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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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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对她送出他的花。
    他要问一问她:嫁给我好吗?
    ——好像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你若无心我便休。)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他既已见着了师师闺中的灯人,心口便暖了一暖。
    他也要缓一口气。
    于是,他在一处古色古香高大的宅子的顶檐上斜落下来,伏了一伏,只觉好似有点晕了一晕。
    他要“定一定神”。
    他也要好好“想一想”:
    ——嫁给我好吗?
    (这句话真的该说吗?)
    (该问吗?)
    (下怕给拒绝吗?)
    (——因为怕给拒绝,而不敢问吗?)
    想到师师那一张艳人骨媚透心的脸,还有她那诸秀曼妙的多采多姿多才多艺多情,他就不再犹豫——正要再一气掠至师师的“熏香阁”时,猛抬头,只见在子夜的皓月下,一人在屋顶上洒然向他走近,一人在后面瓦格上亦负手向他踱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正向他身前走来的,月色如洗,看的分明。
    那正是他自己!
    另一个往他身后行来的,月光如水,照明万端:也正是另一个他自己!
    ——也就是说:戚少商看到前面一个戚少商、后面一个减少商,正向戚少商自己走近。
    戚少商此时在月明风清的古都屋脊群上,不禁一阵惊然:一一一前面的人是谁?
    ——后面的又是谁人?
    ——身前的是戚少商吗?
    ——身后的戚少商又是谁?
    ——如果身前身后俱是戚少商,那么,我又是准?
    ——自己是准?
    ——谁是自己?
    ——他们是谁?
    ——他们是不是自己?
    一一到底是谁?
    ——谁是我?
    ——我是谁?
    一一谁?
    戚少商只觉一阵恍惚,几许迷惑,却忽尔听到一些极为奇异(至少他生平从未听过)的声音,在下面街道传来:他俯首一望,却看到了一个平生未遇的奇景:2。追欢刹那下面很吵,醒醒恐恐的,似是煮沸了一锅汤,又打翻了一堡沸腾的粥。
    就算没俯首去看个究竟,光只是听,也定必发觉:这种声音跟京城里的子夜、子夜中的京城很不协调。
    ——没道理下边会那么热闹。
    ——没理由这时分会那样嚣繁。
    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尽管京都大街,向来车水马龙,行人如鲫,熙攘拥挤,但都绝不会有这样(可怕、恐怖、奇特、怪异、诡秘、扭曲)的声音,像一头头洪荒时期的庞大走兽鱼贯飞窜,暴龙还是懈豸什么的,一只只的来,一只只的去,全带着巨大的声响,惊人的速度,还喷着难闻的黑烟。
    它们有四足——不,四只轮子,不停的、快速的、像赶赴恒河沙数三千亿般急速的转动着,有时发出尖锐的兽叫,像一头中了太阳神箭的翼龙,还发出焦味和狂态。
    更诡奇的是:戚少商这样往下一看,连建筑物都完全不一样了。
    不同了。
    ——那一幢一幢,失去了屋檐没有了个性少了瓦遮头的方格子灰盒子,算是房子吗?那是屋子吗?
    抑或啥都不是,而是他自己正落入一个阵势里!
    他忽然觉得一阵昏眩。
    眼有点疼。
    他用手一抹,竟抹得一手皆湿。
    映着月色一照,那竟是一滩血。
    可是,他没有受伤,怎会有血!?
    难道,那血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他抬头望夭。
    天无语。
    月明。
    星希
    乌鹊东南飞去。
    他忽然想起了息大娘。
    所以他要见李师师。
    渴切要见她。
    见她送花。
    所以他以手支额,在高檐上蹲了下来,缓绥的瞑合了双目。决定不去看这幻境、梦厉。
    他在这子夜古宅的高檐上,忽然生起了一种顿悟:不管眼前所见,是真是幻,是佛界是魔境,恐怕还是不知比知的好,不接近比接近的好,不理会比理会的好。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自己岂不成了假?要是身前就是过去,那么,现在自己是谁?若是眼下的才是未来,那么,自己的过去存不存在?既不知真假,不辨是非,不管对错,不理你我,不分佛魔,这一刹间,戚少商只觉天大地大,四大皆空,他索性一时把眼、耳、鼻、舌、身、意全都关闭起来,心为宇宙,意遁空性,没有意识,变成无心可人,无心可染,魔不能欺,邪不能人。
    那一刹间,他闭起了双目。
    心中只想念一个人。
    千里拿了一朵花。
    月下,他还流了泪。
    上天人地,其实,这刹瞬间的戚少商,不管他所见是空是幻是真,是实是虚,是天堂还是地狱,实则他已度过了一劫。
    ——就在心性动荡之际,于差境起,一时迷惑,便佛来魔至,几乎立即便走火人魔,甚至走魔人火。
    幸亏他及时省觉,修心养性,一心不乱,佛来不喜,魔来不忧,万境俱灭。
    只剩下他和自己。
    都是室。
    一场空。
    一朝风月。
    万古常空。
    戚少商在京城中心绝高的屋顶上,沐在月华中打坐了一会儿,徐徐睁开双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
    动心忍性。
    量才适意。
    他还是要去找李师师。
    李师师便是他现在要去追寻的一点真。
    ——尽管,那也许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又如何?若人生如梦,梦里追梦,犹如空中追空,风中逐风。梦里梦梦,反而就像画里真真,总不能因为不真而不画,而画成之后反而超越了真,回到至真。
    只是,追欢刹那,也易破灭瞬间。
    只不过,觉来梦梦了。
    对戚少商而言,他心里真需切那一点依托,不管她是“李师师”、“张想想”、“陈佳佳”、“王好好”、“黄妙妙”还是“何笑笑”、“梁哭哭”、“雷巧巧”一··那都一样。
    他在追寻一个梦。
    梦里那一点真。
    情。
    千家灯灭,万户寂寂,这京华夜里,谁给戚少商一份真情,一点微明。
    万籁无声,檐影幢幢,李师师那一扇窗,仍点亮了一盏灯3.人魔瞬间在武林中,生死只一线。
    在人世间,佛魔在一念。
    刚才戚少商在恍惚瞬间,就乍见了一些本来不该在这时候(代)看到的景象。
    可是他看到了。
    他自然震动。
    心神皆惊。
    可是他终于在那刹瞬间,回复了本性,回到了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来魔亦至,世事,一场空。过去是梦,将来是空,人只活在当下现世。回复自性就是寻回了自主,他就在恍惚间度了一场劫。
    梦幻空花。
    ——他手上真有一朵花。
    月满高楼。
    ——他心里还有没有梦?
    有的。
    人活着就应该有梦。
    人生如梦。
    天荒地老梦非梦。
    看到月华当空照,戚少商就念及息红泪。
    她的笑。
    一一还有伊的泪。
    见到熏香阁里的一灯如豆,戚少商却想起的是李师师。
    她的笑拒。
    ——还有她的羞迎。
    所以当他掠身于飞檐之上,一接近杏花楼,就闻到那如兰似麝的芬香,觉得里边的灯意宛如一口在被衾里的暖意,他忍不住就要长身而入熏香阁里。
    忍往了。
    ——他还是及时忍住了。
    幸好及时忍住,因为他正听到一个人说:“最理想的戏,是要亲自上演的;”那人就在房里,而且还说下去:“人皆知师师你色好、声好、歌好、舞好,诗词棋琴无一不好,我却独知你连戏也演得好——你说这也算不算是知己知音?”
    戚少商一听,凝神、屏息、吞气、倒回身、逆挂足,就吊在屋檐下,冷了眼、铁了心,在观察阁内动静。
    笑声。
    那是李师师的笑声,除了让人开心之外还惹人怜。
    “其实我什么都不好,”师师委婉的说,“千里马要有伯乐,买画的也要有赏画的人,如果不是有孙公子这样的人来赏识,我那些玩意儿哪有啥意思!”
    “你这回答才有意思!”孙公子笑着敬她一杯酒,“师师的知音,上至风雨楼主戚少商、风流才子周邦彦,下至皇帝赵佶、天杀宰相蔡京,全都是你的知音知心,京华绝代李佳人的一颦一笑一歌一舞一句诗同还怕无人常识!”
    这句话说的半甜半酸,半讥半讽,半疯不癫,有骨有肉,有意有思,更令戚少商觉得有趣的是:这人居然把“上至……”的人物摆他在天,反而把“人上人”的皇帝丞相,放在“下至……”那一档里,足见其人言行特立狂放。
    李师师仍是笑。
    灯火轻烃的晃。
    栏杆前的月桂花也在轻颤。
    ——如此良辰美景,原来李师师是竟容与这人共度!
    这人长得很高,背影颀长,但却背向戚少商而坐。
    然而,还是可以从后侧的颧额上,看到他两道眉毛之末梢,像两把黑色的刀锋,每说一句话,每吐一个字,那两把黑刀就似跃了一跃,变了一招。
    这人说完了那句半带刺半配肉的话后,又敬了李师师一杯酒。
    他敬酒的方式也很奇特。
    他是把酒一口子尽,但意犹未尽,好像还要咬崩那酒杯一个缺口才甘休似的。
    他敬酒,但完全不勉强人喝酒。
    他只是喝他的。
    师师也不喝酒。
    她看他喝。
    ——这些年来,她在青楼烟花之地,阅人无数,是以,她自是懂得什么时候该饮酒,什么时候不该饮;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乃至什么时候该只听人说话,什么时候须对方说一句她便得要驳斥一句。
    面对这人,他下喝,只看他喝。
    这人从不勉强人喝酒。
    这人喝酒像吞服刀子,一把一把炙热的尖刀徒肚里吞。
    而且还吞得脸不改容——只越来越是煞白。
    他喝酒就像在复仇——仇人不多,但行动却很剧烈的那种。
    酒可以不喝,但对方的话她却一定答:
    “女为悦己者容。我就算有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个男人欣赏我又有何用?我只要我喜欢的人欣赏我、喜爱我。女为己者悦容。”
    她第一句是“女为说己者容”,第二句是“女为己者悦容”,字都一样,但编排颠倒了,意思就完全下一样了。所以她说了两次,次次荡气回肠。
    可是神色却不知怎的,在戚少商这般熟悉李师师而且心细如发的人看去,显得有些慌张。
    ——为什么她会有些几慌张?
    尽管她掩饰得极好,戚少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当李师师一直托辞找藉口不与他出行共游,他就养成了一眼便看出这名动沛京的绝世佳人,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好但是真的,以及什么时候绝对不是真的了。
    那脸向李师师(却背向戚少商)的男子听了,却带点冷峻的问:“贾奕呢?贾奕词,天下知,人也风流倜傥,他不是你闺中艳友么?他给你写过一首《南乡子》,还是他的才情之作呢!”
    说到这里,竟漫声吟了起来:“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似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刹那,共瞻困倦眠。一夜说盟言,满掬沈檀喟瑞烟。报送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绢当宿钱。”
    吟罢,他一口便干尽了杯中酒。
    他的人很高。
    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很白,也很长。
    ——白得让戚少商想起:要是一剑斩下去,血溅头落的情景。
    却听李师师叹道:“贾奕?他一听圣上要在民宫修潜道,马上就吓得绝足不敢来这里了。连色胆也阙如,哪比得您的英雄气?”
    那汉子道,“英雄气?惊才绝艳的秦少游有一首《生查子》,也把你的美写活了:‘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成时,说与青城道。看遍颖川花,不及师师好。’他可是摆明态度真赞颂你来着——他也不是你的知音吗?”
    李师师微喟道,“他?添了脂粉气,少了丈大志。”
    “丈夫志?英雄味?”那汉子又一干而尽一杯洒。
    他的背很挺。
    ——连饮酒的时候也是。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桌子上(靠近这汉子身前之处),放着一尾琴。
    焦尾蛇纹虎眼赤衣琴。
    戚少商从没见过李师师有这口琴。
    ——显然,那琴非李师师之物。
    只不知这口琴是这汉子的,还是他拿来送给李师师的。
    戚少商遥遥看着这口琴:他不是看出了琴弦的韵意,而是看出了琴里的杀气。
    杀机。
    “那么说,戚少商戚大寨主,他是最有英雄气、丈夫味了吧?”那汉子道,“——他也不是你的知已情人吗?”
    他这句问题一问,间得戚少商凝住了神。
    他屏息细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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