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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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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说是这么说。皇家的子女,或品行不端,或放浪形骸,但脸总是美的俊的。
  官家偷摸觑眼他的儿子们。真俊呐,他想,光是这张脸就能迷倒一片贵女。不过老浮家的扎眼,不在儿子,而在个性鲜明的女儿。
  尤其是他的女儿浮云卿。嗳,他是词穷的老父亲,当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夸赞她的美好。
  既然浮云卿受尽舐犊之情,那她理应为国朝贡献付出。
  想及此处,官家起身,掸落衣袍下摆沾着的白茅草。
  “咱们先回苑里的侧殿歇息,朕有些事要与你们这群年青人交代。”
  烂漫山野上的天空,总是离人格外遥远。官家信马由缰,抬眸睇着湛蓝的天。
  看得久了,总觉这片天空少了点什么装饰。
  细细想,无时无刻地想,终于想了出来。
  “少云。湛蓝的天空没云,看起来很奇怪。”浮云卿百无聊赖地揪着狗尾草,嘟囔说。
  半刻钟前,耶律行香见了萧绍矩,二话不说地跟在他身旁,反把浮云卿留在了林里。
  起初浮云卿扯着耶律行香的衣袖,说:“你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害怕,总感觉这林里阴森森的,恍若背后有无数只大虫盯着我。”
  耶律行香难得没嗤笑她,耐心安慰一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处是定朝土地,你是定朝人。来这里射猎,分明得心应手,像在家那般亲切。有什么好怕的?”
  言讫便一溜烟地窜没影儿。
  人家说得对。每年秋猎,浮云卿都会悄摸溜进东林,瞎踅摸一圈,没找到好玩的,再灰溜溜地折返回去。
  可今年不一样。她的确感到危险步步紧逼,脑里上演着刺客刺杀她的恐怖画面,差点把自个儿吓破胆。
  耶律行香找萧绍矩,那她找辽国使节总可以罢!
  结果使节亦步亦趋地跟着萧绍矩,不知窜到了哪里去。
  一帮不解风情的粗心辽人,并不在意浮云卿害怕不害怕。
  他们只在乎输赢,只想抓紧时间,多猎几头兽,好在定朝人面前烜耀显摆一番。
  一时各自分散,射箭策马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传到浮云卿耳里。
  好罢,人家不在意她,那她总得在意自己。浮云卿认命地提起弓箭,拉弦射箭。
  “嗖——”
  这箭射空。
  “嗖——”
  这箭射歪。
  “嗖——”
  呔,怎会有人越射越差劲!最后一箭脱弦,竟直愣愣地射在她自己脚下。
  箭矢斜插在土里,她脚下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坑,溅起的砂砾反弹到她鞋面上。
  她提着衣裙,连连往后退。
  眼前这个丑陋的土坑,亘在前头,像是在嘲笑她低劣的射术。
  浮云卿找了颗树,泄气地欹着树坐。
  来的路上,耶律行香告诉她,敬亭颐骑马往北侧去了。
  北侧与南侧中间,隔着几座崎岖的山坡,距离遥远。两侧遥遥相望,谁也看不见谁。正因隐蔽性好,故而官家与萧驸马两帮人射猎,选在了南北两侧,互不干扰,各凭本事。
  伤感的时候,浮云卿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有灵气的诗人。她折来一截树杈,胡乱在土地上划拉几下,将坑洼的地扽平整。
  她想,她要写出一首属于她的诗。
  然而划拉半晌,再拽回思绪,竟见地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句:“万里关山一梦成。”
  某次读书,敬亭颐给她出题,下句正是“万里关山一梦成”,让她对上句。
  她略懂平仄对仗这方面的讲究,可思来想去,怎么也对不出上半句。
  那次敬亭颐格外严厉,她献了几个吻,都没能让这位男郎松懈半分。
  没辙,她可怜巴巴地说:“只能梦关山么,巫山成不成?”
  好嚜,她这句急转弯,把壮志难酬的情怀,直接转到了帷幔里。
  敬亭颐敲着她异想天开的脑袋瓜,一口回绝说不成。
  后来下课,见她失落地欹着窗,于心不忍,踅回她身旁,轻声道:“巫山也成。”
  万里巫山一梦成,总带着引人遐想的深意。
  俩人认真探究上句到底该对什么,说着说着,两张嘴皮子就碾磨到一处去。
  而今浮云卿欹着乌桕,身旁却少了个人。
  思念真是件玄乎的事呀,黏在一起时不想,一旦分开,就想得要死要活。
  浮云卿揿紧树杈,当勤奋的挖土工。
  耳边穿过辽人射箭拔弩的凌厉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低语。
  浮云卿不由得叹口气。
  这个时候,耶律行香应该在与萧绍矩卿卿我罢。
  原本她也可以,叵奈多提一嘴,非得要凑射猎的热闹。这下倒好,提出这个建议时,孤零零一人。如今坐在这棵树下,仍旧孤零一人。
  不知挖了多久,四周渐渐凝成死一般的岑寂。
  “嘶——”
  什么声音?
  浮云卿骤然发冷,脊背直往树上贴。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浮云卿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不禁连打哆嗦。
  好像是有什么活物蠕动着身子,爬过树叶,不断朝前走。
  “啪嗒。”
  一片乌桕叶倏地从枝桠上划落,旋转着飘到浮云卿手里。
  浮云卿扔掉树杈,抱着膝,此刻恨不得融进树里,祈求躲过一场未知的浩劫。
  “啪嗒。”
  又一片树叶划落。
  欸,为甚会觉得这阵窸窣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呢。
  浮云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
  一想吓一跳。这声音,竟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浮云卿稍稍侧身,慢慢扬起脖颈,抬眼看去——
  有条三角头,外凸眼,尖尾巴的黄金蟒蛇,正盘在她头顶那道枝桠上面。
  她打量蟒蛇,蟒蛇也伸出细长发黑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探出可怖的三角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蟒身长而粗,身有浮云卿的小腿那么粗。
  它正在蜕皮,尾巴一甩一甩,不迭将树叶甩落。
  蛇在蜕皮,表明这是它食量最大的时候。
  白花花的蛇衣,一部分绕成圆圈,在枝桠上面留着。另一部分,像条能勒死人的白绫,缓缓下落。
  未几,蛇衣精确地落到浮云卿头顶。
  蟒蛇尾巴翘起,继而拍落,压住了蛇衣。因此指甲般大的蛇衣,正好卡在浮云卿的鬓发里。
  浮云卿脸上肌肉颤抖,她紧捂着自己的嘴,千万不能尖叫出声。
  敬亭颐教过她,遇蛇不要动,不要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蛇的眼,狭小丑陋,眼力不好。不发出声响,它只当周遭空无一物。
  越艳的蛇毒性越大。艳丽的身加之三角头与尖尾巴,是毒中之毒。
  浮云卿竭尽全力凝神屏气,她抬头与蟒蛇面面相觑。
  她不怕蜘蛛蜾蠃,就怕这般蠕动的,吐着粘液的,阴冷的丑陋东西。
  旷野里的风静悄悄的,骑马射箭的声顷刻消散,再也传不到浮云卿这处。
  静默半晌,蟒蛇没看见活物,无聊地甩甩尾巴,扭着长身欲走,然而却乍然听见——
  “唔……”
  浮云卿清泪流了满脸。本来是默声抽噎,不曾想哭得太凶,不小心委屈出声。
  霎时,那条蟒蛇张大尖嘴,飞快向树下探身。
  那张大嘴,几乎要把浮云卿整个人给生吞进去!
  “啊!”
  浮云卿再难捱惊恐,尖叫地爬起身,奋力向后方跑去。
  奔跑的声音传到蟒蛇这里,它辨清传声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向浮云卿身边。
  腌臜恶心的蟒蛇将浮云卿绊倒在地。浮云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往外爬。
  蛇缠得愈来愈紧,浮云卿隐隐感到窒息。
  老天,难道她要命绝于此!她不想做国朝第一个被蛇吃的公主!
  干燥的蛇身缠上她的小臂,狰狞的蛇舌时而滑过她的脊背,时而擦过她的指间。
  浮云卿绝望地阖眸,她心里默念一句遗言:十八年后又是……
  欸,不对?她腰间明明别着一把匕首,是今早出发前,敬亭颐递来的。
  浮云卿佯作臣服,趁蟒蛇探身打量她,赶紧拔出锋利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这条恶蛇的七寸。
  “不可!”
  霎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浮云卿耳里。
  凝眸远睐,竟见敬亭颐飞快从远处跑来。
  一贯澹然矜贵的他,现下满脸担忧,直直朝她奔来。
  他故意喊得大声,“此蛇疯性大,刺七寸杀不死。”
  浮云卿看得痴。
  他换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衣裳。月白袍素宫绦,将他劲瘦结实的身材,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他没有再戴中规中矩的幞头,头发仅用一根白束带挽着。
  即便泪眼朦胧,可在浮云卿眼里,敬亭颐义无反顾的身影,无比清晰。
  她清楚地睐见,清冷的谪仙,荡起规整干净的衣摆,下了三十三重天,义无反顾地,不要命地朝她奔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以同样大的声音,去回应他了。
  她喃喃地说他是傻瓜。语气平淡落寞,可泪珠断了线,凄惨地往外淌。
  傻瓜。
  傻瓜。
  傻瓜。
  ……
  那条蟒蛇比他还壮,可他却把蟒蛇引到了身边。
  蛇身一击脱离,浮云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活命机会。她得趁此良机,拼了命地往外跑。
  不能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她得先活下来,来得及的话,再去搬救兵。当然,很有可能,等她搬来救兵,敬亭颐已经被蟒蛇吞吃入腹。
  可浮云卿泄了全身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她会亲眼目睹,蟒蛇是怎样折磨她的驸马,怎样折磨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浮云卿阖眼,眼睫被泪花湿透,连抬眼都觉得无比艰难。
  她凄凉地睁开眼,却见敬亭颐利落地揿剑出鞘,剑花狂挽,动作迅疾。
  浮云卿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睃及几道凌厉的白光飞快闪现。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狰狞的蛇头,落在地上。蛇血顷刻迸溅,洒在疏松的土地里,将土蒙蒙的灰尘,死死盖紧。
  提剑斩蛇的姿势很熟稔。明明是个潇洒利落的动作,可正是这个动作,激起浮云卿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像是杀过很多人那般熟稔,像是无数个日夜砍掉仇家的头颅,那般熟稔。
  敬亭颐收剑,朝浮云卿递手。
  “没事罢?”他问。
  这只是一句出于礼貌的问候。浮云卿狼狈地躺在土地里,脸颊通红,泪珠不止,这不像是没事。
  “敬……敬先生。”浮云卿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问,你之前是不是杀过许多人?但这话问出,反倒显得她像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何况不等她问话,数条蟒蛇一齐朝俩人这处袭来。
  黑漆漆的,紧紧交缠,飞快蠕动。
  看清那物后,浮云卿登时瞪大双眸。
  那是个巨大的蛇团。蛇头阗挤,腌着水光的长舌头,像数条恶心的肉虫,飞快旋近二人身旁。
  “敬先生小心!”
  相较于浮云卿的满心惊慌,敬亭颐倒一脸淡定。
  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堆,杀一堆。
  是人是蛇,于他而言,都无甚大用。
  敬亭颐将手覆在浮云卿眼前。
  “闭眼。”他命令道。
  “我不叫你睁眼,你就不要睁。”
  他在命令她。
  他很少说出锋芒毕露的话,也很少做出强硬冷血的事。
  浮云卿听话地阖眸。
  她的脑里,不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渐渐拼凑完整,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身着白衣的年青郎君,守在她身前,对抗邪恶。
  白衣被血液染透,郎君的眼神愈发坚定,像是杀疯了,从圣洁的神坛跌落,剥落腌臜的气息,染上她的味道。
  这是话本子里常见的画面。
  却在此刻,真真切切地在浮云卿眼前上演。而她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此刻,有人正在分解消磨她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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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八十一:秋猎(五)
  ◎臣会带您出去。◎
  官家一行人在东林北侧; 而这群妖物在南侧。
  难道是冲着萧绍矩而来?
  敬亭颐敛眸凝神,剑花挽得迅疾,将堆成球的蛇头一齐割下。
  这么多条剧毒蟒蛇; 不像是中原产物,倒像是从南疆雨林里攀山越岭过来的。
  “铮——”
  剑身被髹红的蛇血浸透; 鼻腔里充斥着腥臭的血味。
  敬亭颐嫌恶似的侧身,而那蛇团被他激出了凶性,呲着尖牙利嘴,不迭朝他爬来。
  这头浮云卿已经踅到一棵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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