; 埋头操持家务,听戏的次数就少了。浮路拒了出閤的懿旨; 皇子封地让给了一位异性王。在新宋门一片建府,她也跟着搬到府邸里住。那片没一家戏馆子,内城幽咽婉转的戏声再未传来。
今下听及一句; 恍若隔世。一时陷在过往回忆里无法自拔; 拂袖掖泪,叹着世事无常。
再抬眸,见浮云卿抿着搽口脂的唇,迤逦踅来。
瑞圣园凡有长道,路旁必然栽种石楠。
四月五月石楠开得腥涩,七月败了团簇着的白碎花,腥味仍旧不减。
这是驱虫的好树,却不是讨人喜欢的香树。
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浮云卿的春辰绢织袖衫上面; 八朵牡丹生花围着一座精致的花冠; 仿佛驱散了石楠的臭味; 连烫脚的石板路都染上了牡丹的馥郁芳香。
时下京里贵女出游; 最兴化斜红妆点珍珠靥,妖冶的斜红与清雅的珍珠,最能挑拣面相骨相俱佳的美人。
皇家女也赶着时兴的东风,鬓边精致美丽,打扮最好看的,还属浮云卿。不仅鬓有珍珠,凸起的锁骨处还盘了一道珍珠项链,衬得肤如凝玉,恍似一块刚蒸好的露水豆腐,白净,柔软,细腻。
她摇着翠鸟圆扇,提裙踅至王太后身旁。
再半弯腰身,笑得明媚,“祖婆,我来看你囖。”
王太后大喜,脸上深重的皱纹往上一挤,把黄脸上垂着的松垮肉,叠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
她连连哎唷几声,起身快步走到水管边,用皂荚洗了几遍手,将凉手擦得半滴水珠不剩。旋即转身抱紧浮云卿的腰肢,将人掀起,转了几圈。
别看她老婆子上了年纪,却还保留着年青时的气大无穷。
她给那早就投了胎的前夫,杀了几千条鱼。拿着大菜刀,“哐哧哐哧”地剁鱼,力道之深,能把木板劈成两半。入禁中后仍旧闲不住,哪座殿里,哪座阁里的宫嫔有需要,她立马捋袖帮忙搬重物。
一个娇娇小小的孙女,在她看来,还没一条大鱼沉。
“哎唷,老身的乖孙女,盼天盼地盼老天,总算把你盼来了!”
王太后盘起的发,比浮云卿脖前的珍珠链还白。可窥她面色红润,是一帮年青人怎么也比不过的。
浮云卿心疼地抚着老祖婆的银发,“您生了场病,头发又白了几分。嗳,不如今日让孙女给您染染发罢。染成乌黑顺滑的发,您的风貌定能胜过几位太妃。”
王太后摆摆手说不必,“太宗那三位熬到眼下的太妃,守陵的守陵,供佛的供佛,信道的信道,人家仨各有其事。我呢,没事就钓鱼,宰鱼,再跟人家比,岂不是成心欺负人家?活到六十五岁,该认老了。头发白,那就任它白去。白的跟雪一样才好看。”
浮云卿叹祖婆心态好。按她自己懒散的脾性,活到六十五,约莫都缩成哆哆嗦嗦的老虔婆了。
祖孙俩寒暄过,一齐把目光挪到敬亭颐身上。
浮云卿撒开被王太后扯住的手,继而揿着敬亭颐的衣袖,把他拉到太后面前。
敬亭颐叉手,恭敬地唱喏告礼,“孙婿敬亭颐,问太后娘娘身安无恙。”
王太后见过许多俊俏的男郎,可没有一位,能比得上面前光风霁月的孙婿。
长得好,身又正,话音像流淌的溪水,不徐不疾。听官家提过一嘴,这厮是位夫子。如今一见,果然带着先生样。
浮云卿瞥过眼,见王太后仔细打量着敬亭颐,打量一遍还不够,眼珠提溜转,要把敬亭颐给看戳个洞。
“祖婆,孙婿向你问安呢,你快回应人家。”浮云卿戳着王太后的手臂,催促道。
王太后迟迟反应过来,“嗳,往后孙婿就跟着孙女,称老身为‘祖婆’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就不要叫老身娘娘了。老身搬来福圣园,就是因着听了太多声娘娘,耳朵都要起茧囖。”
敬亭颐颔首说是。
王太后笑得似仲秋艳菊,枯黄的脸嵌着一对明亮的眸,挥挥手招来刘呈,说道:“现在还没过到大年,我又没去孙女的婚宴,给孙婿一道利市钱,当作新婚贺礼与见面礼罢。”
言讫,示意刘呈端上一包鼓鼓的红利市钱。
“别看利市包小,里面给孙婿装了不少票子。”王太后笑道,“京城里最好的巷,当属御街旁的狩慈巷。那处寸土寸金,朝里的丞相租不起狩慈巷的房屋,富贾巨商与门阀贵胄也没能力去置买。因着那条巷被老身娘家给买了下来,租金交了五十年呢。狩慈巷闹里取静,老身原本打算往后去那里住。后来官家把福圣园分给我,狩慈巷就一直空置着。”
刘呈搭腔说太后用心良苦,“驸马,利市里装着租买狩慈巷的票。往后这就是您与公主的地盘了。不止如此,七十二酒楼的一半股,都在这里面。还有大名府临安郡的票,您与公主去那,吃住不用操心,保准与在京城待遇一样。”
公主没多少权力,驸马是公主的附属,更是个空职位。
叵奈世上有两件最要紧的事:权与钱。
钱是暗处的权。明面上远离权,暗地里仍旧能用钱揽权。
这包利市里,存着王太后及其娘家的一半积蓄。五分给旁的孙男娣女,剩下五分,都毫不吝啬地赠给浮云卿与敬亭颐。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对待人的态度,自然更显分差。
旁的孙婿,见了真金白银,垂涎三尺,眼里冒着光,恨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反观敬亭颐,恭敬接过利市,恭敬拜礼。好似拿的不是票子,而只是件空囊袋。
钱,敬亭颐自然不缺,甚至多的都溢出了数层阁楼。
当朝太。祖还是前朝殿前司使时,发起兵变。
国度风雨飘摇,百姓一听有神仙要拯救他们,自发地打开城门,跪着迎接新皇帝。太。祖有气节,前朝的财产,一概不抢掠,硬是靠着新朝一年复一年收来的税,运转国度,将每厘钱用到极致,才创下了如今富庶太平的局面。
前朝门阀的财产,随着前朝的没落,都流进了敬亭颐手里。
虢州穷,但虢州庄却如世外桃源,金银元宝掉到大路边,也没人会去捡。
敬亭颐是有钱人里,最有钱的那个。
他缺的不是钱,而是权。是除了官家,谁都给不了的权。
敬亭颐谢罢王太后,又朝刘呈道谢。
刘呈忙挥着拂子,说不敢当。
浮云卿最烦刘呈一脸谄媚样,嗤声哂笑:“刘大监还与从前在禁中时一样,逢什么人,就说什么话。”
这声相当不客气。
浮云卿甚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除非遇上把坏心眼扣在脸面上的奇葩,那她遇坏则坏,半点面子不留。
刘呈说她折煞,“公主,您刚学会跑的时候,就看不惯小底。今下您成了婚,依旧看不惯小底。小底素来想叫所有人如意。说的话,做的事,要是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尽管提嚜。您讽刺小底,讽刺了十几年。小底的心是肉长的,再坚强,也挡不住您说。”
他又开始倚老卖老,敲打着身上的老骨头,“小底这个年纪,不知还能看几日初生的太阳。指不定哪天眼一阖,腿一蹬,人就过去囖。您年青,可小底日渐衰老。看在小底兢兢业业伺候人的份上,您就饶了小底罢。”
刘呈是王太后的心肝,听他咒自身,王太后急地动了粗口:“没脸皮的老鳖孙,老身允你咒自己了?”
浮云卿不甘落下风,搀着王太后的手臂,娇嗔埋怨:“祖婆,您不能每回都替他说话呀。分明是他欺辱二妗妗在先。二妗妗是他半个主,当着主子的面,说主子的坏话,不得赏几个耳刮子尝尝?”
话落,扬眉挑衅刘呈。
宝贝孙女是太后另一个心肝。听及浮云卿抱怨,太后才想起还有顾婉音这位在场。
“妙姝,老身记性不好,怎么把你冷落了?”太后勾起一抹假意的笑,将顾婉音招来。
偏心眼不是她一个婆子能控制的。当初浮路要娶顾婉音,她就与这位准孙媳不对付。
顾婉音胆怯雌懦,抱一只长毛猫都能被吓得花容失色。胆小如鼠,偏偏跟她一样,都属虎。
偏见慢慢堆积成一座山,她是太后,得留几分面子给顾婉音。可刘呈不用。
刘呈能说出不中听的话,还不是得她允许?
她护着刘呈,也是在浮云卿面前,护着有黑暗面的自己。
顾婉音绞着帕,踱到浮云卿身旁,劝着浮云卿:“小六,刘大监说得在理。我确实享惯了清闲。”
鼓起勇气,她又捧起一尾鱼,任鱼怎么摆尾挣扎,任手怕得颤抖,依旧不肯松手。
她捧着肥硕的鱼,奉到王太后面前。
再道万福认错,“祖婆,是孙媳的错,扰了您的兴致。”
不等王太后接话,浮云卿便潦草地捋起袖,将那尾鱼从顾婉音手里夺过。
当着王太后的面,浮云卿将她最看重的鱼,“啪”地拍到木盆里。
这道力度够大,把活蹦乱跳的鱼,拍得奄奄一息。
“祖婆,叫厨子多做一条鱼。”浮云卿愤然说道,“刘大监不怕鱼,爱吃鱼。这条鱼,专门做给他吃。”
王太后知道她的做法叫孙女生了气,一时再顾不得旁人,忙给浮云卿赔不是。
“孙女,祖婆错喽,往后不再犯,好不好。你好不容易往祖婆这处跑一趟,乖孙女,别生气,祖婆叫厨子给你做好吃的。”
一面哄着,一面揽着浮云卿往堂里走。
刘呈见状,赶忙呵着腰跟到祖孙俩人身后。
这厢只剩下顾婉音与敬亭颐两人。
顾婉音敛袂谢敬亭颐解围,“方才踅到水池捉鱼时,随意抬眼,遥遥窥见妹婿携着小六走来。原本小六想绕远道,看看园内风景,再来见太后。可您劝她走直道,走近刚好听见刘大监的话音。若非妹婿引导,小六不会听见这话音,也没人给我出头了。”
胆小的好处,便是对周遭一切都高度机警。她关心着周遭一切大的小的动静,加之有一双好眼睛辅助,别人都没看见的身影,她立马能看见。
顾婉音垂眸绞帕子,似是思索,要拿什么礼报答这份恩情。
敬亭颐出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举手之劳。臣引导,公主肯听。您该谢的,是公主。”
比及众人落坐,厨子虾腰来报,一桌二十八盘珍馐佳肴,需得再等一炷香。
王太后颔首说好,“不是大事。慢工出细活,老身看重这顿饭,千万不能出茬子。”
厨子额前冒着冷汗,这一桌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为了让脑袋在脖颈上待得更长久,厨子当即决定,这顿膳食,必须万无一失。
待厨子退下,王太后扯着身侧浮云卿的手,意却在敬亭颐身上,“孙婿,老身知道你叫敬亭颐。你姓敬,名亭颐,那字什么?”
浮云卿凑嘴替他说无字,“驸马无父无母,先前在外宦游,后来得开国伯接济,才在京城站住脚。”
王太后噢了声,“是个可怜孩子。想是吃了无数苦,辗转多地,才回了京。那这跟无字有甚关系?”
前面是嘘寒问暖的场面话,后面才是她想说的。
浮云卿又解释道:“无父无母,哪有闲心给自己起字?”
王太后不以为然,不依不饶追问:“有些小官人的字,是爹娘给起的。有些则是自己起的。像国朝那帮写风花雪月的大诗人,不都爱给自己起字吗?”
见浮云卿急着搭腔,王太后拍下她的手警告,“孙女,祖婆问驸马,那你就让驸马来答。”
浮云卿搭腔未遂,只能朝敬亭颐递去个安慰的眼神。
敬亭颐澹然回:“孙婿以为,起字实在多余。孙婿是驸马,行事要围绕着公主。孙婿有没有字并不重要,有了字,公主就得记,徒给公主增加一桩烦忧事。”
王太后对他这番话甚是满意,“说得好。驸马之德,在洁身自好。不找妾,不逛花楼,万事以公主为先。孙女没挑错人。”
话是这么说,旋即话锋一转,再问:“孙婿姓敬,敬这个姓氏嚜,不是高门大户,就是市井之间,也很少见。孙婿,老身且问,你老家是何处?”
“虢州。”
王太后点了点满是珠翠的头,“国朝的虢州,与往前数朝的虢州地处相异。国朝的虢州,在河南郡,离京城不远。往前数朝,就说那荒淫无道的前朝罢,虢州却是在陕西郡。不知孙婿说的虢州,是国朝的,还是……”
浮云卿撇着嘴,满脸不悦。她拽紧王太后的翟衣宽袖,“祖婆,饭桌上别提前朝的事。您明明知道我不喜前朝,还当面提,岂不是平白招惹来晦气?”
王太后笑她较真。若旁人敢给她甩脸,她不客气的巴掌早就拍了上去。然而是她的心肝宝贝孙女在提,她便软了声音安慰,“你瞧你,祖婆跟孙婿闲聊,你倒护短得紧。”
她撮着浮云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