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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黍苦笑:“灵箫上仙,你也学会扯歪理了。我这次受伤与神道有何关联?既然亲临战场前线,注定要面对刀兵凶险。就算我没有登坛行法,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神道以昭,仙道以昏。”灵箫言道:“我算是明白,你这种喜好显弄的性情是如何养成了。正因你久受神道之学,若无人前彰显,则难以广兴教化。”
“这难道不是好事么?”赵黍问:“教化广布、大道兴行,一切含灵同受惠泽。”
“愚昧。”灵箫直言:“你这话不过照本宣科,一切含灵,可包括丹涂县中的九黎国巫祝兵马?你能让他们同受惠泽么?”
赵黍则说:“他们率军犯境、大兴刀兵,华胥国百姓受难,他们九黎国平民就能好过了?两国就此罢兵,这才能让万民受惠,兵士也能免于征战杀伐。”
灵箫发笑说:“这都是什么小儿之见?罢兵休战就能让万民受惠?你自己一路以来看到的华胥国,寻常百姓又有多少能温饱无虞?九黎国调集大军进攻,你以为就凭那些巫祝几句话就能做到?”
赵黍默不应声,他也清楚,国家间征伐战争,所图无非是土地人口、金帛财物,赵黍没有办法阻止九黎国对这些东西的需索。
“所幸法坛结界为你挡下大半神威,否则你当时就不止是跌落法坛了。”灵箫说。
“当时出手的是哪路神祇?”赵黍不禁问道:“我只是隐约感应到一道目光,便觉得心神大震。”
“山野妖神自古无数,我又岂能尽知?”灵箫说:“你本该趁此次受伤,借机放下军中事务,现在强撑不退,下一回恐怕不能活着走下法坛。”
“众多将士在此奋战,我要是走了,岂非放任他们陷入危境?”赵黍问道:“难道重视将士的性命也有错?”
灵箫直言:“这世上除了自己的性命,其余生生死死,皆不足道。”
赵黍以前就知道灵箫冷漠无情,但听到这番话,仍是感到一阵莫名恐惧。
“你不过是自以为在重视他人的性命罢了。”灵箫察觉到赵黍的心思,继续说:“你驻世岁月短暂,尚难领会此中精妙。等你坐观凡间千载岁月变迁,朝代国度、兴衰轮替,自可淡然视之。今日重视之人,明日化作荒丘枯塚,未来你便明白此刻自己何等可笑。”
赵黍实在没心思跟灵箫聊下去,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不多时,鹭忘机托着解忧爵走入帐中。酒爵内盛满月华仙酿,鹭忘机将其倒入净水中徐徐调化。
“多谢你了。”赵黍重新坐起,先是服下一枚丹药,然后用解忧仙酿化开药力。
“顺手而为,不必言谢。”鹭忘机拨弄琴弦,赵黍便觉得百脉渐舒,气机流转顺畅无碍。
“今夜虽非满月,但万里无云、月华正盛。”鹭忘机轻声言道:“所幸贞明侯有解忧爵此等仙家法宝,可凝炼高天清气化为仙酿,方能让伤势迅速好转。”
“那也多亏道友帮忙。”经过七八日调治,赵黍现在不至于连说话都费劲,但仍然不能施术行法。
赵黍也不知该说是福是祸,自己先前玄珠节节攀升,这回跌落法坛,修为受损,玄珠被逼回绛宫温养,短时日内无法升入泥丸宫。但也有赖于此,赵黍能暂时免于内扰烦心。
“有东西靠近大帐。”鹭忘机琴乐一转,收拢声息。
如今中军大帐周围设下重重禁制,兵士巡逻驻守无有间断,鹭忘机还在帐内布置阵式,任何人胆敢袭扰大帐,肯定要面对四面八方的围攻。
“胆子不小。”赵黍问:“来者何人?想必是飞天而至。”
鹭忘机拨弦片刻才说:“对方借术法掩藏形迹,一时难以料定。只是……我并未察觉杀意。”
赵黍知晓鹭忘机具备以琴知心的本领,如果来者心怀杀意,应该会被鹭忘机所察觉。而对方既然被鹭忘机提前发现,可见并不是修为远在她之上的高人。
“奇怪,来者似乎对营寨焚香颇为忌惮。”鹭忘机说道。
赵黍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会会对方。”
鹭忘机劝阻说:“不妥。”
“我有些微妙预感,来者可能是我认识之人。”赵黍披上衣物,鹭忘机抱琴相随。
赵黍走出大帐之外,贺当关拄剑守护,他见赵黍现身,连忙说:“赵执事,夜里风寒,您快回去吧。”
“我伤势已然大好,出来透透气。”赵黍说话间,便察觉到一阵香风吹拂而来,掠过衣袍,将大帐门帘卷起。
贺当关察觉一丝异样,正要探问,赵黍则说:“你也去歇息吧,不用天天值夜。”
“赵执事说这话就见外了。”贺当关拱手抱拳:“您还是好好静养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所有人都会来追究我的。”
………………………………
第163章 往日故旧人
赵黍重新返回大帐,表情微妙地望向内中,鹭忘机横抱瑶琴,弦声琤琮如泉流过境,荡漾而开,就见行军榻上坐着一个模糊身影,肉眼看不真切。
“幻羽蝶?你的蛊术较之当年; 确实精进不少,居然把这门失传断绝的蛊术重现于世。”赵黍神色微露严肃。
撤去术法,妙娑罗现出形迹,她两腿交叠翘起,玉足轻晃,一手支着下巴; 容貌娇媚,打量着赵黍说:“当年的赵小郎君; 如今也长成大人了。你怎么留起了胡子?华胥国男子不是以刮须净面为风尚么?”
赵黍摸了摸嘴边一圈胡须,不由得笑道:“身在军中,无暇留心容貌。若非你们九黎国大军来犯,我此刻说不定还在东胜都。”
妙娑罗也笑了:“你这是在埋怨姐姐我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参与奇袭丹涂县。”赵黍问:“不知如今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我并不负责这些琐事,也懒得多问。”妙娑罗毫不在意地摆手:“不过你也别盼着十来天能把他们困死,九黎国的人疯起来,生吃人肉充饥,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蛮子果然就是蛮子。”赵黍冷笑两声,随即问道:“你不在城中坚守,冒险来我营寨,是要请降么?”
“故人难得相见,就不准姐姐我来叙旧?”妙娑罗妙目望向鹭忘机,啧啧称奇:“赵小郎君也学坏了,出来打仗,还带上这么一位女琴师。”
“这位是凤鸣谷的鹭忘机道友。”赵黍介绍道:“我劝你留心言辞,你能否离开; 全在她一念之间。”
“怎么?长这么大了,还要别人照顾?”妙娑罗来了兴致:“还是说,你此刻伤势未愈,不能施展术法了?”
赵黍也不隐瞒:“你们那位能够变成野猪的大巫,他背后神祇主动出手,直接掀了我的法坛。这种行事作风,倒是难得一见。”
“他叫舍罗魈,是白獠部第一高手。”妙娑罗解释起来:“不只是你,我也觉得奇怪。南土群神沉寂已久,天夏一朝更是被牢牢压制,死的死、藏的藏,如今却纷纷冒头兴风作浪。”
赵黍面无表情,妙娑罗站起身来翩然走近,鹭忘机扣指勾弦,妙娑罗立刻被困在阵式封锁之中,不得动弹。
“你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搞小动作。”赵黍对妙娑罗颇为忌惮。
赵黍七八岁时,妙娑罗游历到他的家乡宣武郡,寻找一种稀世异虫。妙娑罗当年容貌与今日差别不大,她出没乡野; 自然吸引了不少游侠浪子相随。
这些人都被妙娑罗用蛊术迷惑了心智,愿意为她拼命效死,加上妙娑罗行事鲜有顾忌,一来二去便与当地大户起了争执。
当年宣武郡遍地都有流民军结坞建堡,遇到妙娑罗聚众冒犯,当地豪族大户自然是点齐部曲兵马,试图将她拿下。
蛊术可怕之处便在于,谁也不知道妙娑罗是何时出手下蛊的,等大户带兵出门半日,麾下部曲纷纷病倒,更有一些行止疯狂,开始砍杀同袍。
大户知晓自己惹到厉害高手,于是连忙派人邀请赵黍的祖父赵炜。
赵炜发现有人下蛊作祟,广施符水救治众人后,开坛行法,找到妙娑罗本人,并将其捉拿。
原本那位大户想着拿住作祟之人,便将其投入粪坑之中破了术法,然后吊在烈日下曝晒鞭笞,狠狠折磨一番。可是当他看见妙娑罗后,色心大作,又打算将她纳为姬妾。
赵炜知晓,如果就此放走妙娑罗,大户家中上下几百人恐怕要沦为滋养蛊虫的温床。无论那位大户如何恳求,赵炜都不肯放人,并将她囚禁在神祠地窖之中。
那时候赵黍对蛊术一无所知,出于好奇,曾悄悄去找被关押起来的妙娑罗。
妙娑罗一心要逃脱,但她发现自己远不是赵炜对手,于是将心思动到赵黍身上,借着讲解蛊术的机会,引诱赵黍为她解除禁制。
当年赵黍虽然已经跟着祖父开始研读法事经籍,但仍然还是年幼无知,而且还真就让他解除了祖父留下的禁制。
妙娑罗一朝脱困,心怀报复之念,直接掳走赵黍,遁入山林之中。
此举既是将赵黍当成吸引异虫的诱饵,也顺便将赵炜引来,让他们双方碰上之后相互厮杀,妙娑罗好趁机获渔翁之利。
幸好赵炜来得及时,将那异虫重创后救走赵黍,妙娑罗也趁机收走异虫,从此逃之夭夭。
至于赵黍,曾被妙娑罗困在蛛网之中、倒悬洞窟,与无数尸骸白骨共处,险些丧生。被祖父救回之后大病一场,对妙娑罗无比畏惧,这段经历长大后也忘不了。
如今的赵黍自然今非昔比,可是面对妙娑罗,仍然要小心戒备,偏偏自己眼下伤势未愈、不能施术,几乎毫无自保之力。
“唉,男人都是这个毛病。”妙娑罗试图挣脱束缚,姿态柔媚:“赵小郎君,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么?”
“你冒险来到我军营寨,不是为了扯闲话的。”赵黍无心调笑:“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是来报恩的。”妙娑罗给赵黍抛了个媚眼:“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当年也没法捉到金翅龙蛾。”
“报恩?”赵黍干脆说:“简单,让丹涂县的九黎兵马出城投降。”
“别把话说死了呀。”妙娑罗笑道:“舍罗魈近几日便准备出城袭营,他下令让乌藤寨大巫用藤木钻开地道,打算一举攻入你们的营寨之中。”
赵黍心下暗惊,望向鹭忘机:“道友是否察觉异状?”
就见鹭忘机席地而坐,十指按住琴弦没有拨弄,片刻后起身说:“丹涂县方向确实有草木根脉延伸出城,也有众多挖凿动静。”
“怎么样?姐姐我没有骗你吧?”妙娑罗身子原地一转,不知如何挣脱了束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赵黍问道:“报恩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将九黎国动向告知我等,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妙娑罗坐到行军榻上,拍了拍身旁位置:“过来跟姐姐坐一块,姐姐就告诉你。”
赵黍思虑再三,来到行军榻上与妙娑罗并肩而坐,对方有些调皮地摸了摸他的胡须,赵黍暗暗摩挲手腕上的契命环,防备着妙娑罗伺机下蛊。
“玩够了没?”赵黍被弄得不太自在。
“舍罗魈假托神明,说你命不久矣。”妙娑罗捏了捏赵黍脸颊:“现在看到你,我才能肯定他是凭空捏造,满肚子的争功之想。”
赵黍听明白了:“想来丹涂县城内也相当艰难吧,你们几千兵马奇袭华胥国腹地城池,当地百姓肯定反抗不断,你们也没法在丹涂县一直坚守。”
“费佐圣都快疯了,每天驱赶城中百姓加固城垒、挖凿地道。”妙娑罗言道:“他是你们华胥国当年三公之乱后,投靠九黎国的降将,备受冷眼,如果此次不能争取功劳,恐怕他在九黎国也待不下去。”
“难怪你们直接选中丹涂县这种关键之地。”赵黍又问:“但这些都不是你前来的理由,我想知道,你此举能获得多少好处?”
妙娑罗抱臂言道:“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是出身百花谷的蛊师,与南土各部不同,百花谷并不侍奉某位神祇,在我们看来,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由此方成蛊术之基。
以前百花谷凭借蛊术,足可与其他部族分庭抗礼。但这些年来,南土群神动静越发频繁,过去他们几乎不会亲手干涉尘世,凡事都由巫祝代劳,但这种情况可能要改变了。”
“比如舍罗魈信奉的那位神祇?”赵黍试探道。
“白獠大神。”妙娑罗看着赵黍说:“我还记得前人转述,当年天夏朝并吞南土、开山修路,结果动摇地脉、惊扰群神。群神一怒,引发山崩,酿成死伤无数。天夏朝廷闻知此事,派出一班赞礼官和咒禁生,前来弹压南土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